打狼
一道长长的土坝中间有一个豁口,在豁口右边的坝顶——一个浅坑里潜伏着两个人:肖部长,夏干事。土坝又高又宽,青草覆盖,早已废弃。夏干事沉着地端起上了膛的自动步枪。他无论打固定和移动的目标都稳操胜券,从未失手。肖部长却显得轻松起来了,出人意料地低语道:“这个过程也拍下来,也送给电视台,兴许也能播出来……”随即他从皮兜里取出一部摄像机。这是他特地带来的:他要记录成绩,送给电视台。
前天,太平村出现了四条灰狼,准确地讲,一公一母,两只小崽。此村周围草木茂盛,数十家住户。白天,村外散放的鸡鸭几乎无一幸免;黑夜,又在庄子四周啼叫,制造恐怖气氛。老年的村民们又惊奇又感慨:这一带有四十多年没见过狼了,大概是近十年来大面积植树造林招来的。
这地方在早先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头晌,镇武装部队肖部长接到上面指示:赶赴太平村,为民除害!肖部长即刻找来夏干事,命他去挑支步枪过来主打……肖部长驾驶一辆吉普车刚刚疾驰在路上时,太平村的村长给他打电话,急急的(手机号是乡长告诉的):则才在村外又有一只羊被狼叼走了。两人由现场顺着狼留下的拖痕和迒迹追踪到土坝的豁口。因为一路上不是田地就是坎坷,不好也不便行车。豁口高高的杂草密集,两人窝在里面,终于发现了目标——停留在了一棵小树下。于是回身拐上坝顶,因为豁口狭窄射击角度不佳,而且地面坑洼泥泞,杂草里蚊蝇肆虐。
土坝的下面是开阔的沙砾地,小草稀疏,平坦寂然,一览无余。在离土坝近百米远的地方(不过在摄像机的镜头里好像只有几米远)。生长着一棵茁壮的小树,两条强健的大灰狼侧卧在树荫里,肚子一起一伏,大口喘着粗气,想必筋疲力尽了。旁边躺着一头已经断了气的小公羊,它遍体鳞伤浑身蹭满了泥土和草渍,正被两条小狼咬住肚皮,徒然撕扯着,把它折腾得乱动,如同苦苦挣扎一般。
夏干事豁然回忆起上星期天他和两名亲密战友携带家眷到郊外聚餐——准备烤全羊的情景:一棵叶茂枝繁的大树下,一大张油渍麻花的牛皮纸上,放着一只喂满了调料的小肥羊。四周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同样平坦寂静,不过小草茂密,野花绽放芳菲扑鼻,大树数十株。当大人们忙着收集粗树枝(搭支架)、点火烧炭时,三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围住小肥羊,好奇地嘻笑,胆怯地拍打,把羊折腾得时时乱动,如同苦苦挣扎一般。
大狼消失了疲劳,敏捷起来,分别叼住“猎物”的背部,向着北方远处的密林,轻轻松松地走了几步,把小狼拖得趔趔趄趄的,好不心疼。因为小狼死死咬着“猎物”根本不愿离开,大狼松开口犹像了。大狼对视了一下,然后立在树荫中,仰向土坝凝视谛听。草静静的,鸟啾蛔鸣自远方隐隐平静飘来。大狼又对视了一下,而后,公狼叼住“猎物”的颈椎,母狼用长嘴粗暴地轰开小崽后,在“猎物”的腹部一口一口的咬扯,那腹部渐渐轻易地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洞。
夏干事打了一个激灵,他右手的食指赶快再次靠近扳机,他侧头瞅着肖部长。
“再等等。”肖部长不以为然地说完,继续饶有兴趣地拍摄。
小狼同时跳跃了一下后,嘴巴挤进“洞里”啃嫩嫩的脏腑,啃得满嘴血糊糊的。大狼则背部一口,脖子一口……拽出鲜肉吞噬,吃相很胡乱也很匆忙。
夏干事又沉浸在他的那个回忆中:小肥羊烤熟了,油汪汪的,散发着使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夏干事抓起一把锋利的小刀,把滚烫的羊肉切割成一块又一块,放进地上一个干净的大盆里。小孩每人分到了半个熟腿。微风习习下,大家就着白酒啤酒果汁饮料有说有笑地享受“美味”,惬意无比,个个吃得满手满嘴油乎乎的,个个如同一只狼似的……
吃小公羊的狼是为了生存,享受小肥羊的狼是为了乐趣。生存在获得极大满足时,才有乐趣……
“朋友,你们这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吃不该吃的东西。人啊,好残酷好自私好愚味。”
“你嘀咕什么呢? 不耐烦啦?”肖部长问。
“没有,没有。”
“它们要走了,千万别分神。”
小公羊变成了一堆不整齐的鲜亮的骨架,那只小肥羊的骨架也是这样的,只是暗淡,没有头颅,没有四蹄和皮毛。
“打!”肖部长命令。
夏干事又再次瞄准时,却方寸已乱,他视线模糊,准备勾扳机的食指簌簌地抖。
一声清脆的枪响,草木战栗,远方群鸟惊飞。没有击中狼,也没有第二枪。四条狼慌促地疾逃——朝北方的密林。它们也发现了坝上闪出一个举枪的人影。公狼如一支灰箭疾跑,母狼的速度却明显的慢,它要顾及尾随的小狼。
那个人影是肖部长。“到底年轻”。肖部长扔了一句话,然后撂下摄像机,抢去步枪,推定表尺,霍地站起来。肖部长嘴挂残忍的冷笑,屏住呼吸,稳稳托枪……他的枪法比夏干事更出色。
一颗弹丸尖厉呼啸着射中了公狼的后脑骨,公狼滚地而亡,伤口流着脑浆和鲜血。紧跟前,另一颗弹头重复着那呼啸声钻进了母狼的背部,母狼匍匐地上,抽搐不停。两发无情的枪弹一前一后又射来,准确地敲碎了小狼的颅骨,它俩先后来个前空翻,像撒着欢儿一样见了父亲。尚存一口气的母狼张开血糊糊的长嘴,拼尽全力,向着已经看不清头的小崽,长长悲嗥,相当凄楚。
当日新闻时间,市电视台播映了一组画面:在轻音乐的伴奏下,广袤的草原上,巍峨的群山间,花团锦簇的清溪边,蓝天白云陪衬,两条大狼或驰骛或漫步……两条小狼或奔逐或绕着父母撒娇……它们健美,无忧无虑,乐趣无穷。在播映画面的过程中,一行字幕反复滚动:今天上午,在太平镇太平村附近击毙了四只狼。
“咋没有一点点我拍的? 这是他妈的啥意思?”肖部长坐在电视机前,万分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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