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三十四

   母亲紫芸一大早爬起来烧了早饭，等儿子强天强吃完早饭后，又极其疼爱地把儿子强天强送出了门。她久久不离，看着儿子强天强渐渐消失在烟笼雾罩的晨曦中。母亲紫芸站在风口路边，久久地看着儿子强天强远去的方向，真有点舍不得，也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儿子强天强摸着黑赶了那么多山路，又惊又怕又饿又累，真是苦了这孩子了。昨天儿子强天强回到家时，已经那么晚，都十点半钟了。儿子强天强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由于太辛苦太累太困了，母亲就没有打扰儿子强天强，让他早早地上床休息谁觉了。母亲和儿子强天强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谈谈心，说说体贴入微的话，今日一大早，天才麻麻亮，儿子强天强生怕缺课，就急急忙忙赶着往学校去了。母亲觉得这上学还真有点累有点苦，这都怪家里太寒酸太穷了。要是儿子强天强的爸爸还活在世上，即使地里的收成不好，强震虎肯苦肯累，还是会想着法子，打点鱼来换些钱来，家用开支是不成问题的，儿子强天强上学的费用是可以解决的，儿子就不至于这么苦这么累了。母亲紫芸是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多大的能耐呢？这老天也不长眼睛，大不该让强震虎遇着那种倒霉的事情，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呀！母亲紫芸真的愿意替丈夫强震虎去受过，代丈夫强震虎去受屈，为丈夫强震虎作出再大的牺牲她也在所不惜！这样把丈夫强震虎留在人世间，强家的门面定然能撑持下去，儿子强天强的生活、上学读书就不至于这么苦这么累了。

   强家原本有一大家人，可以说是人丁兴旺。可是，现在只剩下母亲紫芸和儿子强天强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了。过去人们都说他们母子相克，说什么母亲紫芸和儿子强天强母子两人总有一天一个要克死一个的。这不是瞎说八道吗？如今母亲紫芸和儿子强天强两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谁也没有克死谁，要说有克星的话，母亲紫芸倒是认为，天上、地上、人间都有克星。强天强的爷爷强大榆不是死于雷公爷的惊天霹雳吗？儿子天亮和天冬不是死于那个痘花娘娘施放的天花病毒吗？强天强的老祖母强王氏不是死于世间恶魔徐云彪的毒手吗？强天强的大哥强天明和他的舅爷爷舅奶奶不是死于侵略者日寇的残忍屠杀吗？强天强的姐姐强天兰被歹毒可恶的小鬼子掳走，不知带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了，至今还不知死活，下落不明；强天强的爸爸强震虎死于恶魔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贡家贵一手制造的冤假错案。天上、地上、人间的这些鬼域似的克星，害死了强家这么多人，难道人们不知道不看见？强家的人都是忠厚善良的人，强家的人都是无辜的呀！这样的严酷的打击，如此惨烈的境遇，谁能承受得了？然而一个女人承受住了，可见母亲紫芸是个多么坚强刚毅的女性！

   家人走了，丈夫强震虎悲惨地走了，把一个家交给了一个女人。强天强的母亲紫芸苦苦地支撑着这个不完整的家。这些年来还真苦了母亲紫芸了，随着时光像流水一样的逝去，母亲经受了不堪想像的不幸遭遇的打击和难以承受的生活的磨难，虽然她只有四十多岁，然而她像经霜的植物一样开始蔫了。母亲紫芸的头发花白了，脸上刻上了许多细纹，身子也萎缩了，不像以前那么挺拔高挑了。母亲紫芸十分清楚明白，她不能倒下，这个家要她挺住，哪怕是千斤重担，吃尽千辛万苦，她也要挑起这个家庭重担，安排好家庭的生活，让儿子强天强读书上学，圆满地完成学业，把儿子强天强培养成人。这样才能遂了丈夫强震虎的心愿，让丈夫强震虎在酒泉之下瞑目，永远安心，永远安息！

   儿子强天强读书非常刻苦认真，这是众所周知的，已故私学徐老先生就喜欢强天强这样的弟子门生；公学堂的小学老师也很看重看好强天强这样的学生。现在强天强上县城中学了，他对学习时间抓得特别紧，为了不耽误时间，少往家跑，家里困难，筹措的伙食费少，强天强就用大麦炒面充饥，凑合着熬过一个月的生活。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儿子强天强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时时刻刻动用脑子，这是伤精耗神的事情，成天长日地吃大麦炒面度日，营养跟不上那是万万不行的，做母亲的有点心疼，做母亲的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母亲紫芸就省吃俭用，一天该吃三餐，就改作吃两餐；该吃干的，就改吃稀饭，而且把稀饭熬得稀稀的，一吹三条浪。有时候，母亲也摘树叶，挖野菜充饥。她想，一条母牛整天累日地吃草料，竟然能养得膘肥体壮，而且还能挤出奶水，还能耕田耕地，作为人吃点野菜不也能充饥当饱吗？所以，榆树叶、槐花、稻谷菜、野苋菜······母亲都吃过。有人告诉母亲紫芸说，野苋菜带刺的好吃，不带刺的不好吃也不能吃。母亲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不毒死人都能吃。虽然不带刺的野苋菜非常苦涩，但它到处都有生长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还谈什么好吃不好吃？母亲紫芸不管不带刺的野苋菜苦不苦，好吃不好吃，还是照吃不误。这样，母亲紫芸就可以省下一些粮食，换点钱给儿子强天强送去，让儿子强天强吃饱吃好，她就安心宽心了。

   强天强这孩子非常懂得甘苦，知道家里的困难，母亲的难处和苦楚，他非常孝敬疼爱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母亲跑了几十里路，辛辛苦苦，高高兴兴送钱给儿子强天强，儿子强天强坚决不要说：“妈妈，这钱你拿回去，我弄点炒面搭着吃，一个月的生活费够啦。”

   母亲十分关心体贴地说：“天强呀，这点钱给你交了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是吃米饭好，别饿着饿坏了，炒面你就留着课间饿了调着打打尖吧！”

   “娘，我知道你这一向光是为我省吃俭用，人消瘦了许多，儿子怎么忍心安心呢？”强天强心疼母亲，几乎要流眼泪了。

   母亲伸伸胳膊踢踢腿自信地笑着说：“娘没事的，你尽管放心。”

   “娘，你忙里忙外，跑进跑出，还有几亩地要管理要耕种，你要尽量吃饱，不要饿坏了身子，饿夸累夸了可不行呀！”强天强恳求他母亲要吃饱休息好，要保养身子。

   母亲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慢慢打开将几块钱塞给儿子强天强，强天强先是不肯接，可是看见母亲急得眼泪汪汪，就无可奈何地收下了钱说：“娘，下个月你就不用给我筹备伙食费啦，你还是给我准备半个月的大麦炒面就行了。”

   “那哪能行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米饭不可少。”母亲心里酸酸的。

   强天强要上课去了，他不能跟母亲多说什么了，就急急地走了。走时他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看着母亲大声说：“娘，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我会的，你要吃饱米饭，要注意休息！”母亲也大声说着，目送着儿子，看着儿子走进了教室，才转移视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

   母亲紫芸和儿子强天强母子两人由相见到离开那一剎那间，他们母子间的那种亲情，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又凝聚成一股热流在他们的周身涌动。

   儿子强天强说得对，家里还有几亩地要耕种要管理，他爸爸强震虎不在人世了，这耕田种地的重担全落在母亲紫芸一个女人身上了。母亲决心把这几亩地种好管理好，来年收成好了，就可以改变贫穷的现状，走出困境，儿子强天强读书上学的费用就有了出项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苦受累了。多少年来，母亲紫芸跟种田能手强震虎生活在一起，劳动在一起，虽然没有强震虎那么有力气有本事，虽然她还不是一个庄家里手，但由于多年的耳濡目染，这种地管地的活计，她也不是外行了。可是由于不幸遭遇的打击，以及生活的磨难，她开始老了，力量单薄了。不过，母亲紫芸肯吃苦，也吃得了苦。力量单薄不管事，做做歇歇就是了。明明一天能干完的生活，她做两天还不行吗？慢慢来，只要不误农时就行了。

   母亲紫芸总是日出而出，日落而归。每逢大忙季节，她就起早带晚，披星戴月默默地在地里劳作。什么耕田、插秧、施肥、除草、割稻······样样她都拿得起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在当时的农村的确是不多见的。

   强天强的母亲紫芸，一个女流之辈会套牛耕地，这在徐村还是第一个。那年迎娶母亲紫芸时，强震虎是作为聘礼要给心狠歹毒的徐云豹做十五年义务长工。这两亩陪嫁紫芸的田地，强震虎常年不在家，总不能荒废着吧？两个女人紫芸和婆母强王氏就琢磨着自己学着耕地种庄家了。他们婆媳二人还指望这二亩地来维持家庭生活呢？她们婆媳二人，就一个拿铁锹挖，一个拿锄头翻，两人忙了整整一天，累得要死要活，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也只挖了一个田角。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两个女人就架起犁来以人力拉着耕耘。她们婆媳两人一个在后面扶着犁稍，一个在前面像老牛拖破车似的，拼死命地拉扯。两个女人就这样轮换着拉犁作业，忙了一趟工，也没有什么进展。这种人拉犁的生活，别说是两个没有耕过地的女人，就是一个身大力不亏的男子汉，也比不上水牛的力气，也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后来，五婶放牛来到这里，看见她们婆媳两人在以人力拉犁耕地，累得坐在田坎上喘着粗气，觉得好笑，也十分同情这婆媳二人，就爽快地将耕牛借给她们婆媳用用，让她们套上犁用水牛耕翻土地。紫芸笑着煞有介事的一手扶着犁稍，一手拿着牛鞭，大声吆喝着。那条水牛像没有听到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紫芸想，这水牛也欺负人呢，就是不听她使唤，一气之下，将鞭子一扬，又大声吆喝了一声，水牛一惊，嘚嘚嘚地朝前面猛跑了几步，又停下来了。如此这样，三番五次，反反复复都是这样。母亲紫芸回过头来看看已经耕过的土地，深浅不一，浅的地方只擦了一点地皮，牛跑得就快；深的地方太深，水牛根本就拉不动，走得就慢。母亲紫芸不知所措，望着水牛唉声叹气。母亲紫芸正在咧着嘴看着水牛苦笑时，管田来替换五婶吃早饭了。管田看见这种情况，就笑着对紫芸说，这样用犁使用耕牛是不对的。管田立刻从紫芸手上接过犁把和牛鞭，大声吆喝了一声，水牛哞哞叫着，拉着木犁稳稳当当，轻轻松松朝前迈开了步子。田地被犁得深浅一致，翻上来的泥土，整齐划一地覆盖在一边，油光闪亮，香气四溢。接着管田将使用牛的要领，犁地的技术手把手地传授给了紫芸。紫芸也很精明灵巧，很快就摸清了耕地的诀窍掌握了耕田的要领和技巧，只花了半天的工夫，就把二亩地耕翻出来了。紫芸非常高兴，也非常开心，她十分感激管田，她送还耕牛给管田时，竟然跪在管田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管田被紫芸弄得不知所措，立刻扶起紫芸笑逐颜开地说：“你这样不把我管田折死啦！”

   紫芸和五婶都开怀大笑了起来。

   现在母亲紫芸使牛耕地非常娴熟。她赤脚趴地，裤腿卷得高高的，右手扶着犁稍，左手扬着牛鞭，一声吆喝，那耕牛就像神使鬼差似的，乖巧听话的稳稳当当地朝前行去。母亲紫芸看着翻上来的黑黝黝的泥土，闻到了泥土里透溢出来的特有的香气，惊呼道：“好香啊！这么肥沃的泥土，定能长出好庄稼！”

   这耕地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灌水倒是有点麻烦了。母亲紫芸一个单身女人，这水车是万万蹬不动蹬不转的。要是儿子强天强在家，母子两人蹬水车，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然而，儿子强天强的读书上学是大事，不能耽误他的学习。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是在人为。母亲紫芸一个人蹬不转水车，她就脱了长裤子，穿着短裤衩站到水沟里用木桶一桶一桶地舀水往地里灌，多花点时间，多吃点辛苦，还是能给地里灌足水的。至于施肥、除草她才不急呢，慢慢来，她绝对不会让庄稼忍饥挨饿缺少肥料的，也绝对不会让杂草野蒿争肥抢占庄稼的生长空间的。

   庄稼成熟了，母亲紫芸十分高兴，她成天到晚都到地里去看几遍。看看这沉甸甸，平展展金灿灿的稻谷，她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因为眼看就要丰收了。

   这收割庄稼的事，母亲倒是没有费心思，就非常顺利地完成了。等到收割的时候，正赶上儿子强天强他们放忙假，儿子强天强、管有义、田勇和田丽芳他们组成了一个支农小组，支援农户收割庄稼。他们支农小组，首先支援的就是母亲紫芸家。他们支农小组，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把母亲紫芸家的庄稼收割完了。

   母亲紫芸看着堆在家里的黄灿灿的稻谷，心里乐开了花，因为她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儿子强天强的读书上学的费用有了出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