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柳河的月光(小小说)
麻柳河的月光(小小说)
作者 施泽会
麻柳村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河面浮起薄雾时,李老蔫正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烟袋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像极了老伴临终前绣的那幅《麻柳山水图》。
"爷爷!"孙女小满踩着石板路上的青苔跑来,羊角辫上还沾着几片柳叶,"二叔带人在河边挖出个铁疙瘩!"
李老蔫的烟杆顿在半空。自打上个月省城来了勘探队,说麻柳河底可能有古沉船,村里就再没安宁过。他跟着小满往河边走,远远看见二儿子建军举着铁锹站在人群里,裤腿卷到膝盖,泥浆顺着腿肚子往下淌。
"这是文物!"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捧着个锈迹斑斑的铜匣,匣盖上的饕餮纹在夕阳里泛着幽光,"看形制像是明末清初的......"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王寡妇尖着嗓子喊:"上个月老梁头在河里洗菜还捞出个金佛呢!"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十几个后生扑通扑通跳进河里,搅得河水泛起浑浊的浪花。
李老蔫蹲在河滩上,指尖摩挲着匣子里那叠泛黄的宣纸。纸页上工笔勾勒的柳树姿态各异,叶脉间竟藏着蝇头小楷:"崇祯十五年,流寇过境,阖村父老沉典籍于河......"他突然想起祠堂梁柱上那句斑驳的楹联——"柳浪闻莺传古训,麻衣耕读守清贫"。
当夜,老宅的煤油灯亮到三更。三个儿子围坐在八仙桌旁,建军最先沉不住气:"爹,张老板说那个铜匣子能给五万!"老三建军媳妇用胳膊肘捅他:"人家城里专家说这是国家财产......"
"放屁!"老二建业把茶碗墩在桌上,"祖祖辈辈在河边讨生活,河里的东西就该是村里的!"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木格,在李老蔫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想起四十年前饥荒年月,正是靠着河里的鱼虾,才把这三个崽子拉扯成人。
第二天鸡刚叫头遍,李老蔫就摸黑去了村西头。老柳树下,八十岁的顺水寺守庙人梁伯正在扫落叶,听说来意后,颤巍巍地从佛龛里捧出本泛黄的《麻柳县志》:"你瞅这页......"
朝阳跃出山巅时,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李老蔫拄着枣木拐杖站在石碾上,背后是连夜从县博物馆请来的专家。"乡亲们看这个——"他抖开那张泛黄的族谱,密密麻麻的红线连着一个个名字,"崇祯年间的李守业,是咱们老李家的高祖!"
河滩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早春的风掠过柳梢。博物馆的玻璃柜里,铜匣中的画页正在恒温箱中舒展,画中垂柳的枝条竟与岸边百年老柳的形态分毫不差。不知谁先哼起了那首古老的采柳谣:"三月柳芽青,九月柳条黄,麻柳河水养儿郎......"
半个月后的清明,麻柳村迎来了建村以来最热闹的祭祖仪式。当县文物局长将"文物保护示范村"的铜牌交到李老蔫手中时,八十岁的老人突然转身走向河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捧起一抔混着柳叶的河水,轻轻洒在族谱上新添的一行字旁:
"公元二零二五年春,麻柳村全体村民自愿捐献明代文物二十七件......"
月光依旧静静流淌在麻柳河上,那些沉睡了四百年的柳影,终于在博物馆的射灯下重新舒展枝条。而在村口的老柳树上,不知何时系满了红绸带,夜风过处,宛如当年女子们捣衣时漾开的水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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