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二十六

  强天强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他像白杨树抽条串枝一样疯长，看来也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正赶超他的父亲强震虎呢！正如他的已经离世的奶奶强王氏生前所说的，强家无矮个头人。强天强学习好，做事认真负责，待人和善诚恳，对坏人嫉恶如仇。老师都示意同学们向强天强学习。强天强和田勇、田丽芳三人都已经升入六年级了，下一年他们三人就要报考县城中学了。看样子他们三人考上县城中学是不成问题的。好朋友管有义说的好，你们快毕业吧，我等着你们的到来。

   管有义已经考入了县城中学，对于管有义的高升，强天强、田勇和田丽芳三个孩子都非常高兴，都赠送了小礼物给管有义，以表示庆贺。管有义是徐村小学第一个真正考进县城中学的，这是徐村小学的光荣，也是整个徐村的光荣。徐村的平民百姓都感到很高兴，他们常常拿管有义作为榜样来教育鼓励自己的子女，希望他们的子女们好好向管有义学习，学好功课，争取考上县城中学。他们跟他们的子女说，要是像徐文和徐武那样，吊儿郎当不学好，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县城中学，娘老子是没有像徐文和徐武家的三姨太贡美丽那种关系和那样的本事的。

   徐文和徐武两人的学习成绩跟管有义、强天强、田勇和田丽芳他们四人是不能比的。徐文和徐武两人在徐村小学读书时，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徐文和徐武以为家里有钱有势，什么都不怕，连老师见了都摇头叹气。现在，徐文和徐武两人凭着三姨太贡美丽跟李五县长的那种令人不齿的关系，凭借李五县长一张纸条子，就轻而易举地上了县城中学，已经混到初中二年级了，这在大多数徐村人的眼里是不以为然的。

   管有义说了，现在徐文和徐武两人在县城中学成了香饽饽，红得发紫，几乎成了县城中学的大名人。他们两人成了县城中学校长室的常客，连校长大人都迎合他们两人，似乎想通过他们两人，能巴结到李五县长，从而得到李五县长的关照提携。徐文和徐武两人学习极不用功。他们两人目空一切，耀武扬威，喜欢浪荡游逛，经常缺课，跑到大街上去吃喝玩乐。老师也不敢惹他们，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徐文和徐武回到徐村，每人戴着一付黑色目镜，叼着老刀牌香烟，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地走在村巷里，其架势不可一世，十分颠狂。徐文和徐武两人从徐村返校后，必到李五县长那儿去作客。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就充当了三姨太贡美丽和李五县长的捎信传书的角色。

   三姨太贡美丽也经常名正言顺地去县城看望徐文和徐武两人。三姨太贡美丽每次上午来到学校，跟徐文和徐武说几句体贴入微的话，丢下一些钱钞，中午跑到李五县长那儿吃饭休息，恩爱一番。下午再匆匆忙忙地回到徐村，心满意足地步入徐府。三姨太贡美丽跟李五县长的私会密切起来了，这多亏了徐文和徐武两个孩子，也成了徐府的人们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了。

   三姨太贡美丽每隔三两天就往县城里跑一趟，徐村人不是没有反应，大家都清楚地知道，三姨太贡美丽看望徐文和徐武是借口，密会李五县长是真。有些人的话说得难听一些，说是三姨太贡美丽哪里是去看望儿子呀，是送货上门去的。有的人脑子木纳，竟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说，是送什么货去的呀？人们只好面面相觑，哈哈一笑了之。有些有知识的人，或是关心时局的人看得深想得远。他们认为现在时局对国民政府很不利，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已经被共军吃了一半，还有一半看来也不会支撑多长时间，败局看来已经是铁板上钉钉吃定了。多少大好老都纷纷溜之大吉了。这个血债累累的李五县长，他呆得住呆得下去吗？这些日子来，李五县长不择手段地疯狂敛财，腰包足足的了。早晚一天，李五县长会带着三姨太贡美丽一道偷偷溜之大吉。徐云豹对三姨太贡美丽这样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将来三姨太贡美丽跟李五县长偷偷逃之夭夭了，找都没处找她，到那时候徐云豹一定会懊悔莫及，欲哭无泪。

   管田想，上次三姨太贡美丽犯桃花心，躲在李五县长那儿鬼混，你们徐府找不到人，就怪张三怨李四，最后罔顾事实，栽赃陷害强震虎，要不是我管田和五婶夫妻两人布防探听到三姨太贡美丽的下落，发现了三姨太贡美丽的踪迹，她硬躲在李五县长那儿不回来，强震虎不冤屈死啦？这回要是三姨太贡美丽跟着李五县长跑远了，跑得无影无踪了，永远不回来了，你们徐府又要去栽赃陷害谁呢？让谁做替死鬼呢？

   强震虎打那次被三姨太贡美丽的失踪的事，遭到栽赃陷害以后，他特别小心，也想得很周到。他想，三姨太贡美丽经常往县城里跑，你们徐府的人都知道，万一三姨太贡美丽跟李五县长跑了，你们徐府不要再来找强震虎，冤枉强震虎了。强震虎一年到头不上乡镇，也不去县城，整天到晚不是下田种地，就是下河沟打渔摸虾。晚上回到家里也不串门，至多跟管田在一起或对酒当歌，或品茶聊天。外界的事与强震虎毫无关系。

   一天晚上，强震虎和管田两人在吃茶说笑，紫芸和五婶两个女人也在拉家常。这时候徐云豹在他家门口走来走去，转悠不停。强震虎和管田见了像没有看到一样，不理不睬仍然喝茶说笑。徐云豹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底着头忧心忡忡，见强震虎他们不搭理他，自己就硬着头皮闯进门来了。强震虎和管田他们还是喝茶说笑，没有理睬他。

   徐云豹自讨没趣地找了个空位子不请自坐了下来，他勉强干笑着说：“震虎呀，我来找你有点小事。”

   “你找我有什事呀？”强震虎谈然地说着仍然喝自己的茶。

   徐云豹看错皇历了，也找错人了。他以为把他的如意算盘，想好了的周密计划说出来，强震虎一定开心高兴地乐意接受。于是徐云豹用手摸了摸他那像雄狮般的长鬃似的披肩长发说：“这样吧，你家的地不够种，我写二十亩田地给你，你看行吗？”

   “我可受用不起。”强震虎冷冷地说。

   “我是奉送给你的。”徐云豹把强震虎的意思理解错了，就这样解释说。

   “送我，我也不要！”强震虎态度坚决地说着，他想，你徐云豹哪有好药擦别人的头喲！

   徐云豹还想说什么，强震虎催徐云豹快走，他们一家人马上要关门睡觉了。

   徐云豹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怏怏不乐地出门走了。

   强震虎和管田两人都认为徐云豹是没有好药给人搽的，现在时局不好，他是想把他的田地化整为零，为自己日后找退路。这种人反手为云，复手为雨，强震虎是万万不会上他的当受他的骗的。

   过了几天，大烟鬼、兵油子徐云彪回来了，他这次回来不像以前那样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了。他是穿着便衣回来的，身边也没有那个风流漂亮的女人陪着了。徐云彪这回给徐云豹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他徐云彪的一个连的部队，都被共军打夸打散了，死的死逃的逃。徐云彪躲过了枪林弹雨，捡回了一条命，化装成平民百姓偷偷地溜回来了。徐云彪在省城的火车站下火车时，远远地发现三姨太贡美丽和李五县长两人，匆匆忙忙，鬼鬼祟祟地上了南去的火车走了。

   徐云豹听了又急又恨又气，顿时就晕过去了。徐府一家人像炸了锅一样，大家七手八脚，忙了好大一会儿，徐云豹终于哼了一声苏醒过来了。徐云豹喝了口水，气息奄奄地轻声细语地交代家人在外面找点房子，把徐云彪安顿下来，也表示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片心意。

   徐云豹对于三姨太贡美丽的出逃，不是没有感觉，不过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致使他防不胜防。话又说回来，三姨太贡美丽离家出走是早晚的事，也是必然的，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三姨太贡美丽不逃不行，那次在县城的命案十分严重，也十分惨烈。强震虎的舅父和舅母被杀，强震虎的儿子强天明的遇害，强震虎的女儿天兰被鬼子抓去充当了慰安妇，至今还未归。这些虽不是三姨太贡美丽直接所为，然而她也脱不了干系。老蒋自我江山不保，摇摇欲坠要倾覆了，有钱人失去了依赖和保护，三姨太贡美丽能不跑吗？三姨太贡美丽跑就跑了吧，这也是大势所趋，无可挽回的，徐云豹也不想怪罪她了。可是，徐云豹认为，三姨太贡美丽不该转走徐府那么多的银园现钞，你三姨太贡美丽还有儿子徐武呢，你不为他着想吗？

   晚上，徐云彪在徐府吃了晚饭，徐云豹留住徐云彪，想同他谈谈心，了解一下外面的局势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了？徐云彪十分清楚明白地告诉徐云豹，老蒋快完蛋了。共军非常厉害，来势凶猛，如同破竹，像摧古拉朽一样打垮了蒋家军。蒋介石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眼看着一个连一个师，甚至于一个军地被共军端掉吃掉。许多残兵败将都纷纷往海外或者是台湾香港跑。徐云彪也想往那些地方跑，可是苦于没有钱缺少盘费，他这次偷偷溜回来，是想跟老哥讨点或者是借点盘缠，万望老哥开恩帮忙成全了你的弟弟徐云彪。徐云豹听了沉思起来了。徐云豹想，这些日子你徐云彪当连长搞的钱也不少，还是不学好，抽大烟逛窑子，浪吃浪喝，落得如此穷酸相，真不是人了。徐云豹想想也难得去说徐云彪了，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要留在徐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如此那样受罪受累，不如趁早溜之大吉，迟了就怕跑不掉了。徐云豹经过深思熟虑以后，于是对徐云彪说：“你就带着我一起走吧！”

   徐云彪听了喜出望外，十分高兴地说：“那你就把钱带足。”

   徐云豹老奸巨猾，他跟徐云彪商量研究好后，不动声色，在家暗暗准备了两天。徐云豹换了一套新衣服，淡蓝色的绸缎长衫，外套了一件印花的绸缎背心，背了一只蓝色布包，跟二姨太及家人说，他跟徐云彪两人去县城一趟，一方面看看徐文和徐武两个孩子，一方面打听打听，寻找寻找三姨太贡美丽。徐云豹要二姨太好生管好徐府这个家，他几天就回来。就这样，徐云豹和徐云彪弟兄两人一道，出了徐府走出徐村，向县城方向去了。从此以后，徐村人就再没有见着徐云豹和徐云彪两人回来。

   三姨太贡美丽溜了；徐云豹老爷和徐云彪也失踪了。徐府就留下二姨太和徐文徐武两个孩子了。徐府的千斤重担一下子落在了二姨太一人的身上，压在二姨太一人的肩上了。这对二姨太的打击也太大了太沉重了。二姨太有点扛不住了，她神思恍惚，忧心忡忡，默默不语，常常到大门口去张望，盼望徐云豹老爷回来。她想徐老爷不会出问题吧，徐老爷走吗也应该跟二姨太说一声，免得二姨太担心挂念呀！徐老爷跟二姨太说一声，二姨太能不让你走吗？二姨太挂念着徐老爷，天天等日日盼，十天半月过去了，也不见徐云豹老爷回来，二姨太心急烦躁得不能自已了。徐文和徐武回来了，二姨太问他们两人说：“老爷有没有看过你们？”

   徐文和徐武告诉二姨太，老爷没有到学校去看过他们，他娘三姨太也没有去看他们。徐文和徐武两人还说，他们在县城里听说，现在时局不好，李五县长带着一个女人跑了，很多头面人物都纷纷往海外、台湾等地跑。徐文和徐武两人分析，老爷和彪叔可能也向那些地方去了。后来，徐文和徐武在老爷的书房里的书架上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封写给二姨太的信。信上徐老爷交代二姨太要好好主持这个家，带好徐文和徐武两个孩子，说是现在时局不好，他和徐云彪一道暂到台湾或是香港避避风，等时局好了就立刻回来。

   这时候，二姨太才恍然大悟，但也放心了。她认为既然时局不好，徐云豹老爷出去躲躲，避避风也是要得的，连三姨太贡美丽都躲起来了嘛。不过，二姨太不怕，因为她觉得她没有做过过分过火的事情。三姨太贡美丽是有命案在身的，不走村里的老百姓也不会放过她的，特别是那个强震虎和紫芸。

   二姨太感到这么大一个家，过去都是三姨太贡美丽过问管理，现在都丢给她一人管，实在是苦了她也难住她了。当然，二姨太必须要把这个家撑持起来，因为还有徐文和徐武两个孩子要培养，好在他们两人也渐渐长大了。他们一旦学成以后，再把这个家交给他们两人管，到那时二姨太就轻松了。

   最近徐村发生的这些事情，在徐村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了。三姨太贡美丽跟着李五县长跑了，这是在人们的预料之中的，现在徐云豹和徐云彪也跑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人们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些事情的发生并不奇怪，确好证实了人们传说的时局的不稳，“天要变了”的说法。徐村的老百姓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高兴。他们知道，共产党要代替国民党统治天下了。共产党就是新四军的那个党，他们是代表老百姓的，你们有钱人跑，我们老百姓不用跑。

   贡家贵保长这些天来坐不住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晕头转向，烦躁不安。贡家贵变得老实得多了，在村里转悠来转悠去，见到村民也一反常态，换了面孔，笑嘻嘻地主动跟人打招呼，其用意是让村里人日后高抬贵手，放他一码。可是贡家贵心里总不踏实，他还是坐卧不安，担惊受怕。后来贡家贵觉得不对劲，还是一走了之，不知躲到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强震虎想，你们跑也好，躲也好，都不管我强震虎的事。强震虎是个农人也是个打渔的人，他还是该种地时种地，该打渔时就去打渔，只要你们不来找强震虎的麻烦就行了。

   强天强、田勇和田丽芳他们三个孩子特别兴奋。他们听老师说，共产党要来了，老百姓可以分田分地，穷人也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了。强天强、田勇和田丽芳他们三人恨小鬼子，恨李五、三姨太贡美丽、徐云豹，恨徐云彪这样的人。他们三人渴望变天，高呼变天，天应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