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细品味之五:贾府丫鬟的命运
读红楼细品味之五
贾府丫鬟的命运
她们在曹雪芹笔下,或被精雕细刻,栩栩如生,演绎出一个个动人心弦、唏嘘难忘的故事;或轻描淡写,只是有心人细细品读,才会记得;或只是一笔带过,如同一片秋叶从树上轻轻地落下,无声无息。她们是贾府中服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的丫鬟,是除夕之日,在贾府花团簇锦、香烟缭绕中按品、按级,按差役一起一起向贾母拜年时排在最末的那起人。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她们中的有些人是所谓的“家生子儿”,父母就是贾府的奴才,一生下来就带着奴婢的胎记,终身不过是延续父母走过的路,在这个府邸中,走完自己女婢的人生。有些是被父母卖进贾府的,要不是活不下去,哪个父母会将自己的亲骨肉,在还需要呵护的年纪就卖与人为奴为婢。
不过,她们的命运似乎还真不错,你看,宝玉屋里头牌丫鬟袭人就对着想赎她回来的母亲和哥哥说:“……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儿,吃穿与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是呀,且看这个当时的公开身份还是奴婢的袭人,其回家探母时的行头和排场:头上戴着金钗珠钏,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 、葱绿盘金彩绣锦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皮褂,如此装扮,当家的王熙凤尚且不满意,又将自己的衣物拿出来调换一番。出门的随员有两个老妈子、两个丫头,四个赶车的,大小两辆车,阵仗不能不说够气派。管家的王熙凤曾对平儿说:“便是我们的丫头们,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看来并非虚言。虽是为奴为婢,却也能按等按级拿到月例,逢年过节会有新衣。在《红楼梦》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中,她们或端茶递水、或洒扫庭除、或针线女红、甚至于拈花斗草,采柳编蓝,掷股玩牌,照样的穿红着绿,花枝招展,照样的“水来伸手,饭来张口”。面对着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这些美食,身为婢女的芳官,口里说的竟是“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何况比起那些同是下等人的老婆子,她们还是主子身边的人,可以去到那些老嬷嬷们不能去的地方儿;可以指使这些老人代她们服役。难怪最具有反抗精神,心比天高的俏丫鬟晴雯也要说:“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难怪那个大观园里的厨师柳嫂子不惜讨好怡红院里的芳官、春燕,千方百计要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怡红院,只为能在贾府当一名丫鬟。
这个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真的是这些丫鬟的天堂吗?想来《红楼梦》作者赋予这故事发生的家族一个“贾”字姓氏,让读者在每一页中都能看到这个“贾”,确实用心良苦,他要告诉我们,表面的鸣钟鼎食、诗礼传家,富贵繁华、温柔待下,这一切都是“假”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可以说是贾府中最位高权重,深得贾母信任的首席丫鬟,偌大个贾府,上上下下无数主子奴才,只她敢于驳回贾母之言;贾琏想偷出一些贾母的金银器皿去典当应急,尚要向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央告,还要小丫鬟们拿进上的新茶来招待她。可是面对着那个“略平头正脸就不放手,真正太下作了”的贾府大老爷贾赦的强娶硬讨,虽因贾母的庇护暂时躲过了一劫,可终究难逃或出家为尼、或终身不嫁或自行死亡的悲惨结局,在续书中,这位正直刚强的丫鬟果然在老太太死去后悬梁自尽。被王夫人内定为宝玉之妾,怡红院里的袭人,也是贾府中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元宵佳节,老太太嗔怪她有些拿大,没有随侍在宝玉身边,王夫人替她辩解,说是母亲刚刚过世,有热孝在身,贾母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一句话就把这个奴婢所有的体面、尊荣统统剥去,只剩下奴婢的身份。奴婢只能是奴婢,最亲的人去世,她们连形式上祭奠、守孝的权利都没有。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只因与宝玉的一句玩笑话,被一巴掌逼上死路,这位吃斋念佛的贵族夫人,面对着一条活生生的青春生命倏忽消亡,为了安抚自己的心,减少一些罪恶感,拿了50两银子,赏赐了几件簪环,死者的母亲还要跪下磕头谢恩。为奴为婢的辛酸和悲苦,在贾府三代为奴的赖嬷嬷想是体会最深的,她教训孙子“你哪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这话里包含着多少沉重与感慨。
随着故事的进展,这个百年望族也渐渐进入衰败,悲凉之雾,日益显现。可是最先遭遇悲剧的依然是这些最底层的丫鬟。七十二回,贾府老太君已过完了八十岁生日,当年买进来时只有八九岁的丫鬟们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官媒朱大娘出现了,她拿着贾府提供的名册按照贾府主子以及她自己的利益和愿望来随意撮合贾府丫鬟们的婚姻,在整个过程中,那些待嫁的丫鬟们毫不知情,任人摆布,“拉出去,配个小子”,就是她们的终极归宿,没有人去理会她们的心愿,没有人去关心她们的命运。作者随即以“来旺妇倚势霸成亲”的故事做注脚,丫鬟彩霞就因为王熙凤与贾琏争强,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嫁给“酗酒赌博、容颜丑陋”来旺儿子的命运就被决定了。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中风波骤起,黑云压城,首当其冲遭受厄运的正是这些无辜的丫鬟。不仅全体丫鬟被当做了需要去疑儿的“贼”,不得不忍受抄检之辱,而只因“比别人生得好些”,已四五天水米不曾沾牙的晴雯被现打炕上拉下来,架了出去;追求自主爱情的司棋被撵出大观园,最终双双惨遭夭折;芳官、藕官等一众当年因王妃毙命,而留在贾府做婢女的优伶,在“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的妄断下,全数被撵出大观园,她们最终选择了出家为尼,可佛门真的是“净地”,是她们的诺亚方舟吗?曹雪芹只用了一句话“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住下来,就想拐俩个女孩子去做活使唤。”一个“拐”字,一个“做活使唤”,她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被撵出去的还有小丫鬟四儿,这应该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一句完全无心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稚子之言,就蒙羞被撵,小小年纪就要被“领出去配人。”依照贾府的权势与影响力,既已被撵,所谓的“配人”也难有好的结果。看到这里,这贾府统治者、权贵们的残忍,女婢们的悲惨已难以复加了。老爷贾政是以“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待下”自诩的,他的话也许没错,但他所用的“宽柔”的标准是统治者所默认的“潜规则”,是当时贵族阶层普遍认同的法则,按照这样的法则,贾府的丫鬟也许真的还算幸运,但作者轻描淡写中叙述的故事,则让读者相信,所谓的“宽柔待下”完全是一派“假话虚言”。《红楼梦》对封建社会的批判,因了这句话而更加深刻。
《红楼梦》作者“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下这的女儿悲剧,这些悲剧并不因为她们是小姐或者是丫鬟,不因为这些丫鬟在贾府奴仆中列为几等几级,而有所幸免或改变,因为她们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能做主自己的命运,就只能是悲剧。只是这些丫鬟们在权贵们的眼里更加是蝼蚁、草卉,更加可以任意驱使、任意宰割,因而也更加无奈,更加悲苦。
《红楼梦》故事中,曹雪芹笔下并没有用多少笔墨去描写当时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可是这些来自社会最底层的贾府丫鬟们的遭遇,正从侧面反证当时劳苦大众家业凋零、艰难度日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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