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父亲一样生活
爷爷奶奶一共生养四个孩子,父亲是老幺儿。按理说,他在家里应该最受宠,但爷爷在父亲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父亲成了没有父亲的苦孩子。
爷爷去世时,家里的四个小孩小的不满一岁,最大的是大姑妈,才九岁。四个小孩由奶奶一人抚养,别说幸福,能活下来就算最大的幸运了。听村里老一辈的人讲,奶奶为了养活一家人,算是拼上了命,不仅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灯下做针线,就连跟熟人跑船做买卖之类的营生也没少干。沿右江上到百色,下到南宁拉货、运柴、送煤……凡能挣钱的活都干,有时一走一两天,有时一走一两个礼拜。
奶奶出远门的时候,大姑妈成了家里的“大人”,负责照顾弟弟妹妹的生活。那时候家里什么都缺,稀饭是唯一可以裹腹的食物,所以每次要出远门,奶奶就会把四个孩子叫到一块,挨个摸着头说“仔女们,妈要出门挣钱买米买盐,你们在家可得好好的。”然后单独对大姑妈说,“你是大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咸菜我都给你们备好了,你每天煮一锅粥,别让他们饿着。”后来我听父亲讲,他们小时候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玉米糊加咸菜。
可能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父亲兄弟姐妹四人竟然在没有父亲,母亲又不能经常在身边陪护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了,而且个个都身体健康,心地善良。
因为家里穷,父亲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上过学堂,但他们都在扫盲班里认了字,能写自己的名字,能粗略看懂一些报纸上的新闻。因为悟性比较好,为人又老实、肯干,伯父后来还当上了村里的民兵连长和生产队长,二姑妈成了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骨干。
在兄弟姐妹四人中,父亲最瘦小,也最聪明伶俐,爬树摘果掏鸟窝,下河摸鱼捉虾,地里挖洞抓老鼠样样精通。
我对父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牛倌的那个年代。父亲之所以成为村子里专职放牛的人,是因为他的身体。据说父亲和母亲成家不久,一位表亲家要起房子,叫父亲等一帮亲人帮忙到河岸抬木头。当父亲和另一位表亲正抬着木头往岸上挪时,表亲不知是脚底打滑还是别的原因,木头掉地了,走在前面的父亲猝不及防,被木头重重地砸中了腰,从此就落下腰伤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了。
放牛是轻活,但挣的工分也少。所以打我记事起,我们家就一直很穷,家里年年超支,基本上属于寅吃卯粮的那个样子。为此,我们家在村子里一直过得十分卑微。我们家很少有肉吃,很少有新衣服穿,房子也比大多数人家矮小,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但即便这样,我父亲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他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总是干干净净;每次出门回来,他一定先洗脸洗手,然后再干别的。
我们家的苦日子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才有了改观。分田到户以后,因为父母的勤劳,家里第一次有了存粮,不再为吃饭犯愁。因为脑子比较活络,父亲开始养鸭,卖鸭苗、卖成鸭。也就是从那时起,家里逐渐止住了借钱度日的日子,而且随时能吃上肉,家里还有吃不完的鸭蛋。
我的高中生活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在学校上课,可以不再为生活费发愁,星期天不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和弟弟到河边看父亲放养的鸭子,看它们在河滩上觅食、嬉戏,有时我们还混在鸭群里,一起在河中的石头缝里摸鱼捉蟹。虽然做的都是些乡下小孩常做的事,但却让我们的少年时代充满情趣。
除了养鸭,父亲还有两样手艺值得称道。一是理发。父亲的理发手艺完全是无师自通。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拥有理发工具的人,村里的叔伯兄弟要理发,经常来找父亲,父亲几乎随叫随到,而且从不收费。父亲的另一门手艺是编竹器。因为村子四周到处是竹子,父亲就利用这种材料为家里添各式各样的家什,大的有竹席、竹篓、竹筐,竹床、竹椅、竹凳,小的有竹篮、竹箕、竹匣,竹钩、竹架、竹夹……可谓应有尽有,父亲编的竹具结实、美观、精致,用起来很趁手,摆在家里让人看了也舒服。
父亲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追求,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块军用的瑞士老表。这是他用160块钱跟一个熟人买的。160元在当时是一个不少的数目,为此还被母亲埋怨了好久。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用这么多钱去买一块旧表,父亲说:“一是为了在没有太阳的时候看时间,好给鸭子喂食;二是人家有难了,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我这才知道父亲买表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他并没有对母亲说。
我工作之后,第一次给父亲买礼物,就是在南宁百货大楼给父亲买了一块表,金星牌的,花了我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记得我把表交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很高兴,立马把那块已戴了多年的瑞士表脱下,换上我新买的表。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他的那块瑞士老表早就不准了,有时一天误差能有十来分钟。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些年头了,每次想起,总感觉他从未离开,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陪伴我们成长。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