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管员(小小说)
粮管员(乡村笔记小说系列)
作者 施泽会
父亲手里拿着一个灰印。在一堆堆粮食上面,用力地印着印章,粮食的周围都显示着两个字“公平”。父亲脸上和周身冒出来的汗水像长出来的一颗颗米粒一样大小的痱子。
母亲站在村口,望着生产队的晒坝喊,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天都黑尽了,你还不回家?
父亲这时才提着灰印,脚步走在乡村小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回家。
母亲在灶屋里不停地推拉着风箱,灶膛里只听见干湿不一的柴火哔哔啵啵地响,烟子从灶门里出来,带着潮湿的味道,烟子弯弯曲曲的,飘飘荡荡地透过草房往房顶飘散,一直向天空飘去。
父亲回到家里,端着母亲盛着的稀饭,一口喝了一大半。母亲在一旁,看着父亲吃饭的样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孩子们都睡着了。父亲吃完饭,用一件粗布衣服,在蚊帐里来回挥舞,给孩子们打蚊子,看着孩子们熟睡的样子,父亲心里会心地一笑,这么大一家人,怎么开支呀?父亲的脸上又泛起了愁云。
“叫你把灰印和钥匙交出去,你偏不听,你看看,这几个孩子,你管了多少?”
“我想把灰印和钥匙交出去,没有合适的人选,队长说,让我坚持到年底,一定不让我保管粮食了。”
“你看看这些孩子,每一顿都没有把饭吃饱,将来长大了,身体不好,怎么参加生产劳动?亏你还是粮管员,你都不耍点小聪明,晚上回家,用荷包装点粮食回家给孩子们吃?”
“集体的粮食,我一粒都不能要,偷粮食,是犯罪的,知道吗?我不愿孩子们长大了,别人说他们的父亲是盗贼。”
母亲说不过父亲,只好叹气。
父亲是毛泽东思想武装着他的头脑的老实人,因为父亲在部队当过两年兵,热爱集体根深蒂固。思想先进在部队都是出了名了的。
母亲因为父亲当了生产队的粮管员,照看不了孩子,吵过无数次架。母亲一气之下,把父亲那串开粮仓的钥匙甩出了门外,父亲只好悄悄地把钥匙捡回来又挂在蚊帐杆上。
白天太阳还没有出来,父亲一个就把生产队的粮食从仓库里一担一担地挑出来。晚上,他一个人又把粮食一担一担地挑进仓库里,几十如一日。
为了防止别人偷粮食,父亲叫我中午端着一个饭碗,在一棵桑树下,朝着晒坝的方向看,发现有人偷粮食,就回来告诉父亲。
我经常看见有两个小孩子在中午太阳毒辣的时候,打着赤脚在晒坝里,抓一两把花生,飞快地跑了,一下子不见了影人。
我回来告诉父亲,有两个小孩子在偷花生。是姓刘家的孩子。
父亲的眼神很沉重,仿佛看见那两个孤独的孩子,是很无助很忧伤的孩子,他知道那两个刘家的孩子,两岁的时候,母亲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没有人照看,没有粮食吃,他理解那两个孩子。
可是,当我们去晒坝拿一两粒花生时,父亲的严肃的眼神令我们胆怯。我们再也不敢到晒坝去拿花生了。这就是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管教胜过任何一个孩子的做法。
当遇到天上下起了偏东雨时,其他社员还没有到位,他一个就挥舞着扫把,用刮板使劲地将稻谷收在一堆,等大家来了的时候,天上的偏东雨把整个晒坝打得很湿的时候,那些稻谷已经被父亲一担一担地挑回仓库里去了。
其他社员就望着父亲哈哈大笑。仿佛看见父亲是傻子,那么多粮食,他一个人就挑进了仓库里,难道不是傻子吗?
父亲面对那些看笑话的人置之不理,让他们说去,反正自己干自己的事情。粮食是社员的口粮,是社员的生命,不能让粮食霉烂了。
在大太阳的中午,正是晒粮食的好天气。特别是稻谷从水田里挑到晒坝里,没有大太阳是不行的。父亲不怕太阳晒,他拿着刮板,戴一顶草帽,他满身被太阳晒得黝黑,汗水一颗一颗往地上滴落。他推着刮板,一会儿把稻谷推成一行一行的像诗歌一样的立体诗行,一会儿把谷粒推成像一篇一篇散发着乡土气息的优美的散文。面对金黄的谷粒,父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公社来人检查仓库的粮食,父亲用手一指,领导,这是豌豆,这是胡豆,这是玉米,那是稻谷,那是花生,那是绿豆,那是小麦,都是好好的。公社领导说,你是好样的,为社员保管了几十年的粮食,不容易呀!父亲说,应该的应该的,不要提,不要提。领导说,怎么不提呢?我让全公社的粮管员向你学习,学习你的管粮经验。父亲说,没有什么经验,自己负责任就行了。
每一天黑夜来临,父亲看看那些收粮食的箩筐,扁担,扫把,刮板,风车,拌桶,谷筛,抓耙等工具收拾完没有。这时故乡的炊烟从房顶升起了,牛羊的狂叫声此起彼伏,小孩子的哭声一阵紧过一阵。父亲提着灰印在一堆堆粮食上面,用力盖着印章。那些印章就是防止盗贼来偷粮食的记号。父亲把粮食的印章盖完,才到田边用手捧一捧水把脸洗洗,把大腿洗洗,再提着灰印回家。他的嘴里不停地唱着:“太阳出来照四方,毛泽东的思想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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