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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与美国朋友福开森的传奇故事

作者:浦江闲鹤 阅读:258 次更新:2023-11-15 举报

第一节

说起美国教育家,文物收藏家和鉴赏家福开森先生,一些老年朋友也许并不陌生,甚至略知一二。此人一八八六年来华,给清朝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当过顾问,给民国总统徐世昌、冯国璋、黎元洪和袁世凯当过顾问;在中国南京和上海办过教育,办过报纸;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也曾为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大肆搜刮中国文物,遭到过中国文化界强烈抨击与谴责。

然而,就这样一位曾遭受中国文化界强烈抨击与谴责的美国人,忽然间突发善心,慨然把他以三百万美金、花几十年心血所收藏的千余件异常珍贵的中国文物,全部无偿捐赠给了南京金陵大学,一跃而成为闻名中外的大慈善家。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和反常吗?看完下面这段故事,你会为王瞎子那超凡的智慧和胆识而感叹不已。

一九三三年初秋时节一清晨,天刚刚亮,王瞎子正在洗漱,忽然听到咚!咚!咚!很急促的敲门声。等打开门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老相识——美国朋友,教育家、中国文物收藏家和鉴赏家福开森先生。

福开森在再三表示歉意之后对王瞎子说道:“王先生,我遇到大麻烦了,用忧心如焚、度日如年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也毫不为过。我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是这样的。当年我在给徐世昌总统当顾问时,曾收藏过一幅南唐画家王齐翰(晋卿)名画《挑耳图》。不瞒您说,此画珍贵异常、价值连城,是我大半生收藏中唯一一件可与我朝夕相伴,让我动心动情爱不释手的心爱之物。昨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书房里有动静就连忙起来,经查看后发现,家中别的什么东西都没少,独藏于书房画缸中的幅《挑耳图》不见了踪影。这可真是要我老命了呀。您知道‘痛不欲生’是什么滋味吗?王先生?虽然我是美国人,在中国也非常有影响、有地位,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想报警,因为我知道中国的官场太黑暗,权大于法的现象几乎无处不在,官匪勾结的丑闻也常有发生。一旦我要报了警,非但这幅名画最终也不一定能追得回来,而且有可能还会额外搭上我其他藏品以及许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这样做太不划算,所以就来找您了。(其实真正导致福开森不愿报警的,还是因其曾为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大肆搜刮中国文物而遭到过中国文化界的抨击与谴责,他怕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舆论攻击的对象。只是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而已。

通过去年那次偶遇,我对您那神奇的预测能力方法,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这次您能帮我让这幅《挑耳图》完璧归赵,无论付给您多高的报酬我都心甘情愿,绝不吝惜。说完这句话时,福开森已是气喘吁吁了。

王瞎子沏了一杯清茶,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福开森先生,这件事情的确有些非比寻常,能不能达成您的意愿还得看天意如何。这样吧,还是按老规矩,您一字让我预测一下。然后再谈其他好吗?

福开森说道:“现在我一门心思就是想要尽快找回这幅画,让这件宝贝完好无损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我认为眼前只有一个‘回’字最能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意愿,不知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瞎子笑说道:“当然可以,没有问题。”说完站起身来,轻轻打开桌上的砚台,提笔在砚池里舔好墨,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小篆体的“回字,然后对福开森说道:“所谓‘回’者,转也。还也。‘回’五行属水,有经过流转又回到原地之意。根据‘回’字卦象以及《挑耳图》被盗之情形,初步可以推测出——

1)《挑耳图》并未真正被盗。应属这幅画的原主人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以非常手段让这幅画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

2)这幅画的原主人应该姓吕。

3)这幅画有可能已不再属于您。不过最终您所得到的,会远比您失去的更珍贵。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初步推测,不知福开森先生您以为如何?

福开森望王瞎子显得有些古怪的脸色,惊讶地问道:“王先生,您的这些推测就源于一个‘回’字吗?您不觉得这样推测太过牵强一点吗?放眼当今之中国大地,盗贼多如牛毛,您怎么就能断定是这幅画的原主人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以非常手段让这幅画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而非其他盗贼所为呢?再中国的姓氏有上千家之多,您又怎能断定这幅画的原主人就一定姓吕而非其他姓氏呢您的根据又是什么?

还有您的推测3,那就更加离谱,更加令人费解了呀!什么叫这幅画可能已不再属于我?什么叫最终我所得到的,会远比我失去的更珍贵?您能不能解说得再明晰一些,让我能听得明白好不好?

“要解说得再明晰一些当然可以。只是在我解说之前,能不能请您先把当年收藏幅画时的具体细节讲给我听一听?因为这对您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请您务必实话实说,千万不要有所遗漏。好吗福开森先生?

福开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吧。既然这件事对您对我都非常重要,出于对您的尊敬和信任,我就如实讲给您听吧。

那是一九一五年,也就是民国4年,我给徐世昌总统当顾问时一个春天的上午,我外出办事路过琉璃厂大街,在街口路边遇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手中拿着一画轴正准备卖,他所卖的就是昨夜被盗的《挑耳图》。我在仔细观看后定是真迹,而且非常喜爱,就低声吩咐手下两个办事人员,无论出什么价也要帮我把它买回来。等到下午,两个办事人员兴冲冲来到我办公室,其中一个报告我说:‘大人,事情已经办妥。只是那孩子不太好说话,我俩好说歹说最后以三千大洋成交,还是请《博古斋》老板给垫的钱呢。不知大人可还满意?’说完,双手把那幅《挑耳图》递给了我。

验看之后特别兴奋对他们说道:‘你们这是帮我捡了‘漏儿’啦!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不满意的?要知道如果是在《荣宝斋》《博古斋》那些古玩店里,就这幅画最起码也得万大洋……’”

福开森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得门口有人沉声说道:“王先生,别听这洋鬼子胡说八道,他是在满口瞎话儿骗您呢!”说话间人已推门走了进来。

王瞎子赶紧起身和他打招呼:“这位朋友可是稀客,欢迎!欢迎!在我王瞎子这里只要大家心平气和地话,无论什么样的疙瘩、结扣儿都可以解得开的。来来来,请这边儿坐,清清火儿再慢慢说。好不好?

福开森真不愧见过大世面、经过大阵仗的政客、教育家,陡然遇见这样一位敢当着面骂‘洋鬼子’‘胡说八道’的不速之客,不仅面无怒色,反而极有涵养微笑着对这位不速之客说道:“请问先生贵姓?为什么会一大清早悄悄跑来这里偷听我们讲话?看先生面相斯斯文文像个饱读诗书之人,又为什么会还未见面便不问青红皂白出口伤人?这可不像是读书人之所为呀。再说,你对当年那件事情又知道多少?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是胡说八道?没有证据的这样讲话可是违法的呀!搞不好是要吃官司,你懂不懂?

第二节

刚刚坐下的这位不速之客,听了福开森的话后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福开森鼻子强忍怒气对他说道:“既然您要我像个读书人一样和您讲话,那感情好。那我今天就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与您理论理论。

您问我贵姓,为什么会一大清早悄悄跑来这里偷听你们讲话是吗?那您可听仔细了,我就是王先生刚才话中提到的,您夜间被盗那幅《挑耳图》的原主人。本人姓吕名世杰,明清名人吕留良的第十三代孙。我之所以会一大清早悄悄跑来这里偷听你们讲话,那是因为您家中被盗我就是主谋,昨天夜里您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书房里有动静,也是我故意让朋友弄出的动静,目的就是要让您发现家中已经被盗,而且被盗物品就是您的最心爱之物——《挑耳图》,然后再根据您是否报警,来决定我下一步行动方案和对策。当时我和我的朋友就隐藏在您家旁边的树。当我听您对司机说小腊八胡同时,我就安排朋友先带着《挑耳图》回约定处等候,然后我快速登上脚踏车,抄近道与您前后脚到达这里,听到了您与王先生的全部对话。其实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能与您在这件事上做个彻底了断。

您问我对当年那件事情究竟知道多少?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您是胡说八道?告诉您吧,我本人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因为我就是十八年前在琉璃厂大街街口路边,被您的手下以三十块大洋强行买走《挑耳图》的那个十五岁孩子。您刚才对王先生说,您外出办事路过琉璃厂大街,在街口路边遇见一个十五六岁孩子手中拿着一画轴正准备卖,您的两个办事人员以三千大洋与我成交,这完全是信口雌黄、一派胡言。当时我父母得了重病,家中没有一钱、一粒粮,弟弟妹妹饿得连路都走不动,哪有钱给父母看病?实在没辙,我只好自作主张把这幅祖传的宝贝《挑耳图》悄悄拿去《荣宝斋》卖掉。谁知我刚走到琉璃厂大街街口,就遇到《博古斋》一个伙计,当他得知我是要去《荣宝斋》卖画时,竟软磨硬缠非想要见识见识我家这幅祖传名画。巧的是,就在他看之际,您一行也走了过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您先要过去看,等看过之后您与两个手下低语了几句就走了。接着就是您那两个手下看,两个手下装模做样看之后,一口咬定我这幅画是赝品,说要以三十块大洋买下来。我说这幅《挑耳图》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别说三十块,就是三千块我也不会卖。

您那两个手下凶巴巴地对我说:‘你知道刚才那位洋大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当今民国大总统徐世昌重金聘请来的洋顾问,给你三十块大洋买你一幅赝品是瞧得起你、便宜你了!你要是再敢夹缠不清愣说不卖,我俩现在就送你去坐大牢你信不信?’说完,把三十块大洋往我身上一扔便扬长而去。

可怜那时我只有十五岁,哪里见过这等事?等我哭着回到家中把卖画经过向父亲一讲,父亲听完当场就昏了过去,当天晚上就死在了医院里。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病情急转直下,没几天也病死在家中。福开森先生,您可是当今中国大名鼎鼎的教育家呀。就为了一幅画,您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兄妹三人沿街乞讨度日。难道这就是您口中所说‘读书人之所为’吗?您的手下利用您的名为非作歹、强买强卖,您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帮您捡了‘漏儿’。请问福开森先生,世界上有您这般当街‘捡漏儿’的吗?您再捡一个我看看?

还有,今天当着王先生的面我也想斗胆问您一句:‘您说您手中那幅《挑耳图》是您的手下办事人员在十八年前与一个孩子以三千大洋成交的。您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能否拿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原本已被驳斥理屈词穷狼狈不堪的福开森,听了吕世杰后边这段话后,竟然一下子被他找到了说辞:“我说吕先生,十八年前的事情你现在让我到哪里给你找证据?再说当年经办这件事情的是我两个手下,三千大洋我是五百一张,总共六张一张不少地交到他们手上的,这在我收藏日志里都有记载,你们随时都可以上我家中查阅的呀。然而,你说你就是当年那个卖画的孩子,谁信呐?谁能给你证明?你说我手下当时只给了你三十块大洋,你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能否拿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说完之后,一脸自得地望着吕世杰,看他怎么作答

王瞎子心想:“福开森反问的这句话可是不好回答。假如有人问我:‘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就是十八年前那个跟随武当山老道长走江湖的瞎孩子?’我也答不上来,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人能回答得了这样的问题。且看这姓吕的兄弟如何应对?

只听吕世杰冷冷地问福开森:“如果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我就是当年那个卖画的孩子,且刚才所说句句属实,您说这件事又该当如何了断?

福开森举起右手肃然答道:“我以基督的名义起誓,如果你果然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你就是当年那个卖画的孩子,且刚才所说句句属实,我福开森在这里郑重向你承诺——凡属我福开森因用人不当,在收购文物过程中给他人造成重大伤害和损失的,本人愿真心诚意向他赔礼道歉,并给予双倍赔付和补偿。有王先生为我作证,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吕世杰听了这话后,忽然蹲下身子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哭得十分悲凉,却也哭得异常开怀,因为自打那幅祖传的《挑耳图》在自己手中被福开森手下强行买走之后,他就再也哭过,更没有笑过。父母双亡之痛,沿街乞讨之耻,复仇无门之苦,十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煎熬着他。他在痛苦的折磨与煎熬中苦苦地谋划着,等待着……

天可怜见,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他等的就是昨晚那个天赐良机,等的就是能开说话这一天。只见他起身擦眼泪,理了理额前长发,然后轻声问王瞎子:“王先生,您家中有大一些能画画的纸吗?如果有,请借我一用。

王瞎子笑着说道:“在我王瞎子家中,别的什么东西都可能缺,唯有笔墨纸怎么都不会缺。墙角儿那柜子里有的是,我这就给您拿去。

不一会儿,王瞎子便从柜中的纸卷里抽出一张长方形的宣纸来,再取出镇纸走到床前,然后掀起床上的被褥,把宣纸横向用镇纸铺平在床板上的毡布上,放好笔、砚台和灯盏,再将一个平日里打坐练功用的蒲团放在床前的地上,拱手对吕世杰说道:“吕先生,实在对不起。蜗居简陋不堪,床铺且做书案,您,只好将就些了。”

吕世杰看着这一切不禁脱口赞道:“如此书案,普天之下恐怕独此一再无第二。宣纸三尺全开,莫非苍天有知特意为我所备?吕某谢过王先生。”随后走床前轻轻往蒲团上一跪,提舔好了墨,然后闭目凝神片刻,便在明亮的洋油灯下挥毫画了起来。

第三节

王瞎子用心在听,福开森伸颈在看,房间内一如月下池塘,安静得没有一丝响动。大约过了四十来分钟,只见吕世杰呼出一口长气,把笔放好站了起来。先是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膝盖,然后从容对福开森说道:“福开森先生,不知我这幅凭记忆现时临摹的水墨《挑耳图》,再加上我怀里这张十八年前的,上面还有包括《博古斋》伙计在内,共计十三位街坊邻居签押作证诉状,能不能算作我取信于您的证据和证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来双手递给福开森。

福开森凝望着床板上这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与被盗真迹几无二致,还散发着墨香的水墨《挑耳图》,又掂了掂手中的油布包,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这位吕先生所临水墨《挑耳图》,虽非原图金碧设色,然而图中的屏障山水,勘书人物等,不用皴擦而用没骨设色之唐时绘画技法却是一览无余,不容置疑。想那《挑耳图》真迹在我手中已然十八年之久,与我朝夕相伴却从不示人。若非这幅画的原主人于十八年前,或在其父、其母的指导下曾刻苦研习、时时临摹,又怎能在分离十八年后,还能硬凭着记忆中的原图模样临摹得如此形神兼备,分毫不差?看来这位吕先生就是这幅画的原主人已然确准无疑。那么他交在我手上油布包中这张十八年前的,上面还有包括《博古斋》伙计在内的十三位街坊邻居签押作证诉状,恐怕也绝非虚假之物。

他又想,从这位吕先生于昨日夜间,仅指示同伙盗取原属于自己的《挑耳图》,却对我家中那数以千计、不乏价值连城的其他藏品秋毫无犯,足可以看出其人品高下。另外,从他怀揣十八年前那张诉状尾随我来到王先生家中与我理论,也足可以看出其本心只想讨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无其他恶意。加之我刚才对其已承诺在先,既然这样说了自当如此去做,且看对方提出什么条件再作答复。

想到这里,福开森欣然向吕世杰鞠了一躬,说道:“吕先生,从你硬是凭着记忆中原图模样临摹《挑耳图》,我已完全相信你就是当年那个卖画的孩子;从你昨日夜间仅盗取原属于自己的《挑耳图》,却对我家中其他藏品秋毫无犯,也足可以看出你品格高尚。这个油布包中的东西就不必看了,因为我已相信你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同时,我对我因用人不当而给你和你的家庭造成的重大伤害和损失表示深深的忏悔和道歉。请相信我刚才的承诺句句算数,绝无虚假。现在就请你说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让曾经发生过的悲剧,有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

吕世杰摇摇头恳切地说道:福开森先生,我原以为您就是一个披着教育家、文物收藏家和鉴赏家外衣,干着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的美国文物贩子。所以这十八年来我一直处心积虑,满脑子想的就是有一天该如何向您讨回公道,让您受到应有的惩罚。却万万没有想到,您居然会是这样一位通情豁达而又正直开明的谦谦君子,这让我真有些始料未及。您问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曾经发生的悲剧有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这我还真没想好,因为这个题目太大,须得深思熟虑,想清楚以后再说。现在我想先请教您一个问题,您是美国人,今年已六十七岁高龄,过不了多久就得落叶归根回到您的家乡美国去。请问您在回国之时,是要把您在中国收藏的众多藏品全都带回美国去呢?还是把它们留在中国?

福开森有些不解反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美国人,那么我的个人收藏当然是要带回美国去了。岂有留在中国的道理?”

吕世杰点点头:“照您这么说的话,那么就又带来了第二个问题。刚才您曾以基督的名义起誓,如果因您用人不当,在收购文物过程中给他人家庭造成重大伤害和损失的,您愿真心诚意向他道歉并给予双倍的赔付和补偿。可是在您收藏文物的这几十年里,谁能说得清究竟有多少个卖家曾遭遇过您那办事人员的强买强卖与巧取豪夺?谁又能说得清究竟有多少个家庭因遭受到您那办事人员的强买强卖与巧取豪夺而像我一样家破人亡、乞讨度日?就是这些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究竟有多少的人间悲剧,值此乱世纵然想查清都难如登天,那么等您落叶归根回到美国之后,又该如何来兑现您的承诺呢?您想过这些吗?

福开森听后有些温怒说道:“吕先生,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吧?首先我的承诺是真心诚意的。就像是对待《挑耳图》一样,只要能拿出真凭实据,无论是谁、无论多少钱我都会双倍的价格照赔不误。假如你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我又该怎样进行赔付和补偿?难不成为此,你连我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回美国的正当权力都想要剥夺吗?你能不能别再用那些纯属子虚乌有,全凭自己大脑想象而来的人间悲剧来难为我好吗?

“请不要激动好吗?福开森先生?”吕世杰冷冷说道,“没有任何人想要剥夺您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回美国的正当权利,我也绝没有丝毫想要难为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替那些和我一样遭遇的中国百姓说句公道话。仅此而已。

见福开森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吕世杰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拿我家《挑耳图》来说吧,按您当年的估价它至少应值万大洋,您当时以为是‘捡漏儿’而实际付给您手下三千,您的手下硬说它是赝品,仅扔下三十块大洋便扬长而去。您仔细想想,价值万大洋一幅画,在您这儿我只能得到三十块,也就是千分之,这可是我家的救命钱呐!您那手下既然能对我如此这般心狠手辣,难道还会对其他卖家心慈手软?再说您不是有收藏日志吗?那就请您仔细回忆一下,在您的收藏日志上您共计收购了多少件藏品?其中有多少件藏品是经您手下代办的?这些藏品在当年的市场估价各是多少?您实际支付了多少?而您的手下又真正付给了卖家多少?只要您仔细想想我家这个例子,那些账目不就基本清楚了吗?又怎么会是‘纯属子虚乌有,全凭自己大脑想象而来呢?另外请恕我直言,据我隐身在琉璃厂古玩店多年对您的了解,除了您先期为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购的千余件中国文物之外,您现在家中的绝大部分藏品都属于经那两人之手于民间代购的。这也就是说,现在您手中的藏品绝大部分都属于强买强卖、巧取豪夺性质而得来。换句话说,那些均属于非法所得,且都浸透了我们中国百姓的血和泪。我请问福开森先生,您把这样的藏品带回美国去,您不觉得太残忍而心中有愧吗?当您每个礼拜去教堂做礼拜时,您又该怎样去面对您的上帝基督呢?

第四节

福开森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火气,只见他满脸铁青对吕世杰说道:“吕先生,在《挑耳图》这件事情上我承认的确愧对于你,只要你把原图还给我,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绝无二话;假如你想要以此来断定我其他大部分藏品都属于非法所得,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讲话总得有证据吧?没有证据的乱讲话那就是污蔑,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告上法庭,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想上法庭吗?那好得很!”吕世杰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您把话已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也不妨实话告诉您。您以为我处心积虑十八年都在干啥?为了找您讨回这个公道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感谢您的女儿把这个机会给了我。我就是趁她昨天生日邀请朋友在家中聚会之机,让我的侠盗朋友混入您家,并于夜半时分盗取了《挑耳图》以及您的那本收藏日志。我相信,这两样最关键的物证现在都已经交在了北平城最负盛名的大律师手中,也许此刻他正在观看呢。

另外,我这油布包里除了那份写于十八年前的诉状之外,还有一封信,一封准备当庭呈给北平法院大法官的信。另外还有七十四封与此内容完全相同的信件,全存放在大律师家中。如果您准备向警察局报案,或者准备向法院提起诉讼,那么我就会请大律师作为我的代理律师,把那七十四封信同时寄给中外各大报馆常驻北平的七十四位记者手中。信中的内容……”

吕世杰刚把话说到这里,只见王瞎子起劝解道:“两位切勿动怒!两位切勿动怒!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虽然你们两位的话都各有一定道理,却也各有偏颇之处,倘若再争下去不仅徒费口舌于事无补,还会低了各自身份,伤了面子与和气。与其这样还不如听我王瞎子一句劝,双方都各让一步以期相互谅解,求得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

首先我不赞成法庭上见,因为从话里话外我听得出两位都是受害者,而那两个狗奴才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旦两位因失去理智而上了法庭,吕先生的祖传宝贝《挑耳图》定然会作为物证而成为本案的第一个牺牲品;福开森先生几十年的收藏,也必将因为您那手下的牵连而被作为罪证成为第二批牺牲品。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肥了那些大小贪官,于两位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再则,官场上的‘拖’字诀最是厉害,拖个十年八年也属正常,两位不可不防。

其次我也不赞成两位‘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做法。这个尘封了十八年之久的历史遗留问题当真非比寻常,非快刀不足以斩开这团乱麻。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两位可愿听听?

“什么建议?王先生请讲。”福开森与吕世杰几乎同声问道。

王瞎子说道:“我想先问问福开森先生。记得去年还是现在所坐的位子您曾对我说过,南京‘金陵大学’的前身‘汇文书院’是您一手出资创办,并出任第一任院长,您爱它胜过爱自己的孩子是?那么如果我建议您,把您家中几十年的收藏包括《挑耳图》在内,全部捐赠给这所‘金陵大学’。您愿意吗?”

福开森闻此言一时有点儿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显得有些迟疑地反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让我用‘捐赠’这把‘钥匙’,去打开我俩之间的题之锁’?如果是,我当然愿意。就是不知吕先生能不能够接受?

吕世杰当然明白王瞎子这句话的含义,如果此事能这样解决当然是再好不过。只见他展颜说道:“王先生这个建议真可谓用心良苦,一举多得。既平复了我纠结心中十八年的积怨;又使得那些有争议文物得以名正言顺留在国内,有了自己最好的归宿;同时也能让福开森先生对这些文物产生一种它们并未离开自己,像是就在家中、就在身边一样亲切而又温馨的感觉;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王先生仅用一个小小的建议就轻易填平了我与福开森先生之间那深深的鸿沟,让我们彼此能如释重负一般,一身轻松地握手言和进而成为朋友。像这化干戈为玉帛的建议何其珍贵,又何其难得?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不但真心诚意接受和拥护这个建议,而且还心甘情愿把已盗走的《挑耳图》真迹也无偿还给福开森先生,然后由他捐赠给那所‘金陵大学’。同时我还要感谢王先生,您的这一建议真正功莫大焉,善莫大焉。通过此举,不仅福开森先生得以慈善家的身份名垂青史;也可令我能放下积怨一身轻松回乡教书,去实现我那‘教育救国’胸中抱负。我真的好开心……”说到这里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福开森激动不已地拉着王瞎子手说道:“王先生,我本以为自己好学一生、勤谨一生,在中国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之人了;不料今天与您一比,我竟然显得是那样的渺小与微不足道。直到现在我方才真正领悟到中国古人‘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这两句古训的内涵所在,真是愧煞人

你们两位就别在这里给我戴高帽了吧?刚才借油灯的时候我已请隔壁石大娘帮忙熬一锅小米粥,然后再去旁边街上买两屉包子,估计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把它端过来,然后边吃边谈……”

谁知道王瞎子刚把话说到这里,就听隔壁石大娘大声冲这边儿嚷道:“还端来端去折腾个啥呀?麻利儿请客人一起过来,吃完了好忙你们正事儿!”

三人一起谢过石大娘。吃完早餐回来落座后,吕世杰问福开森:“请问福开森先生,您打算什么时间与‘金陵大学’联系捐赠一事?”

福开森想想后说道:“直接去函联系捐赠一事恐怕不妥。一是显得不够郑重,再是信函往来空费时日。由于此举关系重大,不如选一个黄道吉日就在北平日报上发一个捐赠启事来得稳妥。这样做的好处是,既能快速得到‘金陵大学’的热烈响应,又能让中外记者与国民政府做个见证,还可省去日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捐赠人就写我与吕先生,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吕世杰连连摆手:“我一无名之辈名字还是不写为宜,以免日后旁生枝节反为不美。

福开森想想也是,见王瞎子没吱声便不再勉强。隔了一会儿,忽听他对吕世杰说道:“吕先生,如果我向校方举荐你为这批文物的管理员或研究员,你该不会再行推辞,还欲回乡‘教育救国’吧?”

吕世杰两手抱拳歉意地说道:“那可真要得罪先生您了呀。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不识抬举,您的美意我只能心领。‘教育救国’是我父辈和我从小就立下的志愿,十八年来未曾有一日或忘。现在《挑耳图》心结已解,自当回乡去走我的‘教育救国’之路,还请福开森先生见谅。”

第五节

王瞎子不由赞道:“吕先生的拳拳爱国报国之心令王瞎子钦佩不已,也感动不已。只是不知你老家何处?又打算何日启程?我想在你动身之前邀你和福开森先生再来家中一聚,特备薄酒为你饯行。不知吕先生肯赏光?

“王先生如此盛情相邀为兄弟践行,吕某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托辞不来?我的老家就在不远的昌平县小汤山脚下,我打算在福开森先生的‘捐赠启事’发布之后就动身启程。吕某先谢谢王先生了。”

福开森不无遗憾对吕世杰说道:“以吕先生这般才情不能担任这批文物的管理员或研究员诚为可惜,但你的拳拳爱国报国之心却令我感动不已。你不是要回家乡办教育吗?我先赞助你三万大洋,等再来王先生家为你践行之时交给你,就算我的一份心意,还请吕先生千万不要推辞。关于发布‘捐赠启事’的日期,我看还是请王先生来选定较为合适。”

王瞎子笑着说道:“这好办,今天六月二十三本属黄道吉日,再过四天六月二十七亦属黄道吉日,最适宜订立各种文书契约。我看福开森先生需在二十六日下午将‘捐赠启事’稿件交给‘北平日报’编辑部,日上午‘捐赠启事’即可见诸报端,中午我略备薄酒款待两位以示庆贺,同时也为吕先生饯行。二十八日恰好又是黄道吉日,最适宜‘移徙’,我与福开森先生就在二十八日上午为吕先生送行。不知两位意下如何?”两位听后满心愉悦,高高兴兴走了。

二十七日近午时分,两位如约相聚在王瞎子家中。吕世杰首先打开手中当天的“北平日报”,为王先生朗读了福开森先生刊登于日报头版的“捐赠启事”。

   

兹有美国教育家、慈善家福开森先生,本着“得之于华,公之于华”的心态,四十年来,以三百元购置的千余件贵重中华文物,其中包括商周青铜器、殷墟甲骨、古陶瓷以及古书画等悉数捐于南京金陵大学望校方见启事后速派员前来,与福开森先生洽谈捐赠具体事宜为盼。

特此公告!于民国二十二六月二十七日。

    王瞎子当即鼓掌叫好。吕世杰从一只布口袋里掏出一本账簿与一个红木长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长盒锁扣,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恭恭敬敬递给福开森先生。说道:“福开森先生请接画并验收。我为这幅《挑耳图》有了一个最好的归宿而高兴。也为您有一个博大的胸怀和一颗善良的心而高兴。同时也为我们能成为朋友而自豪!”

福开森也激动得不行:“谢谢您,吕先生。画轴就不用打开了吧,因为我已经闻到了它身上所散发出的独有的气息。您是一位高尚的人,我也为能拥有像您与王先生这样伟大的朋友而感到高兴和自豪!”说完也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纸片,用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吕世杰:“这是一共三万元的钱庄汇票聊表我一点心意,还请收下。我家就住在‘东单喜鹊胡同’3号,今后无论您遇到什么困难都可来人或来信找我,我一定有求必应。”

这时“福满楼”老板已差伙计把菜送了过来。当“二龙戏珠”“红烧黄河鲤鱼”“东坡扣肉”“素八仙”四个招牌大菜摆上餐桌之时,一阵阵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不禁让人馋涎欲滴。

王瞎子示意吕先生从每道菜里夹出一些给隔壁石大娘送去,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家乡产杏花村汾酒,为每人斟上一杯,稍作客套便开怀畅饮起来。

三人喝到情浓之际,福开森问王瞎子:“王先生,那天您以一个‘回’字所做的三个推测均已应验。现在闲来无事,您总该给解释解释了吧?”

吕世杰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仅以一个‘回’字便能推测出这幅画的原主人姓吕,该不会因为‘回’字是两个口,‘吕’也是两个口的缘故吧?”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那我就按顺序解释给两位听吧。

1)我说《挑耳图》并未真正被盗,应属这幅画的原主人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以非常手段让这幅画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那是因为前面我曾讲过,‘回’者,转也。还也。‘回’字五行属水,有经过流转又回到原地之意,再结合当时被盗的情形,才做出这幅画已回到原主人手中的推测。

2)我说这幅画的原主人应该姓吕,并不是因为‘回’是两个口,‘吕’也是两个口;而是因为‘回’字笔画由四纵四横所组成,而中国字里由四纵四横组成的文字仅有‘’‘’‘’‘’‘’五字;与姓氏相关的只有‘吕’‘臣’二字;而‘吕’字与‘回’字笔画笔意也最为相近、相似,所以才有了第二个推测。

3)我说这幅画有可能已不再属于您,不过最终您所得到的会远比您失去的更珍贵,那是因为‘回’字在古人造字之初便赋予了它‘转’与‘还’的内涵与功能。‘挑耳图’从南唐流转至今跨度已近千年,更不知中间曾颠沛流离几易其主?十八年前应该是这幅画的一个劫数,吕先生与福开森先生适逢其会,并因种种原因均已不再适合做这幅画的主人,这就应了一个‘还’字。这幅画到底该‘还’于谁?或者说劫难之后谁才真正配做它的主人?福开森先生在捐赠启事中说得是何等的好——‘得之于华,公之于华’,真可谓大气磅礴,一语中的,胜过千言万语!不知两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吕世杰笑着说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先生。现在的北平虽已至初秋时节却依然酷热难耐,为什么在您和石大娘的家中不用扇扇却依然是凉风习习,基本感受不到热意。这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王瞎子不禁有些得意地说道:“这都多亏我那好朋友奇人曾愚了。他见我和石大娘家房子不宽敞,窗子又矮小,夏天定然热的难受。便在我们两家厨房的后墙间砌了一个五、六公尺高的大烟囱,形为烟囱实乃通风之用。两位如果喜欢,我也可让他为两位各砌一个不在话下。不知两位尊意如何?”

这一天三人倾心倾肺、尽欢而散。第二天送别吕先生免不了又有一番依依不舍,这里不再赘述。三天后,“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教授亲临北平与福开森先生进行了洽谈与磋商。该校现无适当保存地点,特商由北平古物陈列所先行代为保管,文华殿特设福氏古物馆”,对外公开展览

一九四九年十原寄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由福开森先生件文物,由金陵大学图书馆馆长李小缘一行四人到北京正式接受古物运回南京清点收藏,作了公开展览

二零零二年,金陵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成立,福开森赠品正式展出。在全部展品中占百分之七十以上均为福开森先生所赠,那幅南唐画家王齐翰的《挑耳图》因价值连城,成为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镇馆之宝。

一九三四年春天,吕世杰创办的“小汤山育德学校”正式开学,王瞎子与福开森先生也特地赶来学校参加剪彩仪式并祝贺。主席台上,吕世杰校长请福开森先生作为校资助人上台讲话。据说福开森先生讲到最后然说了一句:“最后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要和贵校校长吕世杰先生,还有贵宾王先生结为‘异国兄弟’,请诸位老师和同学们作个见证并鼓掌欢迎!全校师生员工掌声一片、笑声一片,在当地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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