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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行押运

作者:段强 阅读:1065 次更新:2023-04-07 举报

                 

 

(中篇小说)

 

   

 

                                                作者: 

 

发行人民币,管理人民币流通是中国人民银行的法定职责,这一职责赋予了央行必须履行长途押运货币发行基金的特殊使命。

由于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央行的押运任务是艰巨而神秘的。因此,长期以来社会上很少有人知道央行押运人的履职情形。央行押运的职业特征,决定了央行押运人只能是默默地奉献着而难以向外界披露过多的信息。

笔者身为在银行工作三十多年的老金融,有幸在央行供职,近距离接触到几代央行发行保卫部门人员,知晓了一些央行押运活动的内情。由于制度的约束,有关内情不便于用新闻手段进行详细信息披露,只好采取文学手法再现当今央行押运人的部分工作场景,以飨读者。

                            ——作者题记

 

  下了一夜的雨随着黎明的来临渐渐地停了下来。因为连夜下雨,闷罐车皮中的温度不再像白天那样高了,车窗和车门缝隙飘进来的凉风改善了车内的空气,大家似乎睡得舒服了一些。

  列车急刹车,停了下来。

  副行长高伟在自己的身体伴随着列车的惯性向前运动的瞬间一个激灵,便从睡梦中醒来。高伟这位具有二十年军龄的军转老兵,早已适应了各式各样的突发事件。他很清楚,这又是一次临时停车。

“高行长,外边怎么看不见站台啊?”

  第一次参与长途调款押运的货币金银科副科长宋舒雅一边透过闷罐车皮的窗户向外瞭望,一边向高伟咨询。

  高伟告诉她,这是临时停车的常态,类似的停车时间不确定,一般不能随便下车,即使是下车,也不能往远走。况且,天刚蒙蒙亮,外边的情况不确定,不安全因素很多,不宜下车。可是,宋舒雅告诉高行长说自己想下车方便方便。

  唉!长途调款跟着个女同志,实在是麻烦。高伟从窗户探出头去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觉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估计不会有人,就递给她一部对讲机,告诉她有情况及时联系。随后,高伟拿起手枪,又招呼保卫科长胡大军、警卫员李山一起下了车。

  高伟目送着宋舒雅朝着路基下的草丛深处走去,然后叮嘱李山在附近注意警戒。本来遇到类似的临时停车大家一般都不会下车,更不会让警卫员持枪下车。可是这次的情况例外,宋舒雅在车上解手不方便,她一路上几乎很少喝水,吃饭也是节制得很,遇到列车进站停车她都是尽快下车找厕所。此刻为了照顾宋舒雅,高伟让李山持枪站在车皮门口,他这样做既是为了给宋舒雅壮胆,也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毕竟这里不是正规站台。

  来到一棵柳树下,高伟解完了小便,似乎又萌生了大便的念头,这都是坐闷罐车导致的半职业病。他随手在短裤口袋里摸了一下,发现身上没有手纸,就打算回车皮找手纸。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高伟警觉地掏出手枪,并果断地打开保险,子弹上膛。他四处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就回到车皮门前。

“高行长,我发现有小偷,他们在别的车皮上撬开了车门,正往外扔东西呢!”对讲机中传来宋舒雅的声音。

“距离我们的车皮有多远啊?”高伟向宋舒雅询问着具体情况。

“和咱们的车皮隔着三四节车厢吧。”宋舒雅回答。

“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了?别管那么多了,你完事了就赶紧回来吧。”

   高伟刚才一下车就注意到列车停在了转弯处,加上路基两侧草丛茂盛,很不利于观察。于是,他赶紧督促宋舒雅回来。

“抓小偷啊!抓小偷!”

  那边的宋舒雅突然大声呼喊起“抓小偷”来。寂静的早晨,宋舒雅那女性特有的音调穿透力显得特别强大,直接刺向高伟的耳膜。高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宋舒雅你这是添乱啊!他顾不上路基旁碎石的磕磕绊绊,一边用对讲机招呼宋舒雅赶紧回来,一边飞跑过去迎接宋舒雅。

  果然,高伟发现有一个手持铁棍的光头男人一脸凶相地正朝宋舒雅逼近。高伟赶紧举枪对准光头男人大吼一声“我是警察,滚开!”

  这时,胡大军和李山也端着微冲快速赶了过来。他俩用枪对着光头,分别从高伟的两侧步步逼近。

  光头见势不妙,丢下铁棍逃之夭夭。

  就在这时,列车徐徐开动了。

“赶紧上车。你俩断后。”

  高伟一边下达着命令,一边拉起宋舒雅的手就往押款车皮奔去。胡大军和李山持枪跟在后面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边护着高伟和宋舒雅朝车门方向奔去。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车头方向,迎着慢慢行驶的列车,他们几个人很快来到押运款的闷罐车皮门前。

  高伟弓步站稳,把手枪关闭保险叼在嘴里,双手十指交叉手心朝上靠在自己的胯骨上,他示意宋舒雅踏着自己的手上车。就在宋舒雅懵懂着不知所措的片刻里,行进中的闷罐车车门已经慢慢地与他们错开了位置。嘴里刁着手枪的高伟不方便说话,更来不及多想,他把宋舒雅往行车方向边推边双手抱起她往车门口递过去。站在车皮门内的苏福、丁伟业、张国民等几位发行干部伸出手来接住宋舒雅,连拉带拖地把她弄到车上。高伟和随后赶来的胡大军、李山也快速登上了列车。

  高伟掏出手机来,迅速拨打了110的报警电话,向当地公安机关报告了刚才临时停车期间遇到的有关情况,并介绍了自己的职业身份等信息。

胡大军、李山把微型冲锋枪递给车皮里边的另外两个警卫人员,转身把车门推上一大半,只留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空隙。

盛夏季节天热,车皮闷罐最热的时候能够达到零上四十多度,车门等随时可以触摸到的地方甚至都会让人感觉烫手。车皮长仅有十八米,宽度四米。墙体上的小窗户仅仅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通风口,这对于十几个人长时间生活在封闭式闷罐空间来说,根本解决不了改善空气质量的问题,所以必须把两侧的车门打开一定的空隙,让空气形成对流来改善车内的空气质量。

  列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高伟内心的热血也像渐渐提升的车速一样开始沸腾起来。他看着宋舒雅的脸,还是没有忍耐住自己的火气,终于冲着她爆发了起来。

“我说宋舒雅,宋科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活够了吧?找死是吧?”

“我……”

“你我什么我?你找死,也别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是在执行押运任务,是特殊任务。这不是你个人在旅游中啊。告诉你吧,你就没有资格多管闲事。”

“眼看着那些盗窃分子爬火车,去偷盗列车上的物资,我能不管吗?要是你看见了,你也得管吧?”宋舒雅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着。

“我首先要管好我押运的发行基金,这是我的头等任务,是任何其他外来因素都不允许干扰和影响的本职任务。”

  高伟虽然平时很严厉,但是他一般情况下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对宋舒雅这位平常工作很出色的女同志发过这么大的火气。这次,他确实是气坏了。

  保卫科长胡大军仗着年龄大资历深,两边劝解了一番。然后,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想递给高伟让他消消气,结果被高伟抬手打飞了。幸好大家都注视着高伟,才没有被突然飞起的矿泉水瓶子打在身上。那飞起的矿泉水瓶子被丁伟业扭头躲过,撞在一旁的钱箱子上,又弹起被李山双手接住。李山拿着款泉水瓶子,看看高伟,又看看宋舒雅,然后递给了宋舒雅。

“你不喝我喝。”

  宋舒雅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赌气地大口大口喝起来。

  这一路上,大家对宋舒雅这位车上唯一的女同志非常照顾,白天听她讲故事,晚上用布帘拉起一个“隔离带”让她有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环境,后来高伟又把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单兵蚊帐给了宋舒雅,让宋舒雅有了自己的“单间”。宋舒雅因为担心大小便不方便,所以她一直忍耐着饥渴,尽量减少进食,几乎都不喝水。现在她大口喝水,一来是和高伟赌气,二来也确实是口渴难耐了。

“宋科长……我说舒雅啊,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说你啊,刚才这事儿啊,确实是你做的不对。你虽然是头一次跑长途押运,但是你也是老发行干部了,咱们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啊。确保自身安全和钱款安全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你刚才大呼小叫的,你知道歹徒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凶器吗?如果你被歹徒伤着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车皮押运的内容怎么办?再说了……”

“你哪来那么多话啊,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宋舒雅冲着胡大军嚷嚷完,转而对着高伟说道:“高行长,对不起了,刚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多管闲事,不该看着坏人扒火车盗窃忘记自身安危,也忽略了我们的押运任务。等回到行里,我写个书面检查给你吧。”

  宋舒雅自身素质不错,她平时就是个开朗明事理的人,此刻她开始向高伟道歉,也是符合她性格特征的。

“大家吃饭吧,方便面泡好了。”

  苏福、白志强等几个年轻人吆喝着,已经把几盒泡面分别用热水泡好放在了铺有塑料布的款箱上。

  吃饭?高伟这时候似乎也感觉到饿了。他想起来刚才在车下曾经产生过要解大便的念头,经过后来这一阵子的折腾,高伟的大便意念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吧,真的不知道该做如何解释,反正此时的高伟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想解大便的念头了,看着身边几个同志开始端起泡面来吃上了,自己也慢慢产生了吃面的欲望。

  高伟接过苏福递过来的泡面,吃了几口,似乎不是很可口的感觉。

  苏福是个很机灵的年轻人,他看出了高行长的心思,于是就解释说:“保温桶里面的开水还是昨天下午在大站停车的时候打的呢,现在也不是很热了,泡面只能将就着吃了。”

  按着规定,他们在押运的闷罐车皮里面是不允许点火做饭的,买的一些馒头、烧饼、面包和饼干之类的东西,干巴巴的吃着也不舒服,所以尽管泡面的水温不足,泡出来的面不是很好吃,但是也比啃干粮舒服一些。所以,每次吃饭大家都会吃点泡面。

“高行长,来块烧鸡和猪头肉吧,还有剩下的红烧猪蹄子呢。要不然再喝点啤酒?”

  保卫科长胡大军一边挑了一块肉递给高伟,一边貌似轻松随意的样子想进一步缓解一下气氛。他平时最爱喝点酒,但是只要是执行押运任务,他就能做到滴酒不沾。不过,昨天下午在上一个大站停车期间,高伟悄悄的让苏福他们专门买了两箱冰镇啤酒,顺便带上一件易拉罐啤酒。玻璃瓶的冰镇啤酒昨天晚饭前就被大家就着熟食小菜给消灭了一多半,那些空了的啤酒瓶子,也都被车上的男同志相继打包自己的小便尿液扔出了车外。执行长途押运任务就是这样,要么在车上准备一个马桶,大家轮流使用;要么随时用矿泉水瓶子等打包自己的小便尿液,然后趁着列车行驶在远离城镇村庄的时候,从车门缝隙扔出去。至于女同志,也就是参加本次长途押运任务的宋舒雅,她当然和车上的其他男同志不一样。她很少吃东西,除了吃点黄瓜、水果,甚至连水都不喝。她自带的一个微型充电式冷风水电扇,早已经耗尽了电能,成为了摆设。

“仔细看看,烧鸡最容易变质,看看变质了没有?千万别吃坏了肚子。”

  高伟提醒着大家,然后朝宋舒雅喊了一声:“舒雅,你也喝点啤酒吃点猪蹄吧,猪蹄是美容的,都让他们几个老爷们吃了太可惜了。你这美女必须保持自己的气质本色啊。”

“谢谢高行长,我这里有牛肉干,给你们尝尝吧。”

  说着,宋舒雅拿着一大包牛肉干凑了过来。

  看着他们的火气都消了,胡大军就想给大家讲个笑话,以便彻底化解刚才出现的不愉快气氛。

“话说某一天啊,某铁路沿线一个贫困村子的一个懒汉沿着铁路线闲溜达,突然从车皮闷罐上扔出几个款泉水瓶子。懒汉仔细一看,瓶子里装着的都是淡黄色的液体。他想啊,也许是冰红茶?或许是啤酒?要是新开发的高级饮料就更好了。”

“行了,你给我打住,别讲了。”

聪明的宋舒雅似乎已经猜出了胡大军故事的下情内容不会太雅观,于是就打算阻止他再讲下去。

“你不愿意听的话,你可以回到你的闺房去听音乐啊。我的故事啊,大家还要听的嘛,是不是啊,同志们?”

   胡大军所说的“闺房”,就是高伟的那顶军用单兵蚊帐。因为夏季行车途中在南方地域总是难免会遭遇蚊虫叮咬,分管货币金银工作的副行长高伟多次参加长途押运调款活动,早就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了。上车后,高伟发现宋舒雅一个女同志和众多的男同志混合在一个车皮生活确实不大方便,于是就把自己的蚊帐转让给了宋舒雅使用。蚊帐的使用者这么一转换,经过胡大军几句玩笑话的调侃,那顶简单的军用单兵蚊帐就成为了“闺房”。

“我走不走你都不许再继续往下讲了。”宋舒雅说着,站起身来,一边往蚊帐那边挪动着身体,一边对高伟说:“我先构思一下自己的检讨书吧。”

“嘿嘿,我还是接着讲故事吧……”

  胡大军接着又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这个,话说那个懒汉捡到一个矿泉水瓶子打开就喝,哎呀!这味道……”

“高行长,你管不管啊,你听胡科长在胡说什么呢啊,他这不是分明在诬陷咱们央行的发行和守押人员吗?”

  听着胡大军的调侃故事和宋舒雅的抗议言词,高伟心里很不平静。从行里出来之前,党委组织部和宣传群工部正在谋划今年党建活动内容,打算“七一”党的生日之际举办一次以“感动央行”为主题的演讲活动。其实,如果能够把这几年中支守押人员和货币发行人员长途押运调款的事迹整理一下,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素材。中支机关保卫科十几位同志,个个都是党员,大多数都是经过部队培养教育出来的复转军人。货币金银科的二十一位同志中,包括宋舒雅等七八个人都是党员。这些同志的事迹,主要是长途押运活动中的各种经历,很有必要宣传一下。昨晚,车上又有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开始起痱子了。虽然大家都预先带上了一些爽身粉,但是天实在是太热了,汗流浃背的身体早就把爽身粉和稀泥了。宋舒雅之所以参加了这次长途调款押运任务,一是货币金银科的老科长退休了,二是宋舒雅这个副科长一直要求希望亲身体验一次长途押运生活。宋舒雅是个很要强的女同志,她大学毕业在基层工作时,曾经在支行办公室做过文字综合秘书,当年也算是小才女了。她有个高中同学在市报社当记者,听她介绍过人民银行货币发行方面的一些情况,于是就打算采访写一些相关报道。宋舒雅已经写过一些反映基层央行货币发行业务方面内容的新闻稿件,先后在市报和省报上发表了。但是,善于追求独家新闻的报社记者觉得不满足,还想深入挖掘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容来宣传一番。于是,宋舒雅就更加坚定了参与这次长途调款押运工作的决心。

  本来中支“一把手”党委书记、行长是不同意女同志参加这样长途押运工作的。但是一来由于货币金银科科长的人选暂时没有确定,身为副科长的宋舒雅参与调款也是职责所在;二来宋舒雅一贯以“女强人”的面貌出现在工作岗位上,她只要想做的事情一般总是不惧艰难努力去做的。这也是今天她面对盗窃分子敢于呼喊“抓小偷”的原因所在。

“胡科长,你接着往下讲,有什么精彩内容,你都讲出来。舒雅你也好好听听,回到行里参加七一演讲的时候,你就把咱们这一路上惊心动魄的场景好好给大家讲述一番。”高伟高声说着,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好好,有高行长的鼓励啊,我接着讲啊。这个,后来啊,那懒汉拿着矿泉水瓶子,回家显摆自己手里的高级饮料……”

“堵住你的嘴……”

  宋舒雅突然跳到胡大军面前,拿着一块蛋黄派,使劲塞进胡大军的嘴里然后边笑边说:“那矿泉水瓶子里的高级饮料都是你胡大军生产的吧。”

  胡大军三下两下,就把嘴里的蛋黄派咀嚼吞咽到肚子里了。

“好好,我最后点题了啊。后来,上级就统一规定,不许再用塑料款泉水瓶子装高级饮料了,都改用啤酒瓶子装。因为啤酒瓶子扔出去以后,都摔碎了,那高级饮料只能浇灌庄稼草原,滋润土地,再也不会被懒汉捡来偷喝了,哈哈……”

  胡大军继续说道:“咱们高行长这次特批买的啤酒,是有科学依据的,为什么不买白酒,而是买玻璃瓶的啤酒啊,这都是有道理的嘛。”

“你乱扔啤酒瓶子,给铁路沿线制造垃圾,你破坏环境还有道理啊?”宋舒雅不屑地反诘一句。

“那你说怎么办啊?这些人在车上,能不生产特殊饮料吗?用马桶装上,也是有味道的啊,空气质量不好熏得大家难免要生病,只能是扔到车外边去。我们注意着点,保证避开有人烟的地方就行了呗。”

  胡大军说着,似乎是感觉到热了,赶紧脱掉身上的半袖警服,赤裸着上身,继续喝酒。

  苏福、丁伟业、李山、张国民等人也随之脱去了自己的上衣,只穿短裤。这还好,是在车上。按着规定要求,停车时候一般不许下车,只能在车上警戒。必须下车警戒时,要求全副武装,包括身穿防弹衣,头戴钢盔。这么热的天,可想而知警卫员们身上起热痱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家又热闹地闲谈了一阵子,就逐渐地安静了下来。有的人翻看杂志,有的人玩弄手机,有的人闭目养神或者小睡一会儿吧。

 

 

 

  正午时分,列车又停了。

  胡大军第一个清醒过来,他轻声喊了一句:“到大站了,准备采购吧,轮流去厕所啊。值班的注意看好枪支弹药。”

   其实,对于这类情况大家都早已是习以为常了,每逢遇到大站,停车时间相对长一些,而且站台附近商品也丰富得很,这是大家下车采购给养和放风的最佳时机。如果遇到车皮重新编组,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不知道需要等多久,也许五六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有一次,高伟奉命带队去南方专程押送五角券别辅币,中途在大站临时编组时遇到大量向西南地区运送救灾物质的车皮,他们的车皮被甩到“八股道”上连续两天两夜无法编组启程。虽然采购了充足的食品和饮用水,但是大家在闷罐车皮中如同被软禁起来一样,饿不死却哪里也不能远走,那种煎熬的滋味对于大活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冬天寒冷,夏天炎热,春秋季节又时常是风大愁人啊。这就是央行押运人的职业特征。

  这几天幸好沿途遇到一些阴雨天气,否则大家身上的热痱子会起的更多。同志们擦在身上的爽身粉都被汗水和成泥了,这样的状态也不舒服。因此对于大家来说每当遇到滞留“八股道”的时候,都是最为难挨的时刻,车不启动似乎就看不到抵达目的地的一点希望。难怪有人说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事情是等待。而没有预先明确截止时间点的等待,恐怕又是难以忍受中的难以忍受吧。

  大站停留时间相对较长,大家尽可以适当放松身心轮流下车走动。此刻,车皮闷罐中除了值班的几个人和因为身体疲惫还在躺着休息的张国民以外,其余的人分成三组带好对讲机分别下车采购或去寻找厕所去了。本来高伟打算和胡大军一起去车站找人打探一下车皮编组时间信息的,这时宋舒雅对高伟说想一起去看看买点什么,而高伟此刻突然又萌生了大便的意念,于是他让胡大军自己去车站打探信息。然后招呼警卫员白志强先陪着宋舒雅去站台上的商品零售点逛逛,说了声“我先去厕所了,一会儿联系你们俩”就匆匆地走了。

  高伟从卫生间出来后,径直来到几处商品零售点寻找着了一阵,一直没有看到宋舒雅和白志强的人影,他寻思着反正他们俩二人互相做伴儿,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掏出对讲机和胡大军联系:“你那里的情况怎样,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问了,明确说明重新编组,需要我们等待,具体时间不详。”

  倒霉!尽管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是高伟一旦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还是觉得郁闷得很。这毕竟是处在炎热的盛夏季节啊,这么多人困在闷罐里,还有一个女同志随行,不能远走,不知道具体启程时间,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呢?

  高伟用对讲机联系宋舒雅,是白志强接听的,他支支吾吾地也没说明白什么。高伟就告诉白志强车皮因为要重新编组,稍后会被甩到“八股道”,让他们早点回来。

  大家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在大站停留时间较长这是必然的,但是遇到重新编组具体需要等待多长时间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没有预先明确出发时点的问题。高伟觉得有必要给大家开个会,于是就先招呼胡大军和宋舒雅商议了一下。这期间高伟问宋舒雅去哪里了,宋舒雅说先去了卫生间,又去出站口外边采购了一点女人用的东西。并说明自己是在得知车皮需要重新编组的情况下才出去的,因此有把握不会耽误时间。高伟知道宋舒雅是个很精明干练的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反正有白志强和她结伴呢。

  这时候,其它车皮需要卸载和装填的货物已经装卸完毕,部分车厢开始甩向“八股道”。随着信号员发出的启动信号和拖拉车头的呼啸声,高伟他们乘坐的车皮被甩在了附近的“八股道”上。

  大家开始吃水果、瓜子等零食。宋舒雅拿出一些巧克力和口香糖来,放在大家面前说:“你们稍后喝完酒,别忘了吃点糖啊,解酒的。”

  胡大军嗅到宋舒雅身上透着一种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再仔细观察她的头发,蓬松中有一种梳理过的整洁状态,与白皙俊俏的一张脸交相辉映,展示出一种久违的美。他想,宋舒雅或许刚刚洗过澡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她会去哪里洗澡呢?

  “吃饭了,喝酒了!”

  在这南方的六月季节里,晴天不下雨的时候,车皮闷罐停在那里就是火炉,就是蒸笼,人们坐着躺着不动都会一身汗。大家玩了一阵子扑克,觉得没意思了,胡大军就张罗着要大家吃饭喝酒。

  高伟放下水杯拿起折叠扇子一边扇风一边满心欢喜地说道:“我听说,总行已经和国家有关部门商量为咱们人民银行长途调款专门研发生产了一种特制列车车厢,里面有可以大容量的装载款箱的空间,还有生活区。生活区有水,有电,还有炊具,还有卧铺和厕所。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考虑到了。”

 “有空调吗?”

  李山、苏福、张国民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显然他们是被这闷罐车皮里边桑拿房一般的环境煎熬的苦不堪言了。

“这还用问啊,总行领导还能不给咱们想着空调的事儿?”胡大军以半开玩笑半渴望的口吻接着说道:“总行不但给咱们想着安装空调,还想着给车皮中设计了保卫科长办公室,还有观察瞭望窗口,据说观察瞭望窗口还是防弹玻璃的呢。”

“胡大哥,我怎么听说保卫科长办公室那个方案搁浅了呢,好像是改为货币金银科女科长专用休息室了吧。”

  宋舒雅一句插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高伟心里明白,大家此番议论虽然带有望梅止渴的情绪,但是毕竟在长途押运中基层行货币发行人员和守押人员长期在艰难与困苦中度过,甚至在危险中度过,这样的幻想与渴望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每一位参与长途调款押运的基层央行员工发自内心的渴求,是大家在身心倍受煎熬之后的自然期盼。如果不是在酷暑炎热的环境中大家身上都起了热痱子,他们怎么会想到空调的问题呢?

  于是,接下来高伟畅谈了自己对基层央行未来长途押运调款工作前景的憧憬,并阐述了自己的见解。他首先相信将来基层央行长途调款押运的客观条件会进一步得到改善。因为国家赋予了人民银行在货币印制发行与流通管理方面的专门职责,而且也给予了相应的权利。比如,除了军警以外,人民银行目前是全国少有的可以合法持有军用公务枪支的部门。而且,上级也给予了我们基层央行保卫发行人员较好的物质待遇。他接着强调说,将来客观上的物质条件改善了,主观上的精神防范这根弦儿永远不可以松懈。因为长途调款押运的风险依然存在着,不仅仅是社会上存在着人为的不安全因素,自然环境中的灾害等突发事件也有可能给押运带来直接危险或潜在的危机。单说天气情况就不容乐观,大家在这样炎热的季节连续十天八天的守护在封闭的焖灌车皮中,闷热得浑身起热痱子,吃喝不慎就会闹肚子。有的时候,断粮断水也是很有可能的。还有,列车行进中一路上的粉尘和100多分贝的噪声环境,也时刻对大家的身心造成难以言表的煎熬。

  这次出任务,高伟最为担心的是两位第一次参加长途押运的人,一个是宋舒雅,另一个是张国民。宋舒雅尽管素质不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同志,与众多的男同志长时间生活在一个焖灌车皮中多有不便。张国民一直是个身体很弱的大男孩儿,性格内向得很,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由于身体和性格原因,都而立之年了一直没有处上可心的女朋友。以前老科长从来不让他参与长途调款押运任务。这次之所以让他参与进来,一是货币金银科男同志人手不足,二来宋舒雅有意让他出来锻炼锻炼,给他一次励练身心的机会。高伟觉得宋舒雅的考虑有道理,就请示“一把手”同意了。果然,在这次整个押运行动中,张国民表现得很好,比在行里泼辣了许多,从来没有叫苦喊累的时候。当然,大家也处处照顾他,体谅他。尤其是宋舒雅,就像关心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吃喝什么的都关心着他。

  大家憧憬了一番,畅谈了一阵子,就分别躺下休息了。

 

 

 

  胡大军没有睡,他一来是年龄大了睡眠少,二来他习惯了在列车行进中睡觉,可是这车皮竟然一夜没有挪动地方,因此他睡不着。前半夜陪着两位守护在门口的警卫员聊天,这是身为央行保卫科长的责任心驱使的。尽管他们有明确的双人值班制度,值班者不允许喝酒,也不能睡觉。列车行进期间可以单人值班,但是现在是长时间停车等待状态,所以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天渐渐地亮了,高伟、宋舒雅都醒来了。他们俩相继凑到胡大军跟前,提醒他可以换班了,并劝他去睡一会。胡大军安排完警卫人员的交接班,这才躺在铺上眯起眼睛睡了。

  高伟关心地问宋舒雅:“你睡得怎样?”

“很晚了都睡不着。不开车,好像心里没底似的。”说着,宋舒雅拿出几块巧克力和藿香正气水,分别递给高伟和另外两个警卫人员说:“都吃点吧,我昨天才买来的。还有啊,这是藿香正气水,有空大家都喝点吧,虽然味道不如巧克力,但它是解暑的。”

“咱们的食物不多了吧,待会儿再出去看看采购一些什么,多买点水果和蔬菜,天热多补充点维生素有好处。”高伟又提醒着。

  天已经大亮了,大家陆陆续续起来洗脸刷牙。有几个人抱着褥子和竹凉席下车去晾晒。因为尽管天气炎热,但是长时间遭遇阴雨天,褥子和竹凉席上难免有一股潮乎乎的汗臭味,有必要趁着晴天拿出去晾晒一下。

  高伟喝了口水,就招呼上几个人打算再去采购。他问宋舒雅是否一起去,宋舒雅想了想说:“我很想接着记录一下旅途见闻和感想,不过,也想出去透透风。那就走吧。”

“高行长,看看再买点冰镇啤酒啊……有猪蹄子、猪尾巴可以带点上来啊,五香豆腐干也不错,都是下酒的好菜。”睡觉中的胡大军竟然说梦话般的嘱咐起来。

  宋舒雅冲着胡大军说:“放心吧,喝完了啤酒那空酒瓶子都留着给你制造高级饮料。”

  等大家笑过了一阵子之后,高伟边走边议论道:“其实,我也想喝点冰镇啤酒,也想让大家都喝点。毕竟大热的天,想办法让大家解暑解渴就是对大家身心健康的最好惠顾,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大家有精力和体力更好的完成任务。老胡能够直言提醒我们,这也是他为人处世的个性特点啊。他虽然学历不高,但是人很聪明也挺实在的,尽管比我年龄还大,可是我就是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

  宋舒雅也说道“人的性格是无所谓优劣的,关键是互相了解彼此适应了就好。直爽一些的人,似乎更容易相处的。”接着她又补充道:“噢,人家怎么就学历不高了呀?不是说最近本科证就快要拿到手了吗?”

“呵呵,他那本科证啊……哦,也包括我的本科证,能和你这样的财经大学金融系全日制普通高等教育出身的正规本科学历相比吗?证照经济时代,我们不过就是花钱买了一件还算有模有样的漂亮外衣而已,自己的身子骨啥样,你透过外衣还不看出个大概啊?”

  宋舒雅笑了笑说:“实践,关键是工作实践和社会实践,只要善于在实践中学习,一个人的内涵就会得到充实。我倒是觉得你们都不比我差嘛。”

“可惜啊,我们的保卫发行部门的干部们,大多数人弄来一张所谓的文凭之后,就更不注重学习了。你看看人家办公室、调统科的人,还有党委组织部、宣传群工部的人,啊,人家那可是每天的工作就是学习。而我们的保卫发行部门每天的工作,就是干活出力。这就是岗位差异啊。”高伟感叹了一阵子,又说:“关键看个人喽,比如我们的舒雅同志,我相信,你就是基层央行货币金银部门少有的爱学习的人。”

  他们边说边走,似乎忘记了旅途中的枯燥和乏味。

  又过了一阵子,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返回到了车皮焖灌里。这次采购尽管增加了水果和蔬菜的品种数量,但还是又买了一些啤酒和各类下酒菜。不过,他们坚持着始终没有采购白酒。

  在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又打起了扑克牌。宋舒雅接着躲进自己的“闺房”写起了日记。她是用智能手机中的文档写的,写完就直接发给自己在报社当记者的那位同学了。不过,高伟提醒宋舒雅,让她务必转告那位记者同学,在稿子见报之前,一定要先送给行领导审阅一下,避免泄露央行机密。

  晒过的褥子和竹凉席似乎干爽了一些,可是很快又被汗水浸透了。列车行驶起来尽管有风,可以让大家感觉凉快了一些,但是此刻列车毕竟还处在静止状态。闷热中浑身起痱子导致的瘙痒然依附在周身,大家闲下来都忍不住地浑身上下抓挠一番。结果,身上的某些部位皮肤时常是火辣辣的感觉,令人难以忍受。

  夜深了,大家玩扑克的兴致也渐渐淡了下来。高伟趁着大家还没有睡觉,要求大家一起练练唱歌,因为他分管的保卫和发行部门的同志们七一之前赶回去还要参加行里的迎七一系列文艺活动呢。

  宋舒雅用自己的智能手机接连播放了几首新歌,大家跟着唱了几句,似乎效果不太好。因为大家普遍都不太会唱,更记不住歌词。胡大军说道:“干脆,还是唱老歌吧,新歌不好唱啊。”

  高伟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唱老歌。”说着,他拿出在部队指挥唱歌的气势,领唱起来——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预备唱!”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

  随后,大家你一段,我一句的随心随性地唱了起来。唱着唱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稀疏。这时,宋舒雅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祝福祖国》——

都说你的花朵真红火

都说你的果实真丰硕

都说你的土地真肥沃

都说你的道路真宽阔

祖国,我的祖国

祝福你,我的祖国

我把壮丽的青春献给你

愿你永远年轻永远快乐

 

都说你的信念不会变

都说你的旗帜不褪色

都说你的苦乐不曾忘

都说你的歌声永不落

祖国,我的祖国

祝福你,我的祖国

我把满腔赤诚献给你

愿你永远坚强永远蓬勃

都说你的苦乐不曾忘

都说你的歌声永不落

祖国,我的祖国

祝福你,我的祖国

我把满腔赤诚献给你

愿你永远坚强永远蓬勃

永远蓬勃

  人们不约而同地附和着音乐旋律,轻声哼唱了起来。尽管歌词记忆不是那么精准,但是大家唱的很认真,很真诚,这是长途旅行中的央行人发自内心的思想流露和情感抒发。

  经过了几番的吃喝和唱歌、睡觉之后,他们终于熬过了似乎漫长的等待时间,车皮终于被编组启程了。

列车在“哐当哐当”的轰隆声中,有节奏地继续前进。当大家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后,这在他们的生理感觉中似乎不再是噪音,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声音的存在。

央行发行保卫人员,就是伴着这种“哐当哐当”的节奏声奔波在大江南北和长城内外的。他们的旅行不同于一般的旅行,因为他们不是以旅客的身份在乘车,而是以特勤战士的名义从事着鲜为人知的职业。他们身边的货币何止是“巨款”二字所能表述得清楚的啊,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躺在数千万或上亿的钱币上睡眠。如果说“见钱眼开”是一般人的本能的话,那么央行发行保卫人员恐怕就是全社会“见钱”最多的群体了。但是,他们必须时时刻刻都要“眼开”,必须睁大眼睛警惕守押国家的发行基金,确保这些超级巨额的“钱”分毫不差地安全抵达目的地。

  此刻,面对车皮中装满发行基金的箱子堆积成的“山”,高伟、胡大军、宋舒雅和每一位发行保卫人员深知责任重大,无论遇到怎样的险情都不能退缩,必须勇往直前。闷热、噪音、乏味、枯燥,加之蚊虫叮咬和饮食、睡眠环境的艰苦,时时刻刻在考验着他们的承受能力与思想意志。

  突然列车来了个紧急刹车。大家猝不及防,随着列车行进中的巨大惯性,坐着的人都仰倒或趴下了,躺着的人一个个都从自己的铺位上滚到了一边。最惨的算是张国民了,他因为是躺在摆放足有一人多高的款箱上面的褥子上靠近边沿处,这紧急刹车导致睡梦中的整个人毫无防备的从上面摔了下来。这一摔不要紧,头也破了,手臂也扭伤了,就连他那高度的近视眼镜也折断了一根腿。

  高伟很清楚,列车一定是遇到了特殊情况才会这样急刹车的。他一边用手机上的光线为大家照明,一边命令打开应急灯。很快,胡大军、宋舒雅和苏福等人率先打开了应急灯。

  大家经过互相查看,最后都把目光投在了张国民身上。宋舒雅从急救箱中拿出药品和绷带纱布,首先为张国民止血包扎伤口。然后用毛巾蘸凉水敷在张国民受伤的手臂上。忙活了一阵子之后,宋舒雅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有些疼痛。她想起来了,刚才紧急停车的时候,膝盖撞在了自己的拉杆箱上。拉杆箱是硬化塑料的很坚硬,撞上去也是很疼的。

  随后,高伟分别询问了其他人员受伤的情况。还好,除了张国民以外其他人中再没有流血的了。高伟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钟。唉!黎明前的黑暗啊。

  胡大军朝着车皮外面观察了一阵子,他发现前边好像是个公铁交叉路口。显然,这是遇到特殊情况了。他说下车过去看看,高伟让李山跟上胡大军一起过去。

  随后,高伟用手机定位了一下,知道这里是邻省一个县级市郊区的道口处。他从车门处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发现列车车头方向灯光闪烁中开始有车辆和人影的晃动,随即就听到警车和120急救车的鸣笛声交互在一起,立刻烘托出紧张危机的气氛来。

  对于央行人的长途调款押运来说,最为麻烦的就是遇到交通事故。对于铁路运行方来说,这叫运输安全事故。像这样的公铁交叉道口的交通事故大多都是汽车与火车相撞,虽然一般情况下都是汽车方的全责过错,但是如果造成人员伤亡,或者车辆失火爆炸等,列车就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必须紧急刹车。

  很快,胡大军和李山回来了。胡大军介绍说:“是一辆面包车,好像是去火车站送客人吧,也许是赶着上火车有点着急了,结果因抢道与火车相撞车毁人亡,据说司机当场死亡,另外两个都是重伤,送医院了。”

  这时,车皮里有人议论着需要等待拖车将损毁的面包车拖走,还有人议论说需要等交警和保险公司拍照记录现场,需要亲属来签字认定等等。这时高伟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火车与汽车相撞,一般来说汽车是全责吧,还指望保险理赔吗?

  然而,此时的高伟没有心情与大家讨论保险的问题,他想给行里“一把手”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可是一看时间,还不到四点,就想等一等再说。然后,他把宋舒雅和胡大军招呼在一起,商量下一步打算。首先,需要将押运途中遭遇交通事故这一情况在六点钟以后向行里汇报,估计延迟到达行里的时间已经无可改变了,行里那边安排接应卸车的时间理所当然的要考虑延后。另外,张国民的伤势虽然不是特别的严重,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天热伤口容易感染,必须尽快就近送往市内医院做进一步疗伤处理。那么,至少有一个人陪同张国民去。这样一来,等待去医院的两个人再返回的话,很有可能来不及上车了。如果我们的列车在他们返回之前就发车的话,车上人手就少了,大家就会更加辛苦一些,必须有个思想准备。

  胡大军和宋舒雅对高行长的想法与分析都表示赞同和理解。胡大军说根据以往的经验,类似的车祸现场处理一般都比较快。所以,要赶紧确定张国民下车的时间,争取早去早回。他建议让宋舒雅下车陪着张国民去医院看急诊,因为宋舒雅是张国民的直接领导,一路上一直很照顾他,张国民对宋舒雅的安排会更加遵循的,顺便也想让宋舒雅在来不及返回的情况下,自行去市区休息一下。

  高伟说宋舒雅是这次押运主体责任部门货币金银科的负责人,她中途离开岗位不合适,必须坚持到达目的地。最后,他们决定让丁伟业陪同张国民前往市区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因为丁伟业是个即热情又灵活的人,他陪同前往克服困难的能力更加令人相信。

  这时候,只听苏福说道:“高行长,张国民手臂肿了,还是先送他去医院吧。”

  高伟和宋舒雅、胡大军等人急忙围拢到张国民身边,他们借着应急灯的灯光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张国民的手臂果然肿了起来。

  宋舒雅一边询问“你睡觉怎么还戴着眼镜啊?”一边从张国民手里接过毛巾,又重新蘸凉水敷在他的手臂上。

“我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啊,所以忘记了摘下眼镜。”张国民克服着疼痛,表现得很坚强。

  高伟向车外张望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晨光和过往的车辆判断,公路就在铁道附近不远处,他立即让胡大军和李山护送丁伟业和张国民下车去公路上找出租车,并叮嘱胡大军务必及早回来,免得误车。

  宋舒雅叮嘱张国民和丁伟业别忘了随身携带身份证和其他相关用品,然后又拿出一些零钱来递给丁伟业说:“你们带着银行卡了吧,这点零钱你们先拿着,一会打车、吃早点等都用得上。”

  高伟又叮嘱了一句:“随时保持联系吧,能及时返回更好,来不及的话你们就自行购票乘火车返回行里。记住安全第一。”

  大家目送着他们几个人下了车。

  晨曦中,四位央行押运勇士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就像战场上从大部队中临时抽调出来,需要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小分队一样,尽管几天的昼夜兼程已经使得他们身心疲惫,但是此刻仍然迈着坚毅的脚步向前走去,一个个都是那样的自信,那么的富有朝气。即使是平时显得异常内向柔弱的张国民此时头上缠着绷带,也仿佛是一位轻伤不下火线的坚强战士。

  高伟转身悄声对宋舒雅说道:“你不觉得我的决定隐含着风险吗?”

“风险?这能有什么风险呢?”

  宋舒雅不解地看着高行长,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是,高伟没有再说什么。他拿出手机,给中支“一把手”发了一条信息,简要说明了一下他们此刻在押运途中遇到的情况。

  胡大军和李山很快就返回来了,他们说刚才那位出租车司机说市医院距离这边很远,不如去附近的一家私立医院,条件设施都不错,虽然价格高一些但是服务态度很好,很多市民都愿意去那里就诊。胡大军就让司机赶紧送他们去那家私立医院了。

“但愿他们能够在开车之前赶回来吧。”

  高伟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但是嘴上却没有说出声来。

   六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处理和调整,列车终于徐徐启动了。就在列车由漫到快的逐渐加速中,丁伟业带着张国民及时返回,重新登上了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天的这焖灌车皮。

  刚才丁伟业在张国民就诊期间,已经打电话向高行长汇报了他们就诊的情况。高伟让他们以就诊为主,尽量加快速度,争取快速赶回来。终于,他们及时赶了回来。

  据丁伟业介绍说,他一直让出租车在医院门前候着,又抽空在附近一家商店买了一些雪糕和冰镇矿泉水。他说,自己买雪糕和冰镇矿泉水的最初动因,就是想着如何让张国民的手臂尽快消肿,起码来说也要减少疼痛。

“丁伟业,你想的很周到啊。冰敷有镇痛消肿的作用,你很聪明的嘛。”宋舒雅用赞美的口气夸奖着他。

“我这还不是首先受到你的启发吗?你用凉水毛巾先给国民处理的啊。不过,我早就发现咱们车上的这些所谓的凉水啊,恐怕和温开水差啊不多热乎了,估计效果一般般。”丁伟业解释说。

“嗨!何止是效果一般般啊……”宋舒雅分析道:“我后来想想啊,恐怕是不但没有起到冰敷的作用,用那温乎乎的毛巾捂着,那还不是适得其反啊。要不然,怎么那么快就肿了呢,是吧?国民,姐对不住了啊,回家姐请你吃大餐吧。”

“宋科长,我这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您对不住我啊?都怪我太笨,要不然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伤了呢?”内敛的张国民平时在众人面前很少言语,这次跟随大家参与长途押运应该说是受益匪浅,得到了锻炼。

“你俩还没有吃早点吧?赶紧吃点吧,我们都吃过泡面了。”

胡大军让李山、苏福他们帮助丁伟业和张国民拿出泡面和香肠,然后关切地询问他们就诊的情况。

  丁伟业非常自信地说:“胡科长,你就放心吧。高行长相信我,把这任务交给我,我绝对是高度重视。一切都按着医生的要求处理好了,还带回来一些药品呢。哦,医生好像给国民打了消炎针,是什么来着?听医生说了,是甲硝唑和头孢什么的,我忘了。唉!反正是消炎的,对国民的伤情有益处就是了。”

  高伟趁着他们几个人吃饭交谈之际,示意宋舒雅过来一下。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决定有什么风险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风险没有了。算是我多虑了吧。”说着,他又感慨道:“这些弟兄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啊!连张国民以往这么脆弱的大男孩儿,都变得这么坚强了啊。看来,央行的特勤押运工作实在是锻炼人啊。”

“我说高行长,你倒是说说看啊,你今天的决定到底隐含着什么风险啊?”宋舒雅仰着脸,专注地看着高伟,那表情俨然小学生等待老师的考试答案一样认真而迫切。

“我不是说了吗?风险已经没有了。既然没有了风险,那么我的决策就是英明而伟大的了。”

  不等宋舒雅再说什么,高伟转身冲着大家说道:“大家注意了啊,刚才咱们大行长给我发来信息了,他说啊……”

  宋舒雅此时没有心情听高伟传达大行长都说了什么,她一直在琢磨着,高行长所说的今天的决策有风险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顶多就是丁伟业和张国民来不及返回车皮。那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他们二人可以乘旅客列车返回行里啊。哦,车上中途走人是不是后果往往很严重呢?丁伟业、张国民他们俩又不是保卫人员,随身没有枪支弹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宋舒雅想,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参与长途押运,对许多制度规定已经没有了概念了吧。她此刻进一步意识到,高伟这位领导素质的确很高,他想的很周到,而且很有预见性,更有承受问题和压力的心理准备。嗯,自己还是缺乏锻炼啊,那就以后多多向高伟同志学习吧。

  列车渐渐减速了,大家放下手里的扑克和书刊等物品,纷纷向外张望着。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本次执行任务所要停靠的最后一个大站。虽然目前列车属于晚点运行,但是如果不再出现意外的话,再有五六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大家准备下车啊,轮流去厕所,然后看看最后再添点什么食物饮水吧。列车晚点了,铁路方面可能要赶时间抢速度,估计会缩短卸车时间。大家一定要注意。”

  高伟一边提醒着大家需要注意的相关事项,一边带着人下车采购去了。

  宋舒雅没有下车,她继续写着自己这第一次参加长途押运调款的切身感受。她在发给同学的微信留言中写道:

当年中国工农红军的万里长征是靠双腿步行坚持下来的,今天我们央行长途调款押运的万里长征,需要的是保卫发行人员内心的顽强意志和思想品质上的高尚情怀,否则在这样一个近似于隐蔽战线的默默奉献中,我们恐怕很难心甘情愿地长期坚守而不放弃。一路的变数,一路的紧张甚至是险情突现……我身为中支货币金银科副科长,第一次领略到我的同事们那独到的风采。与超级巨额的人民币相伴同行万里,这是我们的荣誉,是全社会绝少有人可以享有的荣誉。然而,又是全社会绝少有人知晓的荣誉。如果我们的奉献、我们的荣誉永远无人知晓,我们还会感受到自己的荣誉吗?

  让我们央行广大保卫发行人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代接续一代来做出长久的回答吧!

 

 声

  傍晚时分,市区内华灯初上,一派繁荣景象。

  某市火车站货场一带武警林立,戒备森严,六辆挂着“特勤”牌照外貌坚固敦实的特种车辆,在前后几辆警车的护卫下驶抵货场站台附近。中国人民银行某市中心支行党委书记、行长亲临火车站货场站台,与行里的部分青壮年男员工一同严阵以待,等待着央行押运勇士们的凯旋归来。

  一阵列车车轮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满载着央行保卫发行人员胜利喜悦之情的焖灌车皮稳稳地停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

  焖灌车皮的大门被全方位地彻底打开了,副行长高伟和保卫科长胡大军、货币金银科副科长宋舒雅率先走了出来。随后,警卫员李山、白志强,货币金银科科员苏福、丁伟业、张国民等十几位参与本次长途调款押运任务的同志相继从车皮焖灌中走了出来。

  中支领导和同来的员工纷纷走上前,与凯旋而归的勇士们一一握手拥抱。

  中支党委书记、行长当即指示张国民,立即乘车去医院做进一步诊断治疗。中支后勤中心副主任上前接过张国民的行李,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高伟向中支党委书记、行长简要汇报了一下沿途的基本情况,然后感慨地说:“宋科长和张国民都是第一次参与长途押运任务,不简单啊!令我佩服。”

  中支党委书记、行长握着宋舒雅的手说道:“中支货币金银科科长的人选,我心里已经有谱了。舒雅啊,你就做好上任就职的准备吧。”

  宋舒雅莞尔一笑,随手从手提袋里摸出一张纸,她递给行长说道:“行长,这是我的检讨书。我在路上犯过两个错误……”

  行长接过来展开一看,简短的检讨书跃然纸上:

  

尊敬的行领导:

  我在这次参加执行长途押运任务过程中犯了两个错误。一是盲目呼喊抓小偷,差点暴露了我们的情况;二是在**站停车期间,擅自走出站台,去站前宾馆冲凉。虽然洗澡时间不足五分钟,但是毕竟是私自走出了站台。不过,这是我自己偷着去的,随行的白志强被我借故支开了,他不知道这件事。

    自己身为货币金银科副科长,在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中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影响不好。特请求行领导对我做出进一步的批评帮助。

   

                                 宋舒雅

 

                                    201*年6月*日

  行长看完宋舒雅的检讨书,笑呵呵地转手交给了高伟说:“你是分管副行长,你看看吧。要我说啊,这份检讨书体现了我们央行货币金银部门一位负责人的高度自觉性啊。批评与自我批评是我们共产党员的优良品质,舒雅首先做到了自我批评嘛。”

  高伟看了看宋舒雅的检讨书,说:“既往不咎吧,正如宋科长自己说的,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嘛。她这不是在检讨的同时,已经在暗示我们了嘛。”

“高行长在火车上已经对我发大脾气了,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呢。不信你问问别人啊!”

高伟看了看宋舒雅,然后对行长说道:“我这一路上,尽为这位美女科长担心了,我的帐篷都给她用了。但愿她这是最后一次跟着我参加长途押运吧,太让人操心,也实在是不太方便啊。”

“我参加这一次,就把大家的遭遇了解个差不多了,以后力争写篇小说吧。”宋舒雅信心满满地说。

  行长看着宋舒雅说:“舒雅啊,你够聪明,你的分管行长也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吧。就这么定了,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不过,后天是‘七一’党的生日,咱们中支党委组织部和宣传群工部策划了一个‘歌颂祖国热爱党’主题歌咏演讲大赛,定在后天下午在中支多功能会议室举行。我给你一个任务,你上台表演一个特别节目,把你这第一次参加长途调款押运任务的所见所闻和内心感受,好好地,带有感情色彩地讲述给大家听听。”

“放心吧,行长,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宋舒雅异常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

  行长转身对站在一旁的胡大军说:“大军啊,等一会儿安排妥当了,我请你喝酒啊,五粮液!知道哪儿来的吗?我女儿大学即将毕业,在实习期间处了个男朋友,是我未来的姑爷送给我的。哈哈哈……”

“哎呀!祝贺行长啊,要当老丈人了啊,那么这可是准喜酒啊。好好,今晚我一定陪着行长多喝点,咱们一醉方休。”胡大军对喝酒一般是来者不拒的,今晚能喝到行长准姑爷的酒,他就不打算急着回家了。

“好了,大军、舒雅,你们俩都跟我上车走吧。”行长热情地吆喝着。

  胡大军拍了拍腰间的六四手枪,说:“让舒雅坐你的车吧,我还有任务,我和高行长还是坐押运车走吧。”

  路上,宋舒雅告诉行长说自己的那位在报社当记者的同学一直想采访人民银行有关货币发行方面内容的新闻,特别需要一些社会上不曾知道的内幕新闻。

“这个,舒雅啊,有关货币发行方面的制度规定,你也是知道的啊。就怕公开报道出去会有麻烦,办公室那边一再强调保密问题。”

  宋舒雅当然知道有关保密制度的规定。她在内心里想,难道我们央行货币发行人员就永远在“保密”中奉献,在奉献中做一辈子的无名英雄吗?

  宋舒雅欲言又止,她在火车闷罐车皮的昼夜煎熬中已经适应了某种郁闷的氛围,此刻的她尽管思绪万千,尽管感慨颇多,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想,在当今和平年代的中国,还有多少人在从事着隐蔽战线的工作呢?我们央行货币发行岗位的某些工作,算不算是隐蔽战线的工作呢?无论算,还是不算,她想奉献和牺牲而且不可以随意披露出去相关信息这毕竟是事实啊!

  央行特勤押运——宋舒雅想好了一个题目,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完成这样的题目。

宋舒雅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川流不息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道路两旁灯光璀璨,人流和车辆都在按着自己的目标变换着自己的位置。刚才警笛呼啸的特勤押运车队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除了自己,这人来人往的道路上还会有人记住刚才有几辆挂着“特勤”牌照的押款车从这里走过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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