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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龙民》(二十六)

作者:姜传富 阅读:634 次更新:2022-06-01 举报

 

第二十六章    错过过错

 

农国庆收到郑雪莲的信,打开一看,只见信笺上满是泪痕,斑斑泪痕下写道:国庆哥,今天我已远嫁,昨夜梦中是你娶我回家。世俗偏见,苍天眼瞎。含悲忍泪,泪如雨下!从此一别,海角天涯。日夜盼望,永远牵挂。虽然丧尽天良的郭富旺已死,但钟白美和郭由舒狼狈为奸,是一个鼻孔出气,一个心眼害人,你要事事小心……农国庆读不下去了,悲愤交集,不由得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起来,滴在满是泪痕的信纸上。

母亲听到儿子的哭声,推门进房,询问为么事这么伤心。农国秀跑进屋看信后,向母亲诉说了哥哥伤心的原因。母亲轻轻拍着农国庆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妈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男人的眼泪贵如金呀!要坚强,啊!人似一根草,必有一节好,害人的郭富旺已经死了,好日子就在前面哩!”想了一下,又说,“家里的锅台坏了,你不是说想自己垒吗?今天就干。”

农国秀疑惑地问:“不看日子吗?”

“不看,选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就是今天。”母亲一锤定音,“秀儿,你帮哥哥和泥扳砖,我去拆灶。”说着话走出房门,心里暗想:得抓紧给牛儿找对象,不能让他伤心下去,更不能断了咱农家的香火啊!

农国庆是一个孝子,虽然不迷信,但他懂得迷信的母亲要他今天垒锅台的良苦用心,母亲是想让他在劳动中忘却伤痛。他心中暗想:是啊!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勇敢的面对现实,面对命运,就应该像梅花那样,‘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想到这里,他擦干眼泪,拿出垒锅台的技术书籍,复习一遍,然后,拿上瓦刀走进厨房,全身心地投入到劳动之中。直干到夜里转钟才垒好。第二天早晨,农国庆睡在床上就听见母亲在厨房里高声嚷嚷:“这灶好烧得很哩!”

村里的婆婆妈妈听说后,现场参观,确实不错。有人试请农国庆垒锅台,结果都很满意,人们争着与农国庆换工,请他垒锅台。农国庆日夜加班,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工分挣得多了,经济收入略有提高,农国庆便开始思考碑文,寻材问价,准备为54位革命烈士预制一块水泥碑,兑现自己的立碑承诺,没想到村委会先他一步在烈士墓前立起了“五十四革命烈士纪念碑”,成为阶级教育和革命传统教育基地。

村里为农国庆做媒、说对象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是,适龄的女孩都对了象或结了婚,好不容易寻到一两个没对象的女孩,一触及到农家的“历史问题”,便都打了退堂鼓,避而远之,农国庆的对象还是落实不下来。

这天,又一个媒人介绍了一个外地女青年与农国庆见面,介绍人先走一步。农国庆收工后匆匆赶去,路上,碰到一个小女孩脸烧得通红,一手抓头,一手捂胸蹲在路边喊“救命”。农国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小女孩。小女孩一下紧紧地抓住农国庆,生怕他跑了,哭着说头痛得厉害,胸腹胀得难受,农国庆二话不讲,背起小女孩就往医院跑。经检查,高烧40.5℃。医生初步诊断为伤寒,也不排除急性肺结核的可能,必须住院治疗。

小女孩名叫何梅,现年12岁,初中学生。农国庆为何梅办理住院手续,挂上吊针后,方才离开,急匆匆赶去相亲。

可是,相亲的时间已经错过。农国庆明白,错过就是自己的过错,不敢吱声。媒人很生气,骂农国庆是“大傻瓜”,说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农国庆在请媒人吃饭的酒席上,自我安慰地说:“错过就错过吧,不必后悔,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再说,只有我错过,别人才有机会遇见,别人错过了,我才会拥有。是属于我的,永远不会错过。”

对于农国庆的婚事,父母亲友都很着急。

媒婆介绍农国庆招到邻公社一干部家庭做上门女婿,章新兰不同意。

媒婆好不容易谋到政审不合格且未结婚的兄妹,介绍给农国庆兄妹兑换结亲,称为“换亲”。农母还在犹豫,农国庆坚决反对。

媒婆又绞尽脑汁,撮合成三个都有政治“污点”的家庭实行“三角转亲”的婚姻:农国庆的妹子农国秀嫁河西诸少渊,诸少渊的妹子嫁龙村盛祖信,盛祖信的妹妹盛祖花嫁农国庆。

章新兰本不同意这门亲事,不是因为盛祖花是仇人的女儿,而是盛祖花不温柔,爱打扮,像画中的美女,中看不中用,不是过日子的女人。俗话说,男人是虾耙,女人是筢篓,筢篓断片篾,男人累吐血。可是,到哪里去找会过日子的姑娘呢!只要能为农家生儿育女就成。农家根据媒婆的总体安排,为农国庆和盛祖花选择了结婚日子。

农治武听到媒婆的这种安排,从心底里反对这门亲事。可是,正如章新兰所说“不能断了咱农家的香火啊”!苦笑着说:“好嘛!冤家变亲家了,真有意思!”

自从盛耀芹用农牛儿祭潭,农治武带人将盛耀芹的男人——罗胡子抓捕正法之后,他们两家的仇怨越结越深,郭富旺整治农治武其实就是为了讨好盛耀芹。想起这些,农治武岂能不百感交集?

农国庆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并不是因为盛祖花家庭成份不好,而是怕她那自卑又自傲的性格与母亲不和。他的这片孝心却又与母命难违相抵触,最后不得不让位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默认了这门亲事。

郭由舒反对盛祖花嫁农国庆,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如花似玉的妹妹不能和政审不合格的农国庆同床共枕。但他被盛祖花傲慢的眼光,冷酷的声调,刻薄的语言讥讽得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盛耀芹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但她知道女儿同意,不敢招惹。再者说,儿子盛祖信的婚姻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儿子,不同意也得同意。

盛祖花很满意媒婆的安排,高兴地同农国庆到公社登记拿了结婚证,积极地忙碌着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兴奋地憧憬着与农国庆的未来生活。

诸少渊和盛祖信都结了婚,轮到农国庆结婚了,爱美的盛祖花到县城买东西,走到健康理发社门前突发奇想:结婚就要将头发绾纂,姑娘只要绾纂就标志变成了媳妇,我不要绾纂,干脆到理发社把头发剪短,让它绾不成纂。对,说干就干。她走进理发社,说明来意。女理发师见盛祖花长相出众,谈吐不俗,是一个漂亮的知识女性,建议把头发烫一烫,会显得更漂亮。盛祖花觉得:人生只结一次婚,应当好好打扮一下。点头同意。烫发结束,盛祖花站在挂镜前左看右看,非常满意,高兴地走出理发社。

走在大街上。身后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盛祖花认为是人们在赞美,心里更加高兴,兴致勃勃向前走。突然被几个“革命群众”拦住去路,问她是哪里人?她答是龙潭湖龙村人。问什么成分?她答:“富、富裕中农。”盛祖花不敢说是地主,本想说是富农,急中生智改说成富裕中农。“还跟她啰嗦什么?把这个剥削阶级的坏分子、崇洋媚外的狐狸精、资产阶级的美女蛇抓起来,剪下她的卷曲毛得了。”说着上来几个人,一个抓住她的左臂,一个抓住她的右臂,另一个人拿起剪刀将盛祖花的头发剪得长的长,短的短,一方有,一方无,像个乱鸡窝。盛祖花气得五脏移位,挨到天黑,用衣服包着头潜进家门,倒床而卧,捂头而泣。伤心的泪水将心中仅有的一点骄傲冲刷得干干净净,心里只有忿怒、悲哀、痛恨、不服和害怕。她急火攻心,精神失常,时哭时笑,病倒在床,而且愈来愈重。

农国庆在外工工地上听说盛祖花病了,晚上摸黑回村,走到病榻前,看到盛祖花目光呆滞,脸无血色,有气无力的样子,惊叫一声:“祖花,你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将祖花抱在胸前。盛祖花醒过神来,仰头看一眼自己的男人,哀叫一声:“国庆!”扑进农国庆怀里,泪水把多日来积压在心里的怒恨哀怨尽情倾泄。然后抬起头说道:“我还以为此生见不到你了呢!”农国庆用手为盛祖花揩着泪花,说道:“傻丫头,我们就要洞房花烛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啥?”盛祖花一阵激动,脸上泛出一丝羞红,轻轻地说:“我真想啊!国庆,对不起,我不行了,取消婚礼吧!”农国庆捂住盛祖花的嘴:“瞎说什么,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离开我。”将盛祖花抱得更紧。

农国庆回到家里,向母亲讲了盛祖花的病情后,问道:“婚期能提前吗?”

母亲说:“不行,看准的日子,择好的期,是不能改变的。再说,结婚需要的东西也还未准备齐全。”

“现在提倡喜事新办,置办一桌酒席,把姑父舅舅请来喝杯喜酒就算结婚了。”

“那可不行,只有造势冲喜,盛祖花的病才会好。”

“我真害怕‘闹房’啊!”

新婚闹房在龙村的风俗是“三天无大小”,任何人都可以闹,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在过去,很多新人互不熟悉,甚至不认识,新婚之夜在一起心理上不自在,通过“闹房”可以让新人消除隔阂,捅破羞怯的“窗户纸”。而现在闹房主要是向新人表示祝福。可是,以郭由舒为首的几个闹房人却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们策划在农国庆的新婚上闹房,农国庆已有耳闻,岂能不怕!

结婚这天,寒潮来袭,北风呼啸,雪花飘洒。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如期而至,农国庆领着迎亲的队伍到盛家迎娶新娘。

新娘盛祖花已经洗面、揩脸、穿好衣服,靠坐在病床上等待。看到走向自己,迎娶自己的新郎,眼睛一亮,脸上放光,起身下床。农国庆抢上前,脱下长大衣给新娘穿好,抱出门,放在自行车后架上,由伴娘搀扶。农国庆手推自行车,顺着人们踏出的印痕前进,农国庆要顶风冒雪,要掌握平衡,还要把握方向,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有几次险些摔倒。新娘心疼新郎,要求下车。农国庆索性背起新娘,一鼓作气背进新房。

打发走送亲的客人,农国庆又要出去接客,临走给乡亲们斟酒,请他们多多关照,并特意拜托钟白美和郭由舒保护新娘。

人们划拳行令,特别是几个爱闹房的人,赌吃赌喝,一个个喝的头晕眼红。钟白美看到有人准备离去,故意对犹豫不决的郭由舒说:“新娘是你的妹妹,你可不能闹房啊!”“哈哈哈!”人们喷酒而笑。郭由舒听到人们的耻笑,想起批斗会上自己的手腕被农国庆弄断和农国庆在医院说郭姓由来对自己的羞辱,暗暗发誓:这羞辱我今天一定要还给他。于是,拍桌而起:“我姓郭,她姓盛,何来兄妹之说。”又扭头对身边的愣头青说:“盛祖花玉貌雪肤,眉目如画,是龙村最美新娘,错过今天,你们就别想再碰一下了。”

想占便宜的愣头青想到盛祖花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体和冷傲奇美的脸蛋,不禁神飞魄荡。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趁闹房之机摸一下”的欲望。于是,抽出在口里剔牙齿的手,喷着酒气说:“弟兄们,亲亲新娘脸,坐牢也不冤。还愣着干嘛,走啊!”

“闹房去啊”!一伙被愣头青鼓动起来,无比亢奋的男人奔向新房,冲进洞房。准备离去的人也跟着看热闹,蜂拥而上。

不隔音的芦苇壁将客厅里的话语传进新房,新娘睡在床上,听到钟白美的激将和郭由舒的煽动,怒骂一声:“卑鄙无耻。”心想:难道独眼龙、塌鼻子、郑麻子都要进来趁火打劫吗?这些畜生,休想!她感到愤怒、耻辱,也很害怕。嘴里叨念:国庆啊!你快回来保护我吧!眼看闹房人破门而入,她绝望无助,只好拉被捂住头脸。

人们进新房未见新娘,正纳闷儿,愣头青指着隆起的被子说:“在被子里面!”说话间,不知被谁把他推压在新娘的盖被上,后又被人们压住。室内一片混乱。

性格冷傲的病新娘开始不想求救,后来喊不出声。闹房男人想占便宜却找不到目标,只能隔着被子过干瘾。新娘犟命力度越大,他们越来劲。新娘不动弹了,他们疯狂够了,起床查看,新娘已经憋闷而死,闹房人吓得一哄而散!

人生最大的喜事“洞房花烛夜”变成了农国庆与新婚妻子的洞房永别夜。

盛耀芹不准安葬,又哭又闹。骂农国庆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白披男人皮。要农国庆用凶手的脑袋祭奠亡灵。章新兰含悲忍泪料理丧事。农志武悲愤填膺,暴跳如雷,被人们强按住劝导。农国庆忍气吞声,悲痛欲绝,请求村长郑维明主持公道。郑维明迅即组织调查,本想严惩凶手,却查不出凶手。上级得到汇报,派员调查,不但没有查出凶手,反而查实,盛祖花地主成份,是资产阶级美女蛇。结论是:闹房人进新房没见到新娘,便在床上疯闹了一阵子,不知被子下面有人,更无作案动机。加上农国庆“政审”不合格,调查不了了之。

经历“三角转亲”婚姻悲剧的打击,农国庆更加沉默了。他想报仇,想严惩凶手却状告无门,他只能含悲忍泪,默默地加入到“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准备打仗”的高潮中。

乡亲做屋、打灶跟他换工,他有求必应。大集体时期的龙村,手艺人为谁做一天事,谁就拨给手艺人一天工分,称为“换工”。农国庆做事认真负责,精益求精,千方百计的为主人节约,而且不抽烟、不喝酒,早晚在家里吃饭,中午在顾主家也不计较吃喝好坏。他很快成了村里最抢手的手艺人,也成了队长成功处理生产队日常事务和“外交”工作的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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