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鸟于飞：王阳明喝了“红军渡”以后

　　话说1506年冬，时任兵部主事的王阳明，因为抗章疏救戴铣、薄彦徽等人，得罪了年少气盛的正德皇帝和宦官刘瑾，先是被廷杖下狱，然后贬到贵州龙场驿。龙场驿位于现今贵阳市西北38公里的修文县城，是当年水西九驿中的首驿，它始建于洪武十九年（1386年）贵州宣慰使奢香夫人时期。奢香夫人之后，因这条驿道的往来人少，得不到朝廷重视，经久失修，曾几度撤驿。所以，到王阳明踏上这片土地的百余年间，龙场驿几乎是原生状态。

　　王阳明一路穷途困顿，到达龙场看到的是满眼的破败凋敝。因山中阴冷潮湿，驿站根本无法居住，只好先栖身在路边小山洞。驿丞的工资时有时无，吃饭也成大问题。此时的王阳明身心交瘁失望透顶，几近精神崩溃。好在龙场的少数民族同胞并没因为他是外放官员而疏离他，反倒经常接济些粮食酒菜给他，在他需要时，还主动前来帮忙，这让他感受到一种贴心的温暖。再则驿站里没有什么具体事务，王阳明就每天坐在山洞里读《易经》，“日夜端居澄坐，以求静一”。

　　一晃，2年过去，日子倒也过得简单平静。直到1508年小雪那天，因仰慕王守仁大名，彭城后山先生陈师道前来拜谒。中午随行的小厮下厨做了一碟 “油炸金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道红彤彤的香芹羊肉汤、一罐颇具苏轼遗韵的“东坡肉”，焦香四溢甜酥烂软，一溜儿地道的徐州下酒菜。

　　阳明先生欣然捧出了珍藏两年、水东土司赠与的那坛“红军渡”款待。听说此酒出自遵义“怡和祥”老字号，是甄选当地红糯高粱、北方冬小麦，取赤水甘泉，秉承“12987”祖上古法酿造的。老字号选择端午制曲重阳下沙，九蒸九煮，五斤粮食才制得一斤酒。言语间，一股醇厚的酒香夹杂着粮香、糟香扑面而来，但见两只酒碗里的琼浆琥珀般澄澈透明。一碗饮下，入口绵软，柔中带刚，辣而不烈，回味悠长。后山先生不由得连连称赞。

　　酒过三巡，后山老先生心旌神摇，击箸即兴唱道“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红”，阳明先生则捻须 “若为此夜山中宿，犹自中宵煎百忧。”五碗饮下，后山先生怅然念“遁世名为累，流年睡作魔”，阳明先生和“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联想自己初来乍到，每日为生计发愁的时光，每每静坐思考，以期求在古圣贤那里得到解决的办法。倘若尧，舜，禹，汤，文王，周公，孔老先生，处于我这样的境地该当如何？直到把每位圣贤的经历和智慧都想了一遍，依然无解。

　　庆幸的是所遇异族同胞皆淳朴善良，如“未绳之木，未琢之璞”，给予他无偿的关心帮助。正是这种原始的人文精神，让他相信世间自有大爱，人间总有温情。而这些异族同胞们在贫苦生活中彰显的智慧，以及克服困难、乐于助人的精神，也一直在鼓舞激励着他顽强地生活下去。

　　七碗“红军渡”喝下，外面飘起雪花，后山先生应景唱起了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阳明先生忽然重重拍了后山先生大腿起身，他幡然了悟，从前的身外求学之路，原来是个大大的错误。“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圣人之道是一种天然自在的与世无争，心有多大，宇宙就有多大。九碗“红军渡”过后，两位先生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吟唱：“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阳明先生此时竟有一种从头到脚的轻松，就在这似梦还醒间，似乎有人和他讲话：人人皆有良知。刹那间他豁然开朗起来，原来万事万物都在自己心里，“心即理”。世界的意义本就由内心赋予，所有的道理不必外求，向自己内心求索就是……

　　有一说， 427年后毛主席的“四渡赤水”来自阳明先生的心学秘籍。而我在1508年的冬天，看到了后山先生、阳明先生和“红军渡”浓浓情缘。后山先生带回古法酿造的赤水佳酿到徐州，从此“红军渡”享誉彭城；阳明先生则因龙场驿九碗“红军渡”，于小雪天一饮成圣。

作者：黄鸟于飞，原名闫颖，国企员工，年届不惑天命。敬业的公卫人，快乐的美食者。闲暇好文字，间有拙品见于报端。无他，绘及电光石火般的心灵轨迹，娱人，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