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三十九

 这些天来，强天强心里有点不爽。他没有想到他跟田丽芳在田野沟溪边亲吻拉钩的事，被徐村人传播成风流韵事了。徐村人把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听来令人咂舌，不堪入耳。当初，强天强跟田丽芳说，让人看见了不好，会糟糕的。田丽芳不听不信。果不其然，还真的被哪个“活闹鬼”看见了。

   这个“活闹鬼”不是别人，正是捣蛋虫徐文。徐文和徐武两人初中混到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那个李五县长和三姨太贡美丽都跑掉了，他们两人失去了靠山，就无可奈何地回到徐村家中来种田了。解放后，徐府的田地房产被没收分给了贫下中农，当然徐文家也分得了一份。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跑了，徐武没有了爸妈，他毕竟不是二姨太亲生的，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膜，总不投缘，有时候还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徐武找到他的舅母贡宋梅英。贡宋梅英见徐武这孩子无爹无娘怪可怜的，就把他推荐介绍到她的在集镇上开布店的父亲的布店里当了一名店员。徐文就跟着他娘二姨太在家管地种田，维系着他们家的生计。

   这天，徐文一大早也到地里去看看自己家的庄稼的长势情况。徐文发现强天强和田丽芳一对青年男女，在田野沟溪畔亲嘴拉钩，就躲在稻丛里暗暗笑着偷看。等到强天强和田丽芳两人走了以后，徐文才从稻丛中钻出来，大摇大摆地回到徐村。徐文窃笑着告诉他娘二姨太，说他在田野沟溪畔看到了西洋镜，就把强天强和田丽芳两人在田野沟溪河畔上亲嘴拉钩的事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真是说话轻传话重，经过二姨太的一番加工描述后，又告诉了贡宋梅英。贡宋梅英的宝贝儿子二愣子，听到他娘和二姨太捕风捉影的议论和嘲弄的话语以后，就傻乎乎地跑到徐村中心地带的大庙前的空旷场地上，展开他那想像的翅膀，添油加醋，重三倒四地演讲起来了。场地上的人越聚越多，二愣子越说越起劲。他手舞足滔，还神秘兮兮地做出亲嘴拉钩的动作，并打着手势，做出了更下流不堪一看的动作。贡二愣子宣讲得口中吐沫飞溅，白沫直翻，还是喋喋不休重复着说着那件事：“你们说好玩吧，两人亲嘴，过瘾！两人拉钩，好玩！哈，哈哈······”

   场地上的人们，虽然看着二愣子傻乎乎的样子，嘴里白沫飞溅，觉得好笑，但他们还是信以为真的。他们都知道，二愣子虽然傻乎乎的，但他很天真。他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以前他说过他姑妈贡美丽三姨太，把他接到城里，租了房子准备让他跟天兰姑娘拜堂成亲的。李五请小鬼子抓来了天兰姑娘，还杀了三个人，烧了他们的房屋和店铺。结果可恶的小鬼子把天兰姑娘抓来后，没有交给李五和三姨太贡美丽。可恨该杀的小鬼子玷污了天兰姑娘，又把天兰姑娘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当慰安妇去了······可爱的二愣子说的都是大实话。现在二愣子说强天强和田丽芳亲嘴拉钩也不会假到哪里去。

   一时间，强天强和田丽芳的事，就成了徐村人的议论的话题，说笑的资料，甚至于越传越神，越说越玄。这让强天强和田丽芳两人的母亲紫芸和田嫂怎么接受得了，承受得住呢？

   那天，强天强吃早饭时，母亲紫芸还不放心，还在追问儿子强天强有没有做像村里人传说的那种事？

   强天强哭笑不得，他百般解释说：“娘呀，你的儿子的为人品行，你还不知道不了解吗？妈妈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你的儿子和田丽芳再幼稚再糊涂，也不会做出那种傻事蠢事的！青年人在一起交往，建立了友谊，产生了情爱，这是非常正常的，不足为怪。要是现在不合时宜，我们以后再说。我们两人拉钩正是表达了这个意思，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我们相信，我们的事，时日和历史会证明我们两人是无辜的！”

   母亲听了儿子强天强的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以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强天强进一步安慰母亲深情地说：“妈妈，你就放心吃饭，安心睡觉吧，你的儿子绝对没有犯浑！”

   “那你那个入团申请怎么样啦？”母亲关心地提出了这个强天强不愿意提的事情。

   强天强实事求是地告诉母亲，没有获得批准。

   “那是为什么？”母亲认为儿子强天强在学校表现那么好，有点不可理解地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和田丽芳的事受到影响啦？”

   “我和田丽芳的事是放假以后的事，入团是放假以前的事，两者毫不相干。”强天强解释说，“我看还是社会关系上出了问题。”

   “我叫你不要填，你偏要填。”母亲有点抱怨儿子强天强了。

   “填还是应该填的，做人要诚实。”强天强又安慰母亲说，“组织上是在调查考验我吧。”

   “你爸爸的平反昭雪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有什么调查考验的？”母亲走到房间里拿出了政府给他爸爸强震虎的平反昭雪书，交给了儿子强天强说，“你拿去给你的组织上看去！”

   强天强流着眼泪接过了他爸爸强震虎的平反昭雪书看了看，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书包里。

   这时候，徐村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开会通知，要求全村村民早饭后立刻到村委会——徐家祠堂中进会议厅开村民大会。过去，徐家祠堂中进大厅是供徐姓族人开会议事的地方，现今这里成了徐村召开村民大会的场所了。

   强天强和他母亲紫芸吃了早饭就来到了徐家祠堂。祠堂里人山人海，大人说笑，小人打闹，非常热闹。不一会儿，广播喇叭里喊话了，要大家静一静，马上就要开会了。这时候，会场里才安静下来。主席台上坐着徐村村长官田、副村长王左，还有其它村委们和青年团的干部。

   村长官田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台前，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响声呢。官田谦虚地微笑着十分亲和地说：“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开会，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误了大家的工，请父老乡亲们包涵着点吧！”

    管田从他当了徐村的村长以来，在徐村徐家祠堂召开过三次全村村民大会，第一次是他接任村长的职务时的就职演说。那次他只说了四句话：第一句是“村民同志们大家好！”；第二句是“本人不才，能力有限，请村民同志们多多包涵。”；第三句是“我管田一定要带好头，领着乡亲们把徐村管理好建设好。”；第四句是“谢谢大家，散会！”

   徐村的广大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张着嘴看着管田村长，都希望他多说两句。村民们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不想散场。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样的短会，这样的风格就是好。

   管田村长自己笑嘻嘻地带头走了，他边走边说：“我都走了，你们大家还不走，回去干活去吧，别站着发愣啦！”

   这时候村民们才嘻嘻哈哈笑着开开心心地走出徐家祠堂的大厅纷纷散场回家去了。

   第二次开村民大会，管田村长说得就多了一些，但他说得最多的是种好庄稼，管理好田地的山海经。最后他告诫乡亲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要和睦相处，这样村里的事就能搞得好。

   这一次是管田村长任职以来的第三次召开徐村全村村民的大会。这次会上他说得很多，也很动情。他声情并茂，振振有词地说，在今天这个村民大会上，他管田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辞职卸任，就是让徐村的村民们大家都知道，管田的村长不是被撤职的，而是自己不想干了，自动卸任离职的。管田为什么要离职呢？因为这个村长他没有法子当下去了，有些事情他万万是办不到的，也做不出来。这都是管田的正直无私的性格和忠厚诚实向善的良心使然的。有人说管田的阶级立场不稳，满脑子的右倾思想。管田的立场稳不稳，思想右不右，管田自己清楚明白，将来历史也会见证的。你们大家说说看，强天强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人家要求进步，要求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团，他们学校派人来调查了解，关于他们家的社会关系。管田是直性子人，凭着天地良心，实事求是地反映了情况。他们家跟大地主徐云豹根本就毫无来往，可以说早就断绝了关系。虽然虎嫂强紫芸跟徐云豹有血缘关系，但她一生下来都是由奶娘强王氏养大带大的。徐云豹慑服于三姨太贡美丽的淫威，从来不管不问。紫芸长大了，出落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他们又强婚逼嫁，嫁给三姨太贡美丽的痴傻的侄子贡二愣子，又想利用强紫芸的姿色逼婚获利，直逼得紫芸姑娘疯疯癫癫，差一点送了性命。他们强家一家人深受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的压迫剥削，欺诈陷害，这在强震虎平反昭雪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管田没有害说吧！可是有人硬说是血缘关系是关键，谁也改变不了。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阶级本性是改变不了的。还说他们有海外关系，能保证他们没有打上阶级的烙印？大家都知道，我们中国有好多大好老，家庭成分也有高的，可他们都成了进步人士或者革命家，这都是有根有据的事实。不错，我管田跟田嫂杨桃、虎嫂紫芸相处得都不错，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都是左邻右舍 ，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又不是反革命，管田跟他们合得来处得好，就是阶级立场不稳，就是右倾啦？这不是把门闩安在门鎝子上，把门鎝子扣在门闩上的蠢事吗？那样安得上吗？真是牛头不对马面，驴唇不对马嘴！

   管田村长说着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又说，我管田有何德何能？我管田没有官瘾，也不是当官的料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官。李刚的村长被撤下以后，这个徐村的村长，按常理应该由副村长王左顶上。结果，不知怎么阴错阳差，冒出个管田抢了他的村长，这对王左村长来说有点不公，他心里舒服吗？好受吗？管田今天就当着徐村全村村民的面，辞掉徐村村长的职务，请大家见证，请大家记住，管田的村长是自己主动辞退的，不是犯了错误被撤掉的！我叫管田，生来就是种地管田的胚子，我还是种我的地，管我的田去了。管田说完了，乐乐呵呵地走下主席台，走出徐村村委会，出了徐家祠堂的大门扬长而去了。

   会场上一片嘘声，一阵哄笑。

   王左当然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徐村的村长。他虽然被管田的一番连珠炮似的说辞，刺激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心里还是暗暗高兴的。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如愿以偿了，成了徐村的村长。本来李刚下台，理所当然应该由他王左顶上去当徐村的村长的，偏偏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官田来，抢了他的村长，他真有点不服这口气。于是，王左就处处找管田的麻烦，揪他的小辫子，时时给管田出难题，给他穿小鞋，让他不好受！现在管田既然自动离职了，王左就成了徐村当然的村长了，他最后以堂堂徐村村长的身份宣布散会了。

   在这个村民大会上，强天强和他的母亲紫芸终于恍然大悟了，难怪学校团组织没有批准强天强入团，原来是徐村有人从中作梗打了垻。他们听管田说的那些话，就知道是王左干的好事。强天强一边走一边想，难怪田丽芳说“逃亡地主徐云豹的女儿是生不出龙来的；她田丽芳就是凤凰也变成鸡了。”这话倒是击中了要害。不过，强天强偏不相信，他就这样被死死钉在耻辱的柱子上啦？强天强的父亲强震虎是冤屈死的，他的儿子强天强难道也要背冤屈吗？不，不行。强天强必须到学校去一趟，把事情向组织上说清楚，还他一个本来的面貌。

   强天强吃了中饭，喝了点水，背了一个书包，带着他爸爸强震虎的平反昭雪书，往他的学校去了。这次为了赶时间，他破费了，搭了公共汽车。强天强看到汽车像快要产卵的地鳖虫似的，屁股后头挂着个大包，靠它来起动推进，实在是笨重难看。他觉得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将这个笨重难看的包割掉，让汽车轻装上阵，会跑得更快的。这班车上人不多，连他只有六个人，一来天气很热，人们难得出门，进城的人就少；二来嘛已经是下半天了，班车又少，人们怕来不及赶回来，谁还肯进城去呢？强天强有急事，他可不考虑这些，到时候没有车，他就坐“十一号汽车”。这条路他跑熟悉了，就是晚上摸黑赶路他也不怕。强天强到了城里下了车，穿过大街小巷朝学校方向走去。街面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城里到底跟乡下不一样。

   强天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他的学校。学校除了高三年级的学生在复习功课，准备迎接高考外，其它年级的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强天强没有去打扰他的好朋友管有义，直接找到学校团委办公室，见到了团委书记。团委书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络腮胡子刮得光光的，说话笑嘻嘻，一脸的和气相。团委书记很客气地让强天强坐下。强天强是学校出了名的三好学生，很多老师都认识他，别说学校的领导啦。团委书记平心静气地说：“强天强同学，这么炎热的天气，你赶到学校来找我有事吗？”

   强天强把自己要求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愿望和情况跟团委书记说了，并出示了他父亲强震虎的平反昭雪书。团委书记有点诧异。团委书记告诉强天强，他们校团委在研究审批时，没有看到强天强的申请书和材料。强天强感到很愕然。他立刻从书包里拿出那份田丽芳在字纸篓子里捡回来的申请书，抖抖地交给了团委书记说：“这是在字纸篓子里捡来的。”

   “啊！有这种事？”团委书记吃惊且气愤地说，“简直是胡闹！”

   强天强在学校的表现，在各方面都非常出色优秀，又是个跳级生，团委书记知道他的情况。团委书记当即要强天强把申请表格留下，并让他先回去，这件事，他们团委会调查清楚的，会作出严肃处理的

   原来，初三团支部派人到强天强的家乡徐村去调查。徐村的两个村长的意见不统一，一个说强天强的社会关系没有问题，因为强天强家一家人从来不跟徐家人来往，没有任何联系；一个村长说，强天强的社会关系复杂，问题严重，又有海外关系，这样的人还能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这不乱了套啦！还有没有阶级立场呀？村上的几个人也跟王左的看法一样，说什么血缘关系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后来初三团支部在讨论通过时，强天强的入团申请就没有获得通过。凡是通过了的申请书都送学校团委审核批复去了。只有强天强的这一份申请书没有向学校团委呈报。放暑假了，大家走得匆忙，整理物件时夹在废纸里扔掉了。这是虚忽，绝非故意。团支部书记表示非常愧疚痛心，并向强天强表示道歉。

   这件事情弄清楚以后，初三团支部书记受到了团委书记的严厉批评。学校团委要求各团支部，今后凡是入团的申请表，不管通过不通过都要呈报学校团委存档保管。关于强天强同学的入团问题，必须认真实事求是地对待，需要派人再去调查了解。

   后来，调查的结果并不理想。徐村的王左村长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坚决反对强天强入团。强天强的入团问题成了悬案，像船舶触礁搁浅一样停泊在沙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