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母亲父亲和儿子》十五

   强震虎闷坐在小房间里，怎么也想不通，也想不到，他起早摸黑，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都吃辛熬苦，凭借自己的勤劳智慧，以捕鱼为业，以捕鱼为生，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触了法犯了罪呢？这世道不正，老天爷不公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李五乡长威严地坐在公堂上。他身高八尺，方头大耳，眼睛上架着一付黑色眼镜，闪着寒光反射到公堂下，活像饿狼瞅着猎物似的凶恶的眼睛，透过镜片闪着蓝光，令人生畏得不寒而栗。四个兵丁背着长枪，杀气腾腾地分列两边，看这架势就像如临大敌一样严防哗变，防犯同伙来劫法场。看来他们要审讯重型犯人了。不一会儿，两个公差押着强震虎上了公堂，并叫强震虎犯人面对李五 强震虎跟他的舅父舅妈借了一些钱，置办了一张长方形的腰子盆，一只木制的鱼桶，以及一些渔网渔具，雄心勃勃地开始弃农经渔，改操新业了。强震虎是个智商偏高的聪明人。他脑子灵活，又肯开动脑筋，所以他做什么事，都比别人略胜一筹。强震虎在捕鱼时，通过观察研究，发现了鳜鱼（鯚花鱼）的活动规律和生活习性，经他研究探讨后，就采用了一种绝佳极妙的捕捞方法。徐村的黑龙沟同大小溪流沟渠连接在一起，纵横交错，一直通向秦淮河。每年春暖花开季节，发桃花水的时候，长江里的鳜鱼逆流而上，随着大批鱼群浩浩荡荡，顺着秦淮河游进了黑龙沟及其溪流沟叉里。一群群白鹭也迎着春风春雨，在这一片空域活泼欢快地盘旋翱翔。此情此景，不正是张志和的《渔夫》诗中描写的“西寨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优美景象的生动写照吗？面对着这样的美好动人的景象，强震虎的心情也是激动不已。强震虎要是诗人，他也会写一首诗来赞美这佳境美景的。可是，强震虎不是诗人，而且目不识丁。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强震虎也感受到了自然景观的异常优美。他不会写诗，但他却“啊，啊！”了两声，表达了他一农民渔人最质朴纯真而美好的心境情感！强震虎想到的还是他的捕鱼事业。他意识到今年的捕鱼事业前景无量。他可以大展宏图了，因而也高兴无比，激动异常！

   一天，天刚麻麻亮，强震虎就出门打鱼去了。强震虎在沟渠溪流边转悠了好大一会儿，竟然观察发现了鳜鱼的一大秘密。鳜鱼也捕杀水蛇吃，十分有趣，也十分惨烈。鳜鱼喜欢一动不动地浮在水草里，水蛇却呆头呆脑的，以为鳜鱼是死的，就用它们的长长的身子将装死的鳜鱼缠绕起来，而且越缠越紧，当紧到不能再紧的时候，狡猾的鳜鱼，像孔雀开屏一样，突然展开它那锋利无比的鳍，可怜的水蛇顿时被撕裂成数段，粉身碎骨，一命呜呼，成了鳜鱼的美味佳肴。那惨烈且惊心动魄的场景，令人扼腕咋舌，惊呼绝妙。强震虎看了感慨万千，也十分高兴，他根据鳜鱼的这种特有的能耐和生活习性，想出了操“鯚鱼（鳜鱼）包”的巧妙绝伦的捕捉方法。强震虎先采集水草，做成一个个水草包。旁晚时分，再把水草包一个一个地放在河沟里漂浮着。到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强震虎就划着鱼盆，用操操网一个包一个包地操一遍，这样每天都能操捕到不少鳜鱼。因为这里的鳜鱼是常常吃水蛇肉滋补生长的，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无比。有钱人特别爱吃。虽然价钱不菲，但并不愁卖。到后来，强震虎还没有出门，人家就来预定了，以至于吃香到了供不应求了。强震虎捕捞的鳜鱼好卖，收入颇丰，生活有着落了。他们夫妻二人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每天晚上，夫人紫芸把卖鱼得来的钱拿出来数点着，开心地笑着对丈夫强震虎说：“天无绝人之路！”

   “‘车道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强震虎也笑着激动地说，“我们的路子真的是走对了。”

   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见强震虎执意不肯到他们徐府来打工卖命，偏要以捕鱼为生，心里非常懊恼不悦。现在又见强震虎每天捕捞来的鱼很多，又吃香好卖，而且比租种田地，打工卖命的收入好上百倍。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心里不是滋味，因而心生嫉妒，恨之入骨。他们想找强震虎的叉，制造事端，找强震虎的麻烦。可是，这个强震虎鬼得很，他就是不就范。强震虎从来不去徐云豹家的塘边坝头去布网打鱼。强震虎偏不中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的奸计，钻他们的圈套，他们也就找不了强震虎的叉。强震虎已经经受过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的厉害，也揣透了他们的祸心歹意。所以强震虎总是小心为妙。强震虎打鱼只到公沟野溪里去打鱼捕虾。有时候就到外河捕捞来各种各样的鱼，让他们这些人眼馋羡慕死了。这样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就无从过问，也无权干涉，当然也就找不到借口，惹不了麻烦。

   强震虎捕捉来的鱼的种类很多：有鳜鱼、黑鱼；有鯰鱼、鳗鱼；有鮟咕、白鱼等等。几个月下来，就获得了顶得上租田种地的一年的收入。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每天，强震虎全身心地外出打鱼，夫人紫芸一门心思地去卖鱼，真是夫唱妇和，配合默契，他们夫妻俩都感到非常开心快慰，幸福无比！

   一天上午，强震虎刚捕鱼回来，突然家里来了两个背长枪的兵丁，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五花大绑地捆走了。夫人紫芸责问他们为什么不说明情况缘由，无缘无故就捆人抓人呢？

   两个兵丁头也没回地说：“到了乡政府就知道了。”

   强震虎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乡政府，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他大声申诉喊冤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要抓我关我？”

   “你犯了大罪，要老实考虑交待，免得受皮肉之苦！”李五乡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走开了。

乡长跪着。公堂上的观众席上坐得满满的，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头面人物。三姨太贡美丽和她大嫂贡宋梅英坐在前排。当然公堂上也少不了被告人的家属紫芸。

   紫芸想，捕鱼捕得好好的，生活刚有了着落，怎么就犯了法了呢？她实在是莫名其妙，也无处申辩。看看在坐的这些人，还能有谁会帮她说话，还能有谁凭着天地良心为强震虎说句公道话呢？紫芸只觉得有口难辨，有理难诉，有冤难申。她深感无奈无助，她痛苦得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强震虎昂着头挺着胸，大义凛然地跪着，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强震虎一向循规守法，没有犯罪，怕什么呢？强震虎想好了，你们想问就开审吧！

   公堂上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它的响声。大家都在静候开庭审判。

   李五乡长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道：“犯人强震虎，你知罪吗？”

   “我强震虎不是犯人，也无罪。”强震虎威武不屈地说。

   “你杀了人，还说无罪？”李五乡长大声喝问道。

   强震虎心里想，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怕什么呢？于是他十分坚定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说我强震虎杀人，这又从何说起？”

   “你强震虎不老实，给我打，看你招还是不招？”李五乡长怒吼着说。

   两个执法的公差，把强震虎拖了出去，狠狠地打了二十警棍。强震虎咬紧牙关，忍耐着哼都没哼一声。当两个公差再把强震虎拖进公堂时，他已经一瘸一拐的了。然而，强震虎还是挺着胸膛，昂着头向他的夫人紫芸微笑着。夫人紫芸心疼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李五乡长又将惊堂木一拍问道：“犯人强震虎，你要老实交待，保长贡家发是不是你杀害的？”

   “我只顾打鱼，这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怎么说是我杀了他呢？”强震虎这才明白抓他审讯他的原因，就这样反问道。

   三姨太贡美丽哭丧着脸，举手要求发言，李五乡长殷勤地微笑着点点头准许了她。

   三姨太贡美丽愤怒地指着强震虎说：“强震虎，你不要狡辩！你强震虎跟贡家发保长有私仇，这在徐村谁不知道？他抓你的壮丁，把你的三亩地抵押了壮丁款，你怀恨在心，就把他杀害了。”

   强震虎听了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他准备开口说话反驳，李五乡长阻止他不让他说话。强震虎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怒目而视，表示他的愤愤不平。强震虎心想，照你三姨太贡美丽这么说，跟贡家发有仇的人多着呢，他们都是杀害贡家发的凶手疑犯了。

   “别让强震虎狡赖，枪毙他！”贡家发保长的妻子贡宋梅英大叫了一声，接着又呜呜呜地伤心苦痛地哭了起来。

   公堂里的听众也有人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起来了。他们是同情可怜贡宋梅英呢，还是同情含冤受屈的强震虎呢？他们是支持惩办强震虎呢，还是认为三姨太贡美丽的说辞薄弱无力站不住脚呢？人群中叽叽喳喳，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反正公堂里有点乱糟糟的了。纷纷议论的人们哄笑唏嘘不已，一时间公堂里失去了宁静严肃的气氛，连李五乡长也控制不了喽！

   李五乡长看看苗头不对劲，觉得恐怕审不下去，也审不出什么结果来。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三姨太贡美丽证据不足，说话无力，没有说服力。如此再审下去，倒变成这个崛强的强震虎审训他们了。为了避免在公众面前现眼出丑，李五乡长宣布休庭了。

   贡家发被杀是罪有应得。贡家发保长坏事做绝，害人太多，结怨太深。他是当方的一个大恶棍，大恶霸。有的人家被他害得夫妻不和，反目成仇；有的人家被他害得妻离子散；有的人家被他害得倾家荡产，不想活命······总之，恨他的人很多很多，除掉这个恶棍，大大的害人精，恐怕也是人心所向。谁敢做这件事呢？强震虎不敢做，一般人也是不敢做的，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昨天晚上十点钟光景，贡家发保长不知在什么地方，或是哪个村子里干了坏事回来，得意忘形地哼着小曲，唱着京腔，跌跌撞撞，歪歪倒倒地走到一处高坎下时，被几个蒙面大汉用鱼叉、尖担结果了性命，为当方的人民除了这个罪恶不赦的恶棍。李五乡长从县城开会回来，走到高坎下，发现了贡家发保长像死猪一样躺在那里。李五乡长以为贡家发是醉酒跌倒了躺在那里人事不知了。便駡道：“不能喝嘛，就少喝点儿，这不就跟死猪一样啦！”

   贡家发保长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哼也没有哼一声。

   李五乡长摇着头，叹着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弯腰蹲身来细细打量。霎时间，李五乡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隐隐看见贡家发脑浆涂地，血流成河，才知道贡家发保长是遭人暗算杀害了。这就是这个案子的全部过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谁也不知道，反正是贡家发保长的仇人。

   三姨太贡美丽一口咬定是强震虎干的。这个混账的李五乡长竟然凭三姨太贡美丽的一句疯言胡语，瞎说八道，就把无辜的强震虎当成杀人真凶，五花大绑地抓起来了。

   李五乡长审讯过强震虎，也没有审出个油和盐来。他觉得这个强震虎的脾气强，嘴又硬，三姨太贡美丽的说话软弱无力，缺乏有力的令人信服的证据。惩办一个人，总得拿出点证据，当着众人的面才能说得过去呀！明天还得再审，一定要让强震虎开口招供，拿到证据后再严加惩办！

   晚上，李五乡长回到徐村的田家。他告诉夫人田嫂，说是强震虎杀了贡家发保长，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

   田嫂十分诧异地惊问道：“什么时候杀的？”

   李五乡长说：“昨天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吧。”

   田嫂急忙追问道：“是九点还是十点？”

   “看样子是九点到十点钟之间。因为我是十点钟时打那儿经过才发现的，他的脑袋还在淌血。”李五乡长回忆说。

   田嫂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睁着眼睛说瞎话！”

   “夫人，你何出此言？”李五乡长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道。

   田嫂一五一十地把前前后后的经过情况说给李五乡长听。田嫂说，他们成亲那天，本来想请强震虎和紫芸来家中喝杯喜酒的。可是，那天家里来的全是有头面的人物，又有徐云豹和三姨太贡美丽、保长贡家发这些人。这样的场面强震虎和他的夫人紫芸也不见得肯光临。于是，田嫂就决定择日再宴请强震虎和他夫人紫芸，表示一下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二人对我们田家的关心照顾的感谢。那天，李五乡长到县城去开会了。田嫂准备了一些菜，把强震虎夫妻二人以及后村的五婶请来赴宴。我们几个人，还有我们田家的两个孩子田勇和田丽芳，大家很谈得来，就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一直闹到晚上十一点钟才散去。这个强震虎难道真的能有像孙悟空一样的分身法跑去杀人？再不就是这个强震虎没不是练就了障眼法隐身法，来他个金蝉脱壳，放下酒杯，跑去把贡家发杀了，再赶回来和我们一起喝酒嬉戏？照这么说，她田嫂、紫芸、五婶，还有我们田家的两孩子田勇和田丽芳，都是杀人同伙了！

   “啊？！”李五乡长惊异地“啊”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半响没有作声。

   “说强震虎杀害了贡家发保长，这不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还能算什么？”田嫂义愤填膺地说，“这是栽赃陷害，栽赃陷害！”

   “那你说怎么办？”李五乡长也觉得理亏，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赶快放人，去缉拿真正的凶手。”田嫂斩钉截铁地说。

   李五乡长没有作声，觉得这事有点棘手，他抓耳捞腮，有点无所适从了。

   田嫂把这些年来，强震虎夫妻二人对他们田家多么多么好，以及悉心全力关心照顾她这个半边人的情况了叙述一遍。她说人不能忘情负义，要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气度。当然，田嫂“涌泉相报”是有原则的，必须依照事实。强震虎没有杀人的动机，也没有杀人的时间，他根本就没有杀人。这已经是不争的铁的事实，她田嫂和五婶，甚至于田家的两个孩子田勇和田丽芳，都可以算是铁打的证人，怎么能把杀人的罪名硬套到一个无辜的农民渔民强震虎的头上呢？这可是要遭电灼雷劈的！

   “那明天重审时，你带着两个孩子和五婶到公堂上去作证，我们当庭放了强震虎就是了。”李五乡长也觉得理亏，就答应放人了。

   “你不说，我田嫂也要带着他们到公堂上去作铁证！”田嫂态度坚决地说。

   强震虎在田嫂、五婶、和田嫂的两个孩子田勇和田丽芳的强有力的出庭作证下，真的被当庭无罪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