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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细品味之十三:山雨欲来

作者:岩青草 阅读:50 次更新:2025-02-17 举报

读红楼细品味之十三

山雨欲来

整整七天的宴席,王公贵戚满堂;收了一个月的生日贺礼,直到主人厌倦。这贾母八十岁生日俨然是这个家族又一个繁华富贵的高潮。可是,悲凉之雾,正在这富贵繁华中悄然蔓延。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到,考究、排场的生日宴会迎来了那些代表着家族政治势力的尊贵客人,但客人却带着明显的淡漠与敷衍。生日过后,作者告诉我们这个豪华的生日庆典竟然是靠典当“才把太太遮羞的礼儿搪过去了“的。而”典当“正日益成为这个家族的常态:贾琏要鸳鸯帮他偷出贾母的金银家伙去典当,以应付权贵们的“礼尚往来”;王熙凤要靠抵押金项圈去应付夏太监的勒索;靠卖自鸣钟应付日常支出。经济的衰败,一落千丈,以至于专门为贾母煮粥的细米也只能是”‘可着头做帽子’,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了。伴随着经济颓败的是家族管理的松弛和人伦亲情的沦丧。家下仆人在生日的喜庆还没有结束,就口出怨言,慢待尤氏的呼唤; 堂堂贾府“擅入”的、“赌博”的、“翻墙越院”的、偷取主子首饰去典当钱财的,各种违规犯错的事件频发,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的严谨竟不可同日而语。主子们之间觊觎日增,婆媳翻脸、姑嫂反目;孙子惦记着占老祖母的便宜;母亲则打儿子钱财的主意,一盘散沙。而“抄家”这个封建时代皇权惩罚的标志,在自己家中已然演练;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江南甄家已被抄没。贾氏家族的败落已经是山雨欲来,万般具备,只剩得身为皇帝贵妃的元春还在暂时维系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面对着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作者用两个章回的篇幅,借着中秋佳节,让我们看到了这个百年望族各色人等的表现。透过尤氏从戳破的窗户纸里,我们看到还在父亲丧期的贾珍之流,借着习武射箭的由头聚众赌博、吃喝玩乐、酗酒赌钱、斗鸡走狗、问柳评花以至于玩弄娈童,一派乌烟瘴气。这是贾府承上启下的一代,也是没有经历过创业的艰难,生下来就锦衣玉食,高人一等,一生少不得一个“官”当一当的一代。家族的败亡就在眼前,他们没有沉痛、没有反思、没有担忧,更不去设想应对的办法,依然沉浸在醉生梦死中。想来作者落笔至此,内心的悲哀、痛恨难以言表,只得借以“灵异“的方法,让祠堂的祖宗发出沉重的叹息,如此子弟,如此后代蔫得不败!可是也只是徒留叹息而已,作者用”并无异怪之迹“来写次日一早,为行朔望之礼而打开祠堂时贾珍之所见。这”并无异怪之迹“,这”仍闭上门,照旧锁上“是说,祖宗的警示毫无作用,他们依然杀猪宰羊准备一切如常,继续高乐不已,这是贾府中正应当顶门立户、传承家业、开创未来的一代人在危机来临时的作为。

这个中秋,也许是作者记忆中自己家族度过的最后一个富贵团圆的节日。面对着一步一步走向颓败而无可挽回的命运,贾母,这个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这位经历过创业时的艰难,一直兢兢业业管理家族事务,充当“大树”角色的人。当听到甄家被抄的消息,她明白贾家也已离此不远了,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想借着中秋佳节,整个家族再好好团聚一次。设在“嘉荫堂”的中秋晚宴,依然是“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各色果品。”远远看去“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处处透着繁华富贵。可是宴会上讲的却是讽刺母亲偏心、人生难以周全的黑色笑话,展现的是为了应付场面的强颜欢笑;是贾母感叹“天下事总难十全”的长叹。做为贾府的老祖宗,贾母千方百计想要增加节日的氛围与形式上的快乐与热闹,她命将月饼、西瓜、果品等类都叫搬下去,命丫头媳妇也都团团围坐赏月、她带领众人欣赏桂花、命艺人从桂花深处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烦心顿解,万虑齐消“,讲的是贾母此时的心境,她明白世事将难以挽回,她已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是仍然希望这家族的最后聚会能长久些再长久些,迟迟不愿曲终人散。因此老人家一反常态用大杯饮酒,将最好的月饼送与吹笛之人”慢慢的吃了来,再细细地吹一套。“可是传来的笛声”越发凄凉“,让贾母”有触于心,禁不住坠下泪来“。至此,这个中秋家宴已完全笼罩在即将败落的荒凉、凄惨之中了。这场景与贾珍们的花天酒地、淫乱作乐是多么鲜明的对比,这让人又一次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名言“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当然这不是所谓的男女之分,而是土豪与贵族的区别。其实贾母代表的才是真正的贵族,她们有高雅的品味、欣赏艺术,尊重艺术家;懂得维系家族底层以及普通民众的关系,深切知道,那虽是“无足轻重”的根须,却也是维系一颗健康大树所必须的。她们享受富贵但不肆意妄为,当灾难来临时也能够坦然接受。

《红楼梦》是一部描写青春的小说,大观园里那些青春少女是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山雨欲来,变故当前,这些少女会是怎样的心态?紧紧依照人物的性格来叙说故事是《红楼梦》重要的创作特点。在这场灾难来临之时,圆融、明智,“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不知三摇头”的宝钗选择了离开,她是最早离开大观园的少女,也没有出现在这个最后的中秋宴会上。聪明、理智、颇有理想,追求有所作为的探春,选择的是坚持,她一直想做出努力改变家族的颓势,她是唯一陪伴贾母到宴席最后的少女。而清高、纯洁,坚持活出自我的黛玉、湘云选择的是以诗言志,表明自己绝不妥协的生命态度。她们用“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来形容自己青春的美好与心境的开阔,以“香新荣玉桂,色健茂金萱“表明青春年华的欣欣向荣“:以”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对应贾母宴会的凄凉。对于这个家族面临的危机这两个少女是清醒的,所以诗句里才会有”渐闻笑语寂,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棔”、“壶漏声将涸,窗灯夜已昏”的句子,特别是”空剩雪霜痕”,不正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翻版吗?当湘云说出”药经灵兔捣“的上联时,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遂念到“人向广寒奔”。这表示,黛玉对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结局是完全清楚的。面对着家族没落、生命的结束,两个少女吟出了“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诗句,这是整部《红楼梦》里最动人心魄的诗句,是最坚定、无畏的誓言,她们将坚守自己的纯洁与高贵,表达她们即使“虚盈轮莫定”,也要“晦朔魄空存”的决心。其实,这也正是作者自己的心声。早在第二回,小说借贾雨村之口,说出有一种秉天地之灵气的人虽“薄祚寒门”,“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使”。曹雪芹正是如许由、阮籍、陶潜、嵇康……一样,不为斗米折腰、不甘庸人驱使的人,否则,凭着自身的才华,他怎么也能够混个一家温饱。

作者的心中始终观照着所有阶层的人。当两位少女来到凹晶馆时,作者的看似闲笔,实际也写出了当“山雨欲来”时贾府中另一个层次人物的形态。作者写到:“这两个老婆子关了月饼、果品并犒赏的酒,并各色的菜,二人吃得既醉且饱,早已熄灯睡了。”对于这两个贾府底层的人来说,这明月的皓洁、清风的舒爽、桂花的芬芳、笛声的清幽,都不足以打动心弦,重要的是一年一度中秋节的犒赏以及难得的酒菜佳肴。不论是贾珍之流的荒诞还是贾母的伤感,也都不是她们在意的内容。这凹晶馆外兴致勃勃连诗的少女与门内呼呼大睡的婆子又是一种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在第五十九回就有生动的描写,柳吐金丝,百花盛开的季节,大观园的少女们赏春观花、挽翠披金,摘取柳条编织花篮时,承包了大观园花木的老婆婆们看到的却只有花木的减损可能会影响到她们的实际利益,春天的美好,青春的美好,全然没有进入她们的眼中,因而引发了一场争吵。《红楼梦》里贾宝玉还有一句重要的名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宝珠”为什么会变成“鱼眼睛”,实在是生活所迫呀。少女之时,不论家境,她们还在父母的卵翼呵护之下,生活的艰难尚未展现在她们面前,她们还可以无忧无虑尽情欣赏春天的美丽;及至成家立业,生活重负日渐,哪里还有观花赏月的心境;到了年老体衰,生活的出路愈加受限,所以当小丫头转达平儿的话,要将春燕的母亲撵出大观园时,那婆子泪流满面,苦苦哀告“将来不免又没了过活。”“没了过活”正是悬在这些老婆婆们头顶之上的“达摩斯”利剑,正是她们时时担忧的结局。除了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忍气吞声以致斤斤计较,昏昏噩噩外,哪里还会有“宝珠”的莹润与灵动。

这些故事发生在作者笔下的第七十五、七十六回,按照故事的进展,八十回后应当很快就是元春的毙命,随即贾府被抄,走向没落。这过程大约不会到续书的第一百零五回,当然这是红学家们探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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