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岳父一一汪讳安国公
回忆我的岳父
文/唐万清(四川邻水)
岳父汪讳安国先生离开我们已快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他。回忆着他的音容笑貌、接人待物、业余爱好、谆谆教诲。
他老人家既是我的岳父,也是我的先生。说他是我岳父,是因为我娶了他最宝贝的幺女儿;说他是我先生,是因为他引导我进入中华传统文化的殿堂,并且教导我如何吸精弃粕,古为今用,科学运用传统文化为实践服务,为大众百姓服务。
严格讲,他是旧社会过渡到新社会的秀才,但更是融通儒、释、道文化的智者。因为他年轻时教过书,在丰禾、荆坪、古路等地教过小学。喜爱古典传奇,颇通文言典籍。天命之年后尤喜释道精华。退休后,一边致力于种菜养身,一边致力于释道文化的钻探和易理文化的实践。
在我记忆当中,他身材颀长,经常背着篱荚背,挎着黑皮包,敞开大棉衣,捞着毛线衣,脚着大头毛绒牛皮鞋,头发光光,目光炯炯。见人打招呼总爱笑答:“是,卖菜秧去!”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热天,常常在他水井湾老家的报厅里抄写地理辑要精华言论,或者描画麻衣相法的人面图。口头常念叨:“识却神仙真妙诀,相逢谈笑世人惊!"
岳父爱喝酒,但不多,每次两小杯,不超过一两五钱,喝的是用古路作坊接的中段纯粮食酒泡的棠棣酒、广柑酒、桑葚酒或者什么别的酒。在他堂屋挨泥竹墙壁的八仙桌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自泡酒的酒瓶酒罐。但主要用以待客,时不时妻兄和妻侄们没酒了方便随意取用。自己是品而已,谈不上真正的“喝”,更称不得豪饮了。岳母兴致来了也往往陪岳父嘬一口儿。左邻右舍甚是羡慕这种老来神仙眷侣的生活:就着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小碟老咸菜吵瘦肉片或是什么别的生姜肉丝,手持一小青花瓷杯泡酒,头一低,唇一吸,咂咂嘴,然后,头向后微一仰,三钱酒便如清泉滑入口,润入喉,再嘴一张一裂:“哎……”于是,酒香便在这极简陋的瓦房“餐厅”里弥漫开来。有不少酒香还透过竹墙缝、瓦桷缝逸了出去。惹得邻里都知道,这对老神仙又品酒了。果不其然,过不了多久,就见岳父,提着锄头,精神䦆烁地朗声念叨:"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额若立壁兮,拜九重而入蟾宫。双耳朝海兮,一生康平而不穷”“水口北辰兮,内必孕王候。雨打新坟头,后辈出郡候”等古书言词,十分愜意地上地头去伺弄他的菜秧去了。
岳父种的菜秧是极好的。价格也很公道。他卖菜秧最爱去的场是古路场和两河场。石永和袁市是极少去的,邻水就更不再其说,因了交通不便,路很远的缘故。如有例外,就是到邻水乌龟碑看他老俵(我们称为俵叔的,近百岁了,至今还在)。他到古路街上卖菜秧特早,常常我们还在梦中都被他吼醒。我们起来去开门,天刚萌萌亮。他放下顺便给我们带的菜,就冒着热汽,背着菜秧到古路原旧场口卖去了。待我们起来,收拾好,弄好早饭。他又卖完菜秧,提着斤把肉到我古路的家了。他把肉递给他宝贝女儿,就打开窗户,迎着朝阳,拉开皮包,拿出草纸本和黑色大头白挂子的钢笔摆放在临窗的书桌上,开始了他另一业余爱好一一为过往行人或十乡八里乡亲看相,算八字,为小孩查阴索管,看官煞,为打工仔出行择期,为官场中好人测前程测富贵。
凡找过岳父测的,据说都很准。价格由你大概,贫疾者不收费,往往还得些许资助。大家都信他。我见到的几乎都忧心忡忡而来,欢欢喜喜而去。仿佛在岳父处获得神力一般,人人精神焕发。倒是极少数暴串串,目中无人的人欲来出岳父洋相者,反倒被岳父驳得哑口无言,测得口服心服,往往昂首挺胸而来,垂首谨慎而去。久而久之,人皆称岳父为先生。
我对岳父这一业余副业颇为好奇。曾请教过岳父何以如此令人折服。岳父只微微一笑:“无他,唯有心耳!"接着他说,“这门职业,好人学之,为民谋福;坏人学之,谋财害命!”
“我们要合理利用,以激励人家勤勉向上,给人希望。人有希望了,精气神来了。精气神来了,谋虑周到,干事有劲头有条理,成事者十有八九,焉有不准之理?”
“那么,风水之理,迷信否,科学否?”我问道。
“何为迷信?何为科学?不过人居环境学也。活人造宅,乞求获福。风劲则疾,风沉则闷。水多则涝,水旱则枯。风水适宜,心气舒畅,心气舒畅则百病不生。依山傍水,藏风聚气得水耳。无他,人之生存之需耳。人乃自然之产物,焉能不考虑与自然和谐共生!风水之学,谋共生之道耳。活人造宅如此,死者藏形又何尝不如此。宅墓学而已,何言迷信?迷信者,迷而信也,不知不懂不了解便盲信者。有了解而信者,有不了解而信者,亦有了解深究而不信者,亦有不了解而不信者。君属何人?”
岳父此言,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我怕再问下去露了我的浅薄,及时打住。可岳父来了兴致,又说了一段话:“梨子甜不甜,吃一口便知道了。河水深不深,下水趟一趟便知。易学真不真,学学便知。哪能听人道听途说,切忌人云亦云。”这话倒浅白如水。
但,我倒萌生了不妨一探究里的想法。于是借了书看了些。大多是韵文和文言散文。言词精僻,说理透彻,颇有些精警。然而,内容深奥,繁复得紧,有些隐语,晦涩难懂。云里雾里不知所言。寻家择家佛法治煞,看得头就大了。难怪前面三位妻姐夫均婉言拒学,原是艰深难懂,非有口传不得明白。我也被吓得打了退堂鼓。借工作繁忙之故,未系统深入。
然岳父这方面的传奇故事却接二连三被乡邻有意无意传入我耳。
什么幺姑爷之女凶中去,八个大汉抬不动棺材,十六壮汉勉强抬至墓地,未至金井,绳断棺落,十六壮汉纷纷倒地,满脸青色,牙关紧咬,不省人事。法师吓瘫,六神无主。孝家骇惨,十万火急来传岳父前去治煞。岳父二话未说,火急赶去,手里端结,口诵佛咒,猛地,右足一跺,大吼一声,将手中结用力向中邪犯煞者隔空击去。壮汉蓦地惊醒,纷纷起身,倒地便拜。岳父昂首而去。
什么四村徐姓人家,李姓人家祖上有德,缘遇岳父为其祖上选址,立葬立发,代代出大学生,辈辈有研究生。
什么东家造房,西家婚嫁,南家出行,北家契约。无不请岳爷前行主办。
岳父也不推辞,任劳任怨。即使不取分文,也要为人分忧。不论寒来还是暑往,不论白昼还是深夜。只要有求,必会前往。十分讲信用,重承诺。他常说:“人家叫你,那是信任你,抬举你。你能不去?乡里乡亲,能帮则帮。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
“重生敬死,岂能草率?千古孝道,小者治家理族,大者兴国安帮。都是人生第一等重要事!孝家岂不重视,谨慎从事?!”
岳父常常一会儿文言,一会儿白话。但神情肃穆。
“一个人,一个家,对先祖后事都很草率,都不施以孝道之礼之仪,还能望其忠国爱民?为民谋福祉?岂不扯蛋?!”
一个“岂不扯蛋?”差点让我笑出声儿来。心想这不就是仪式感嘛!这不就是用这些民间约定俗成的方式传承一种孝道,一种精神,一种文化吗?
岳父还精于农事,精于手工编织。不惟会教书,会对人,会助人,会阴阳风水易理之学。
我结婚之初六年跟他在水井湾种包产地责任田时见识过他的种植技术。他家地不多,斜坡贫瘠。他采用间种法,多种经营法,胡豆、麦子、豌豆、玉米、红苕、油菜依时依地间种。杂粮不断。他曾在沙塆教我如何挖红苕。他说:“挖不如掏。正面向下易挖烂,斜面向右向左掏出来,整个整个的,完好无损”。他边说边示范。叉开两腿,微微下蹲,吐口口水在掌心,两手一搓,握住锄把,自右向左,横扫而去。藏在松软的石谷子土里的红苕立即现身眼前,囫囵无伤。那潇洒劲儿,根本看不出是年近七旬老人劳动的模样。他还擅长编背篼、织篱荚背、打扇子等手工活,全家编织的活计他一个人全包了。
岳父一生养了五个子女,一个儿子,儿子之后连生四个女儿。我妻老幺,自幼获得父母偏爱。我跟着沾了不少光。可以说,岳父对我们的帮助和支持是巨大的。不仅是建古路街上房子时供肉供酒供蔬菜,更主要的是教我们如何热心待人,诚恳做人,乐于帮人。尤其是如何辩证对待传统文化,如何运用传统风水理论为民谋福,如何运用预测学理辩证分析激励人们奋发有为,撸起袖子创造美好的生活!
岳父谦和低调一生,勤俭劳作一生,教书育人一生,古为今用一生,所折射出的精神品格是那个时代孕育的时代品格。更是他内心灵魂的自然流露。不是上帝赐予,更不是什么神灵创造。
为之故,我妻兄为岳父去世后落泥下葬邀我撰幅墓联。我回忆岳父一生事迹,不油然想到世间凡人命运谁主的哲学命题,毅然撰了一联一一
天理地理道理乎?
地灵穴灵心灵矣!
事隔近二十八个春秋,谨以此文缅怀我至尊至敬的岳父加先生汪讳安国公。愿他长眠地下的灵魂得以永久的安息,并续钟福荫于他深爱的后人和他服务了一生的乡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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