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 脚
绵延大别山脉,有多座高耸云天的山峰,附近白鸭山就是其中之一。幼时喜欢远眺白鸭山顶峰一大块叫“光石板”的地方,内心不解:全被绿色包裹的大山,为什么还有这么一块灰白色不长草木的光石板?
后来随读搬迁到白鸭山脚下的东风小学,沾做老师的父亲光,跟随肖家堰中学大哥哥大姐姐们去山上春游,被他们拉着攀爬到山顶,才知屋后白鸭山顶并非很小很尖。在宽阔的山顶,随处是比住的房子还大的巨石,再就是两三个人才能环抱的松树。树下全是由落下松针形成的厚“地毯”,走在上面象踩海绵。人一走动,惊动了藏在“地毯”下的四脚小蛇,惊恐地四散逃去。
从山顶常年有清泉流下,其中,足有近千平方米的“光石板”,就是陡峭山坡一处被泉水滋润的花岗岩。因为太陡太硬太湿,周边草木再怎么茂盛,也无法包围这片巨大石壁,形成灰白色光石板。
滴水成河、积水成渊,茂密山林渗透而下的泉水,在山下形成两个水库:大坳水库、明山水库。
大坳水库地势很高,水从水库出口想下山,还需经过很长很陡的河道,形成一处处壮观的瀑布。为了用好水能,政府部门在下山途中连续修建五级小水电站,水流经过五座电站才到达平坦地区,流进麻溪河,一路往西向北流淌。
明山水库地势就相对低多了,水库的水沿着河道经过明山、望花山、白果几个乡镇,就进入新洲和团风大片土地。
水从明山水库流到新洲区,沿途都是丘陵,必须在高低不平的土地上修建一条壮观人工河。蜿蜒的河道一路向西,流经田畈和村庄,我家就住在河边。
放水季节,深达数米的河水,清澈见底,走在河边,能见到下面随水流摆动的水草,和成群在水草间游动的鱼儿。就是这条河,每年都要淹死沿线几条人命,也造就两岸孩子都能下河戏水,更让我记住最早享受泡脚的经历。
屋后这条滋润了沿线农田和村庄的大河,每年放水时间并不长,大部分季节都是干枯的,枯到两岸群众搬几块石头,就能在河床搭起便道,挑起沉重的担子也能轻松过河。
谁用水谁负担。秋冬水利时节,会有大批下游新洲农民带着工具,住在沿线村民家,对河道进行疏通,对两岸堤坡实施维护修整。
大批村民集中出外搞水利,除了完成工程任务,生活和管理也是大事。跟随的大队干部会把大伙按男女分成几拨,在借住的村民家堂屋打地铺睡觉,再借一家房子比较宽裕的农家集中做饭。
我家住村头,家里就十几岁的姐姐带着我们兄弟两人,虽房子紧张,但屋子离后面河道近,还是住进了几个妇女。
母亲去世后,父亲是接受村民监督改造的右派分子,每年冬季绝对是到外地水利工地的主力。为了多挣工分,尽量让我们不挨饿,姐姐很小就跟大人一样出工干活,每天要等大家都收工才回家做饭,料理家务。
说是做饭,记忆里家里很少能吃到白米饭,基本就是蒸红薯,要不就是用石磨处理的小麦做成面糊。这些我都不爱吃。村里很多人家可怜我是没妈的孩子,吃饭时间,经常有玩伴家里顺便给我一点吃的。
但在那个年代,没几个家里有多余粮食,为这,姐姐经常批评我。所以快到吃饭时间,一定得及时跑回来,哪怕饿着也不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
回到家,修水利的姐姐们也从工地回来,从隔壁集中做饭的厨屋打来米饭坐在床铺吃得正香。我家还没做饭,姐姐还在田畈干活,几个姐姐要从碗里给我分点吃,我怕姐姐批评,赶忙拒绝着跑开了。
直到姐姐回家,我再从屋子附近一个角落里钻出来跟着溜回屋。
姐姐不许我蹭别人的饭吃,但蹭热水泡脚还是不反对。
等我们吃完饭,干水利的大姐姐已经提来热水,准备洗脸泡脚休息。几个盆子里热气腾腾,我站在盆子一旁看着,有个叫什么蓉的大姐姐朝我吆喝,喊我也过去洗手洗脸泡脚。
见姐姐没反对,我慢慢挪过去,卷起衣袖,伸出双手,几个大姐姐一齐叫起来:“我的个天啦,你看你这双小手哦,起码三百年没洗过吧?”
三百年没洗过?我迟疑了一下,没敢动,旁边的哥哥嘀咕道:“没有哇,怎么会有三百年呢?他才四岁不到咧。”
几个大姐姐一起笑起来,还是那个叫什么蓉的把我一双手按进盆子里,边洗边叮嘱我每天只跟她们在热水里泡一泡,保证这双手没几天就能干干净净、白嫩白嫩。
接下来在他们指导下卷起裤腿泡脚。这次她们几个没再叫,有两个姐姐悄悄回过头抹起了眼睛。我的脚不光很脏,脚后跟还冻裂了很深的口子,两只脚的小拇指冻得红肿。清楚记得,第一次泡脚,热水进入伤口,我疼得叫起来。那天,三个大姐姐都没泡脚,把热水全集中给了我。
接下来,蹭热水泡脚是我每天最幸福最迫切的事。寒冷冬天里,只要把一双手和脚伸进热水,舒服暖和的感觉立即走遍全身,甚至比吃上别人家的白米饭还满足。
除了能蹭到热水泡脚,有个修水利的大姐姐还把自己穿旧的袜子送给我穿。虽然袜子有些大,但第一次穿,特别暖和。
父亲错划右派的事得到平反,从受监督改造的“五类分子”,恢复国家教师身份,我也有资格有条件跟着他去大别山脚下的麻溪河乡上学。
十岁了,突然要去学校上学,从二年级上起,功课、生活上都没什么压力,就是这双脚苦了我。
赤脚满村疯跑,两脚虽裂口也没啥感觉。在学校坐在教室,一到冬季,一双脚却严重冻伤。
伤到什么程度?先是红肿,接着裂口,再就是溃烂,还流黄水。那种痒,那种痛,直达心底。晚上睡觉发现,袜子早跟伤口粘连一起,一扯就撕心裂肺。为减轻痛苦干脆不脱,一双袜子穿几个月,直盼着开春暖和,冻疮逐步愈合再去扯下两脚的酸臭。
父亲看情况越来越严重,就在晚自习后,去食堂排队打回热水,要我泡脚。
一只用于在校园深井打水的铁桶,装满父亲从教师食堂端来的热水,热气充满整个房间。裹着袜子的双脚伸进去,一股暖流充满全身。怪,双脚后跟已经裂口、溃烂,但泡在热水里,并无疼痛,只有舒适。
为早点治好这双冻脚,接连几天晚自习后,我都会坐在床沿一边把脚泡在热水里一边看书,父亲再去食堂端来一盆滚烫的热水,往铁桶里慢慢加入,以保持水的热度不减。
在热水里泡上三十分钟以上,两脚的痛痒就会减轻。开心的是,在父亲帮助下,跟伤口粘连一起的袜子经过热水浸泡,也能小心褪出。揩干脚,擦了冻疮膏,就能安静睡个好觉。
泡脚能减轻痛苦,但并未促进冻疮好转。一个冬天里,再怎么泡,坐在教室,袜子还是跟溃烂的伤口粘连一起,穿的鞋子因疼痛不敢提起后跟。
冻脚的原因,其实早就藏在父亲心里,来年冬天还没到,就开始攒钱给我买厚厚的毛鞋。
学校所在肖家堰村庄里,有个老人,大伙都喊他“老队长”,应该是以前在村里做过队长的吧。“老队长”有个儿子在部队,据说干得不错,专门给领导开小车,还做了首长的女婿。“老队长”经常穿从部队带回的衣服和鞋子,让人羡慕。父亲找到“老队长”,用积攒了好几个月的24元买回一双部队才有的那种带长毛的大头皮鞋。
带毛的大头皮鞋是按父亲脚码买的,出席活动就他在穿。平常让我穿着进教室。鞋的码子有些大,分量有些重,但穿上坐在教室,两脚不动也很暖和。偶尔一走动,双下就发热出汗。严冬穿上,脚的红肿处痒了几天自动消失,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看来,有了厚厚的毛皮鞋,比热水泡脚的效果还好。
明白有厚毛皮鞋穿能杜绝冬天生冻疮,但热水泡脚的习惯一直没丢。
泡脚其实就是足浴,也叫足疗。属于中医足疗法的内容之一,也是一种常用外治法。用热水泡泡脚,既解乏,又利睡眠。
泡脚好处应该人人皆知,要不,怎么满大街都是洗脚门店?
跟不习惯找女技师理发一样,我还是习惯自己动手泡脚,对朋友和同事请我享受的足浴,总要推辞半天才被放过。
再怎么推辞,再怎么坚决,偶尔还是半推半就被人按在躺椅上,享受别样泡脚经历。
歪在舒适的沙发上,立即有服务员送进优等茶水,以及可口点心水果摆放一旁茶几。随后进来几个抱着泡脚盆的技师供你选择。这些美女或帅哥,个个养眼,真是难以选择。眯起眼随便说一个号码,就有技师在感谢声中,开始弯腰为你提供泡脚服务。
漂亮的技师搬来小凳子坐下,一点不嫌我脚臭,小心脱了鞋袜,抱起双脚放进用塑料薄膜隔着,调好水温的木桶里,双手在水里慢慢揉搓脚背和脚丫。见水温有所下降,又注入些热水,继续揉搓。直到我说差不多了,才会提起脚,用叠放整齐的干净毛巾揩干水珠,摆放在面前小台,再从带的包里拿出几样工具,殷勤地把一双脚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捧在手里,细致修剪指甲和赘皮,还要认真按摩一番,再擦上香脂油,才给套上袜子。泡脚总算告一段落。
这一过程中,我们吃着水果点心,聊着天,甚至愉快地眯起眼睛,小睡一会。
泡脚环节结束,技师的工作还在继续。见我穿好袜子依旧躺着没动,她简单收拾好工具,倒掉泡脚水,重新进来包间,开始对我脖子、双肩、两臂、手指进行细致按摩。推、拉、抖、按、捏、梳、摸,一套手法侍弄下来,真让我浑身轻松,舒坦极了。
舒坦过后也一直想不通:从未脚臭过,就那次享受泡脚服务后,一双脚居然臭得难以忍受。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反正买了很多治脚臭的药,也是反反复复,没能彻底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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