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细品味之十一:也说红楼二尤
读红楼细品味之十一:也说“红楼二尤”
《红楼梦》中的尤氏二姐妹真的是“使人丧伦败行”的“淫奔”之人么?从表面看这对“尤物”似乎真有让人遗憾之处。六十三回贾敬殡天,远道归来奔丧的宁国府孙辈贾蓉“听说两个姨娘来了,喜得笑容满面”,为安排停灵之事被父亲派回家中,甫见二姐,一句“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的玩话,竟让二姐红了脸,似乎这小姨子与姐夫之间真有些什么不明不白的暧昧。接着又是这姨母与外甥之间令人不堪入目的调戏,看来这尤氏二姐与贾氏父子间有“聚麀之诮”并非丝毫无“风”、无“影”啊。何况这尤二姐也自认“一生品性既亏”,尤三姐托梦也有“你前生淫奔不才”之语。这二姐妹的品行不端似乎再无可疑之处。
写出这么一对品行不端的“尤物”真是作者的本意么?细看作者在看似不经意间的叙述:当贾蓉“巴不得一声儿”,骑马跑回家来,见到的是尤老安人小憩在内室,而“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做活计”见他来了,只是有礼貌的“都道烦恼”。哪里有些许“淫荡”之气。当贾蓉不知廉耻的信口开河、胡言乱道时,三姐“早沉下脸,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尤老娘。”这行动正是为了请出长辈,阻止贾蓉的无耻纠缠。 二姐被贾琏“金屋藏娇”之后,借故离席,不愿与贾珍同桌饮酒;贾琏远行平安州,尤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闻。”对于贾珍的意图鬼混,二姐“只不兜揽,推故不见”。至此,尤二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应当很清楚了。二姐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个刚烈、坚贞的尤三姐。
其实作者在书中的许多地方明书暗喻,就是想让读者明了这红楼二尤究是什么样的人。作者真是编织故事的高手,“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本来与宝玉毫不相干,可是作者通过兴儿的介绍,将尤氏二姐妹与宝玉连在了一起。在贾敬的丧礼上,和尚行绕棺仪式,宝玉一直档在尤氏姐妹之前,被人诟病“不知礼,没颜色”,可是宝玉却说是“怕和尚的腌臜气熏了姐姐们”,婆子要拿宝玉喝过水的杯子为尤二姐倒茶,宝玉赶忙说“那碗是腌臜的,另洗了再斟来。”可见在宝玉的眼中,这尤氏二姐妹与大观园里众位少女一样是“水做骨肉”的洁净女子。
其实作者是从心底里赞叹这尤氏二姐妹的。当尤三姐以超出寻常的爆发来对抗贾氏兄弟的侮辱时,作者用极具美学的色彩来形容这位三姐,她“脱了大衣服,松松的挽个鬓儿,身上穿着大红小袄”,“葱绿抹胸,一痕雪脯”,“绿裤红鞋,鲜艳夺目”整个色彩明朗而光彩照人,没有一丝暧昧与晦暗。特别是“一痕雪脯”,用距离心最近的洁白无瑕的身体来隐喻这位女子心底的纯洁,这是作者对这个女子的赞赏。有红学家说,《红楼梦》中凡以“玉”字命名者都非同寻常,这尤氏姐妹究竟叫什么名字,无从知晓,可是作者让尤三姐以“金玉一般的人”来自喻,饮剑倒地,又用“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诗句来倾注自己的惋惜,让代表着纯洁、高贵的“玉”再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尤二姐被逼自戕,用的是比上吊自刎更干净的金子,作者还让丧生后的二姐比生前更加美貌,这“金子”、这“干净”、这“更加美貌”相信不是作者的无意之笔。
尤氏姐妹初次登场,是在秦可卿的丧礼上。草灰蛇线,命中注定,这第二次出场,又是宁国府的丧礼。她们来到这除了门前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淫”窟,且总是与死亡之影相随,这似乎就已经在预示着她们的最终结局。佛教中有“业”的说法,是“业”而不是“孽”,它不是罪过,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因果。尤氏姐妹家境贫寒,诚如尤老娘之言,父亲去世后,生活“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着”。有求于人,必仰人鼻息;寄人篱下,总难免有曲意奉承之处。更何况这帮助她们的姑爷早就未安好心,她们的美貌就成为将她们引向死亡的“业”。
“草灰蛇线”的不仅是尤氏姐妹的故事,还有作者在写秦可卿死亡之时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可卿死因。宁国府里的这对父子实在是太荒淫无耻,在为自己的父亲守孝之时,仍“乘空在内亲女眷中厮混”、借机挑唆贾琏偷娶尤二姐、将自己的亲戚视同玩物,寻机鬼混……。这种种荒淫无耻之举,正是在印证秦可卿是被贾珍逼奸而死。
贾敬之死是在第六十三回,这一回的上半部,是大观园里的少女私下里为宝玉举办的一场洋溢着浓浓青春气息的生日宴会。这一回里生的热烈及欢乐与死的孤寂及落寞是一次鲜明的对比。而完全没有了往日规矩,没有长辈管束的少男少女在宴会上尽兴欢乐,喝酒、唱曲,闹得一塌糊涂,可是却扼守着最重要的情的底线,充溢席间的是没有阶层、没有主仆界限的情感的宣泄与快乐,却毫无“淫”、“滥”、“不堪”的踪影。而贾敬的丧礼本应是肃穆、悲哀、伤感的,可是宁国府的贵族们愣是在治丧期间把“淫乱”玩到了一个巅峰。这个对比也在告诉我们,贾府走向没落、走向败亡已是必然,因为他们的子弟已经腐烂到底了。
故事里的尤二姐是软弱、天真的,她生命的最大追求只是想有一个可终身依靠的丈夫,建一个平平安安的家,过一种稳定的生活。只是想借此摆脱那个一贫如洗、一无所能,在赌场中苟且存身“指腹为婚”得来的未婚夫婿。一旦与贾琏成婚,她就天真地认定这是她终身的依靠,作者的笔写尽了她的贤惠。而对于浪荡公子贾琏来说,也只有尤二姐给了他真正的婚姻幸福。以往所有的女人,不管是合法的凤姐儿,还是苟且、龌龊的鲍二家的、多姑娘之流,给予他的,只是浸透在婚姻中的强权与毫无情感的性的满足与钱的交易。若不是生活在那样的时代,若不是发生在那个腐朽的封建贵族家庭,他们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小花枝巷会是他们幸福的港湾。
故事中的尤三姐是刚烈、清醒的,她清楚地知道,这豪门贵府绝不是她们这样的平民女子可以安身立命之处。因此她对于贾氏兄弟的挑逗始终是排斥、远离的,她坚守着自己的纯洁和对爱情的坚贞。当贾氏兄弟公然将她们姐俩当做可随意玩弄的“尤物”时,她立即愤然爆发,以非同寻常的方式逼迫这两个无耻之尤不能得逞。这尤三姐“反雌为雄”、“嫖了男人”是作者最为大胆的用笔,所叙述的故事,是《红楼梦》里最精彩的片段之一。一个弱女子以非凡的勇气与见识反抗着封建制度的迫害,对抗着贵族纨绔子弟的侮辱,她的爆发也为所有被侮辱、被玩弄的女子出了一口气。可是不论是软弱天真还是刚烈清醒,不论是委曲求全还是拼死抵抗,社会都没有给她们一条可以堂堂正正生活下去的路。
尤三姐是坚贞的,她坚守内心的爱情整整五年,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为她稍解愁思忧虑,包括她的母亲和姐姐。当尤二姐询问她所心仪之人时,她坚定地表示非柳湘莲不嫁,哪怕遇到的是石崇、子建、潘安之辈,也绝不会动心。贾琏猜是宝玉,得到的回答是被啐了一口的全然不屑。这让人想起《红楼梦》里另一个刚烈女子,当被那些俗人猜测是因心里惦记宝玉才拒绝做贾赦之妾时的断然回答。与贾珍父子、贾赦、贾琏之流相比,“男人是泥做的,女子是水做的“这句《红楼梦》里最著名的话还需要解释吗?
尤三姐是坚贞不二,说道做到之人,只有当我们明了了她的纯洁与坚贞,才能体会到,当她做出种种万人不及的野性风骚、“反雌为雄”、“嫖了男人“时,当她喜怒无常以毁坏物品为发泄时内心的悲哀与痛苦。
曾经读过巴金先生的《家》、《春》、《秋》系列小说,读毕掩卷感到的是作者对封建礼教毫不掩饰的强烈控诉。可是《红楼梦》作者却将满腔悲愤掩藏在轻松、八卦、好笑的氛围中,掩藏在家长里短、妻妾之争的故事里。这大约是近百年前与三百多年前相比时代的进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红楼梦》最著名的一幅对联,也是作者重要的创作手法之一。腐朽的封建时代,龌龊的封建权贵,活活糟害了两位纯洁的女子,还要将淫荡、不端之名强加在她们身上。叹人间有多少人”以假为真“、”以无为有“,陷入迷茫、误判之中。聪明、冷酷、桀骜不羁如柳湘莲者也被这假象所迷惑,而错失良缘,悔恨终身。当然,这样的结局也是作者在写这位冷二郎个性中世俗的东西尚未完全消净,他还需要和尚的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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