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
合欢树于树的大千世界,当属普通的一员,虽然也有一些独特的状貌和性质,但若作联想,把它们人格化,则既非志士、美人,亦非隐者、饱历沧桑的智者。
不过,我对合欢树却是另眼相看。首先,你听它的名字,就透着一种吉祥的气息,大有“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味道。李漁在《闲情偶寄》里说道:“此树朝开暮合,每至黄昏,枝叶互相交结,是名合欢。”
现在时值六月,正是合欢树开花的季节,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五十多年前的母校。教学楼前的那几棵合欢树还在吗?当年它们与我一样,正值韶华之年,如今是否也与我相似,已过花甲之期。我想,如若你们还安在,一定与我一样皓首穷经,弦歌不辍吧。
初中的我与它们同甘共苦了三年,它们的一颦一笑,我的一愁一乐,彼此是心照不宣,心有灵犀。是否还记得,有一次年级举行作文比赛,我得了个二等奖,当时的我,是个十分内向的人,遇到诸如此类高兴的事,通常都极力装作无事一样,绝不露半点神色。高兴的事想要掩饰而不外露,其实是痛苦的。我终于忍耐不住,拔腿直奔它们的怀中,本来平静的它们,竟一齐摇曳起枝条,跳起了快步华尔兹。
我喜欢上历史课,却总记不住那些事件发生的年代,而任课老师偏偏要我们强记这些枯燥无味的阿拉伯数字。就要考试了,别因为这拖了总成绩的后腿。我按照老习惯,大凡背诵类的,总喜欢来在合欢树的树荫下,感觉在这里比其它地方的效果都要好。这次我一如以往,又来到他们的跟前,只是步伐磨磨蹭蹭的。原本随着微风相互摩挲的枝条,一刹那全都停了下来,又一阵微风吹来,离我最近的枝条,紧紧贴着我的面颊,轻声轻语道:“嗳,地上的砖块太小,坐着不舒服,请坐到我的枝杈上来。”我一时语塞,本来明亮的眼睛忽然间模糊了起来……
我以为,合欢树虽是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也是不太寻常的一种树。你看,它的花与叶。
其叶很小,成对整齐排列,会像含羞草一般,闭合收拢。只是这个闭合收拢並非为含羞草那样受到触碰闭合,而是遵从天人合一之道,日出而开,日落而合,可谓清奇。
其花形似绒球,高尔夫球般大小,花瓣絲状,十分轻柔,摸着比小鸟的羽毛还丝滑。在绿叶的衬托下,愈加娇柔、妩媚。花的颜色通常只有大红,粉红两种。花开之时,一簇簇的,晶莹璀璨,像是神话中的琉璃玉匣被打翻后,流淌出的钻石与翡翠,光彩照人,绚丽夺目。花盛之时,清香袭人。唐代温庭筠有菩萨蛮词赞道:“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如若走近,它们会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有如腼腆少女羞出之红晕,令人怦然心动。
每到开花之时,并非我一人,许多同学还有老师都争相观看,人们都为它们的美丽所痴迷。
按说这么漂亮颜值的合欢花,已经具备争奇斗艳的资本,那么它们会不会世俗逢迎、忸怩作态、四处献媚呢?没有,答案是否定的。它们生就的天性是不声不响,不喧不哗,甘做默默无闻的岸芷汀兰。容颜虽丽,却知分寸,张驰有度,正所谓“醉粉无妖媚,娇红有自持。”从不争抢于春天开放,只是悄悄地选择在寂寞的六七两个月吐香。我想,大约它们是很有心的,它们或许偷窥了明末清初,硕学鸿儒李密庵的《半半歌》,领会了“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这个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人生哲理,并运用到实践中。这一点是否值得我们学习呢?
对我来说,与合欢树相处交谈,并非难事。我生活的小区里也有好几棵合欢树,多年来我已养成习惯,常伫立于它们跟前,与它们牵手对话甚欢。
与其说是和它们交谈,毋宁说是在体悟树的内涵与智慧,体贴与包容。
你看合欢树用枝叶拥抱蓝天白云,用绒球状的花儿呼应季节。风来了树叶哗哗,雨落了树叶沙沙,无风无雨则一派神闲气定,宠辱不惊。
其实,它也有酸甜苦辣,可是无论环境、天气的演变,还有人类的折枝、砍伐,始终只将自己经历的悲喜藏进内心,不声不响融在生命的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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