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站在深深凹陷的十字路口的中间。红绿灯一刻不停地闪烁变换，像演唱会的追光灯，下一秒四周的车都会不可避免地滑向这深深凹陷的中心——我。周围的声响如同发了疯的野兽般向我扑来，就快要把我吞噬，似乎下一秒我就会顿然失去世界的一切喧杂。汽车捂住自己的耳朵在拼命地尖叫，行人从我的眼前飞驰而过，只留下一道道黑影。云朵在地上悠然踱步，落叶从地面飘向空中。

　　我，踏上漂浮的楼梯，踏上一辆悬在半空中的巴士，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卸下背上沉重的包袱，长舒一口气，坐下。车上的人挤来挤去，安放着自己的行李，旅行箱里装着他们的过往。司机摁摁喇叭，车子越飘越高，浮在落叶上方，被落叶遮蔽的阳光落在人们的行李上，落在人们的脸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

　　阳光碎在车窗玻璃上，细密的裂纹如同爬山虎一般蜷曲着，没有人发现——这是个秘密，揉碎的阳光装点着这不为人知的世界的一隅。巴士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车厢里却安静得出奇，人们都专注在自己的天地，没有任何人把自己的目光落在别人的身上，引发别人厌恶的一瞥或是引发一次意外的邂逅。车门边的男人身上粘着狐狸的皮毛，腰间围着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鳄鱼。他摸摸鳄鱼皮，嘴角轻轻上扬，又转而边看着报纸边啃着一个巨无霸汉堡包，他那副滑稽的圆眼镜从鼻尖悄悄滑落，也许是太投入了，以至于他把手中的报纸都吃完了，然而他浑然不觉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撕下一张纸擦了擦嘴，把纸扔出了窗外。巴士的后座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拿出一支时下最流行的品牌中最热门的色号的口红，涂着脸上的鱼尾纹，她血红的脸从车窗玻璃上反射出来，好似灿烂千阳。女人丝毫不介意其他人脸上如她一般的鲜红，她向脸上黯淡的女人投去鄙夷的目光，却允许与比她年老色衰的女人的雷同。还有缩在巴士角落的一个老爷爷，正用着他的胡桃木拐杖擀着面团做着馄饨皮子，他说，这馄饨做出来还带胡桃味呢。他从牵着的一只小肥猪身上割下肉来剁碎了做最新鲜的馅。车上安安静静的，只有轻微的歌声从司机的口中传出，直到老爷爷打铁制锅的声音打破宁静，馄饨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叫唤，散发出胡桃和猪肉熟了的气味。

　　车窗外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洁工人正爬上云梯扫着空中的落叶，他们的汗水凝成冰晶，从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地上的人打了个寒颤，急急忙忙地跑到商店里去买衣服，商店里的售货员小姑娘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大街上扯一团云做棉花，又捉住几只蚕让它们吐丝，做了件真丝棉衣给顾客穿上。作为报酬，小姑娘索要了一锅糖醋排骨，于是那客人又去找砍甘蔗做糖的，碾黄豆做醋的，磨刀霍霍杀猪的，又发现忘了要找打铁的做锅子。于是种甘蔗的忙着去收甘蔗，碾黄豆的忙着去套驴，杀猪的忙着去磨刀。车外面的人忙忙碌碌的，各种声音好像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人们完全地投入演出，指挥家在无形地指挥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奔忙到哪里才是尽头，也没有人知道未来的答案在哪里。

　　又一站到了，不知道站名，不知道上一站，也不知道下一站。那老人要下车了，车上的人都走到下车的大门前与他告别，他说，没有人会永远待在一辆车上，他该去搭下一辆车了，等车辛苦，馄饨才格外好吃。我们都说着再见，却明知分别即是永别。老人步履蹒跚地下了车，消失在车外冥冥的薄雾中。车上少了老人，我们再没吃到过有着胡桃味的猪肉馄饨了。在老人下车的同时，一位小女孩上了车，我们送完老人后又来和她打招呼。她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告诉我们里面是一个蛋糕机。于是我们常常吃蛋糕，奶香气息混夹着甜甜的果糖味，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做的蛋糕，没有人再想起以前的猪肉馄饨，后来的人更是从不曾听说胡桃香味的馄饨的存在。

　　一站接着一站，男人走了，女人走了，我们不停地送别，不停地习惯新的人，新的环境，但我们依然在车上不停地前行。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味道和欢乐，但车上的人并不因此熟悉或陌生，有时只是搭乘小小的一段路，但有时却是长长的一次旅程。刚上车时，我是一个人，即使中间遇见了老人，遇见了小姑娘，我仍是一个人。路途上有时是离别的颠簸，有时是新生的发动。无论处于何处，无论孤独与否，我都知道我会找到自己的下一辆车，因为我知道，这些车会带我找到未来的答案。

　　没有人会和你一起下车，没有人会和你走到相同的终点，这世界是如此荒诞不可复制。“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这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遇见多少人，才会知道自己的未来，才会了解自己的一生。世界没有尽头，走到哪里才是答案。车内人来人往，车外风吹拂落叶飘飘上升。答案在风中随落叶飘荡，慢慢飘到落叶的上方，在阳光下清晰起来。我知道我将前往何处。

　　我知道世界的尽头，我知道答案在哪里。

　　我知道世界的尽头是新的希望，我知道答案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