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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遗产

编辑:admin 阅读:1431 次更新:2021-04-08 举报

  父亲走了,就在这个世纪初的2007年冬天,他走的是那样的匆忙,他勤劳俭朴的一生竟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按着鲁南我们老家的风俗习惯,老人过世了,但凡是他用过的所有物件,不管值钱不值钱都要随他而去,哪怕是一双筷子也是不可以留下的。可,我的父亲走了,他用过的物件连同和他有关系的记忆,还是有很多的是怎么也不能随他而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他而去,那真的是无价的。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上小学四年级,跟姐姐去过父亲工作过的山东省邹县(邹城市)粮食局东风粮站,就在父亲的宿舍里看到了他用过的一本字典和一本《林海雪原》,那本《林海雪原》厚厚的,有几百页吧,是用草纸繁体字印刷出版的,我是问了父亲才知道书的名字的,因为那时已经使用第一批简化字(第二批简化字推行了一段时间后停用了)。那个时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收藏”,只知道那是父亲用过的字典看过的书,该是很重要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书的珍贵,我就拿回家放在自己睡觉的屋里,如获至宝。这些年我辗转去过不少地方,搬过多次的家,丢下了不少自己曾经用过的物件和看过的书,也有过不少次关于书的捐赠,唯独从父亲那里拿来的字典和《林海雪原》没有丢掉,那是怎么也不能丢掉的。后来,索性就连着我用每月30元的工资新购的那些书,从老家一起搬出来,围着山区、城市转了一圈,现在又搬回到已经实行新农村建设的老家新区——山东省邹城市峄山小区的五楼上,我还隔三差五但最长不能超过一个礼拜就去那楼上看看哪些书,或再翻翻,或打扫一些落在书上的灰尘,即便是出差超过一个礼拜,我的家人也会做这些事情,从搬进去的那天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四五年了从未间断,无论狂风暴雨冰天雪地。

  父亲1975年离休回到老家,带回家的只有一麻袋地瓜干和两把他曾经座过的椅子。就那,还是向粮站站长申请,经粮站领导班子研究许可了的,理由是:父亲毕竟是解放前的老干部,毕竟是共和国第一批离休干部,最不值得一提的理由就是,父亲离休时是粮站的保管员(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一麻袋地瓜干着实让全家人好好地饱了几天,两把椅子就放在堂屋里主桌的两边,算是父亲一生的炫耀,西边的那把家里人都可以坐的;东边的那把都是父亲坐的多,我也就是偶尔坐一坐,家里其他人是不可以坐的,就连母亲。以后的年月,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我还留意过,自从母亲过世父亲一个人生活之后,我就没有再留意过,就像父亲曾经收藏过的一个非常值钱的物件一样,不知了去向。在当时,那两把椅子可是风光不少,不管那家有喜事都要借过去,摆在堂屋主桌的两边显摆它的价值充当着现代文明。

  父亲回到老家和我们全家人一样生活,并没有显现出是一位离休老干部的架子,只是因为他牙口不好,也只有在晚上和十几口的家人共同分享三毛钱的热豆腐。有一天,大哥从大队里回家来给我们说,村西头在城里干邮电的那人昨天晚上回到村里的二哥家,要了半包热豆腐一家人吃,哎吆,像过年一样(我们家到现在到今天也没能吃上这么一顿啊)。他每天已经不是粮站里的大米馒头也是地瓜干煎饼,煎饼放久了容易风干,吃的时候有煎饼屑掉落,大片的父亲用手捡起来吃,即便是掉到地上;掉在饭桌上的小片的,父亲就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拈起来一样地吃下,他是那样地爱惜粮食。

  他的穿着就更不用说了,很少有新的替换,他的离休工资都有很重要的用处。父亲离休前,二哥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需要看病,再说有病乱求医,什么钱都舍得花。再后来,二哥的病稳定了,二哥家的两个孩子大了,要盖房子娶媳妇,那都是大把大把的。

  父亲和母亲都是心地善良的人,邻居家的孩子有病,父亲是一定要拿出一些钱的。邻居家的孩子考上学,父亲也是要拿出一些来,对那些家境贫困的,当时手里有多少就拿多少,从不吝啬,虽然他们的生活依然地拮据,虽然家里的其他孩子也没有得到父亲多少钱。父亲最后也只给自己留了3600元钱,那是在他去世后,我们收拾他的住处,在他床旁一个一尺见方的自制简易床头桌上的破报纸下发现的,那钱足够安葬他了。

  有一件事,很是让我震惊,甚至是我一生的榜样。是母亲在世的时候给我讲的,父亲自己却从没有说过,我问过他,他也只不过是淡淡的一笑,没有任何的语言表达。解放战争年代,这大概是1946年,父亲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跟着溃败的国民党部队一路南下到了大别山,他知道这是一支不得民心的部队,曾试着逃跑,但当他看到逃跑士兵被抓回来就枪毙后,暂时放弃了,所以他很是小心慢慢地寻找时机。1947年的夏天,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国民党部队有些慌乱,出现了些漏洞,父亲就抓住这个机会逃出了兵营。他先是在老乡家换了衣服,白天看准太阳下山的方向,晚上判断着月亮在不同时日的起落变化,选择自己家的方向昼伏夜行,从大别山一路向东北,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到了家。至于吃什么,父亲就连母亲也没有说过,你想啊在那个年代,一个逃兵能吃上什么。回到家的父亲,没有任何的抱怨,积极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任劳任怨地看护国家粮食到离休。离休后,也在每年的夏秋季节去老家附近的粮库帮征,他得了直肠癌帮不动才放弃。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母亲去世后,我给他说我写了一些纪念娘的文字,其实也就一页十六开的纸,他说,“你应该去给你娘烧纸的时候一起烧掉,那样你娘也就知道了”。当时我不大很理解,因为母亲不识字,怎么知道我写了什么,我有些迟疑。“你这孩子??????”,他不再解释什么。这样看来,父亲对于娘还真的很好,只是不在我们跟前表达罢了,这或许是和他在娘临终前的表现遥相呼应,因为娘躺在灵床上两天不咽气,忙人提议让父亲过来,说是不是娘挂念父亲,还真是的,当父亲过来给母亲说了几句话后,还没等他走出屋门娘就咽气了。这可能是娘担心她老人家去世后我们这些不孝子孙,不能像父亲照顾自己一样照顾父亲,也或许是母亲对父亲的爱恋。

  父亲走了,他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眷恋,留给我们的“以邻为伴与邻为善”和勤俭持家、传承传统文化、努力前行的精神财富,让我享用终生;父亲真的走了,就在这个世纪初的2007年冬天,一百多个送葬的亲人跪拜在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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