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
奶娘
那一年,八路军开进了太行山区,因为战争形式紧张,部队时常转移,许许多多哺乳期的妇女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为八路军奶孩子的责任。
李家屯的杏花就是其中之一。
杏花是我们李家屯最漂亮的女子,她唱的歌能催开山上的花朵,她剪的窗花能吸引来蝴蝶,她纳的鞋子又结实又轻巧,她嫁给了我的四爷,成了我的四奶。在她生下丫头的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妇女队长匆匆抱来了一个丫头,说是孩子的父母要离开一段时间,让四奶喂养。四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个三月的黄昏,一群鬼子突然来到李家屯,把全村四百多号人驱赶到村口的杏树下,那个尖嘴猴腮的翻译官阴阳怪气地说,只要交出八路军的后代,就收兵回营;如果不交出,东西统统的抢光,房子统统的烧光,人统统的杀光。面对明晃晃的刺刀和恶狠狠的狼狗,一个软骨头的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翻译官一挥手,两个鬼子兵就把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拖到那个肥头大耳的少佐跟前。那个少佐叽里呱啦一阵后,三四个鬼子兵对着那个男人一阵拳打脚踢。那个男人一边跪地求饶一边用手指着我的四奶。
四爷和四奶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四奶的头发上粘着几根枯草,脸上抹着一层锅底灰,穿着一身又破又脏的棉衣和一双棉鞋。几个鬼子刚要走进四奶,十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都靠近了四奶,所有的人都紧紧地把四爷和四奶围在中间。那个少佐气势汹汹地大喊大叫,一枪打死了那个软蛋男人。那个翻译官说,太君说了,再不交出小孩,就要杀人了。
山村里十分寂静,似乎能听得见每一个人的心跳。一阵风吹过,杏花纷纷飘落。一只山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呱呱呱地向一个山头飞去。忽然,那个少佐一挥手,一个鬼子兵的刺刀捅进了一个老头的肚子,鲜血直流。人群慌乱起来。
四爷和四奶交换了一下眼神,四奶解开衣襟让孩子吃了几口,和四爷交换了手中的孩子。四奶对着乡亲们微微一笑,然后抱着孩子走出了人群。
四爷对着那个翻译官冷静地说,她要走上对面的山头,和孩子死在一起。那个翻译官对着那个少佐的耳朵一阵嘀咕。那个少佐说,吆西吆西。
四奶抱着孩子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陡峭的山,几十个鬼子的枪口对着她。一个时辰过后,四奶到了山顶。山顶,挺立着一棵松树,就像一把伞。只见四奶轻轻地把孩子放在脚下,轻轻地梳理着头发,轻轻地擦着脸,轻轻地脱下厚重的棉衣,轻轻地穿上她做新娘时的红嫁衣和绣花鞋,那健美的身姿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只见她抱起孩子扭过头对着大家鞠了一躬,然后,纵身一跃,仿佛一道闪电。鬼子们一阵狞笑。
鬼子走了,那一座山就叫做奶娘山。不久,山下出现了一座圣母庙。
半年后,四爷把那个孩子交给了八路军的一个首长,自己也参加了八路军。据说四爷在战斗中表现非常勇敢,一把大刀在一次遭遇战中砍死过八个鬼子。日军在扫荡中动用了一辆豆式坦克,几个坦克手,躲在铁壳子里突突突地射击。八路军和游击队倒下了一大片。紧要关头,四爷凭着一身庄稼汉的力气,脱了上衣,赤膊上阵,把一捆手榴弹拉响后掷进了鬼子的装甲车,炸翻了那个王八蛋。两年后,四爷当上了连长。在一次伏击战中,四爷一枪打死了那个少佐,而且俘虏了那个翻译官,为四奶报了仇。
四爷后来虽然当了兵团副司令,但终身再也没有娶亲。八十年代,四爷离休后回到李家屯,他在圣母庙旁边盖了一间茅庐,住了下来。说来也怪,每到农历三月,桃花杏花漫山遍野的时候,山谷里就会传来一阵歌声:“桃花来你就红唻,杏花来你就香,望见太行就想起娘。爹妈上前线打鬼子呀,我的奶娘,我的奶娘,你就是遮风挡雨的墙……”
四爷每次听到这首歌都好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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