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连载)第四章
中篇小说:陌上花(第四章)
文/唐万清(四川邻水)
(十一)
前年初夏时节,正是山沟人家挑苞谷粪淋苞谷的日子。谷雨节那天,老四正挑着苞谷粪,被伪保长带领的国民军士兵不由分说,抓了壮丁去。
蒙着头,估摸走了三十多里,被扔到一辆破车上。好像还有不少人被抓呢!挤挤挨挨一车。后来,也不知是向南呢,还是北?是向东呢,还是西?反正破车在巅箥得十分凶的山路上抖动了半天一夜。才到达一处山中的营房。接了蒙头的布袋子,老四才发现,上塆张毛,下塆夜壶也被抓来了。他们互相望了望,不敢打招呼,怕被流痞一样的长官发现,挨枪托子。
愣愣懂懂,他,张毛,夜壶被编到了一个班。班上十个人。班长,副班长是两个国民党的老兵,流里流气,痞气十足,又心狠手辣。完全不把贾文言这些新兵蛋子当人看。一不顺眼,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踢就踢。新兵们来自山村沟角,老实巴交,胆小怕事儿,常常忍气吞声。特别是每人发了把枪和刺刀后被逼着操练的头两个月,不知吃尽了多少苦头,被抽打了多少鞭子。幸好,贾文言生就一身好力气,身子骨也强壮,硬挺了过来。可张毛,夜壶有几次差点乘不起要想逃跑,被老四止住。望了望四周的被刀削了似的山,铁桶般将营盘箍得紧紧的。冒然,出逃,肯定逃不掉,反会背抓回来当众枪毙,白白丢了小命。前不久,有几个身子骨单薄的,熬不住,逃跑,被当场击毙,子弹从回脑瓜进去,从前眼睛出来,对穿对过,眼珠子被子弹挤出来,掉起直见甩,好吓人啰。被枪毙不说,还把身子脱光了,用杀猪用的铁瓜钩,钩住两肩夹骨,掉在操场铁架上示众。不少人被老鹰琢得皮开肉绽,臭轰轰的。一周后才拖到乱葬岗喂狼去。
终于,挺过了地狱般的三个月训练。老四他们由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变成了能打枪,能用刺刀的兵了。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狡猾的班长从上锋那里得来个侦察的任务。他从十个兵中挑了三个兵,刚好就是贾文言,张毛,李夜壶三个。由班长领着,随同一位臭名昭著的侦察军官到二十里开外的山丘侦察“共军”的特别行动营的军事行动路线。
贾文言,张毛,李夜壶,一个憨厚实诚,一个鬼机灵,一个点子葫芦。但都装得老老实实,一路不时拍拍长官马屁,一会点点班长纸烟。伺候得那位侦察长官和痞子班长也禁不住笑眯眯地舒服起来。
转过一个山弯,来到一处小石桥边,看见石桥边有根百年老黄桷树,树有三间草房。房前一个小院坝,用竹木栅栏围着。竹墙上挂着两张黄鼠狼皮。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坐在石板上织着背筐。一位老婆婆裹着围裙在低头用瘪谷喂小鸡崽呢!他们的孙女儿穿着件小花儿衣服,在门上坐着的纳袜底呢?袜底上的一对喜鹊绣了大半,枝头上的梅花正红着呢!
贾文言看着,仿佛看到了父母和邻居小妹子。张毛,李夜壶不禁也羡慕起这幽静的好地来,禁不住想:“好风水!”
但侦察长官和痞子班长,一看,有位小雏,就色胆包天,兽性大发。长官向痞子班长一递眼色,痞子班长,就叫贾文言三人站岗放哨,他们长官走十几里路累了,要借老乡房子歇个气。贾文言三人立即点头称是,同时互相递了个眼色。三人立马表态:“班长,放心,请长官尽管享用!!绝对安全!!”
“这还差不多,懂事!!”班长一边痞里痞气地夸了夸,一边色迷迷地贪望着花姑娘。
不一会儿,庭院里鸡飞狗跳起。
“老子跟你拼了"老头子的声音。
“爷爷,爷爷!!”小孙女的声音。
“强盗,强盗哇!!”老婆婆的声音。
痞班长仿佛在看戏一样,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长官的本事,不料脖子一凉,用手一抹…血已横流。眼睛瞪着三位懂事的下属的刀子上地冒着的血汽,翻了翻眼,“扑通”一声栽倒沟里,脚登了登,直了。
接着,贾文言铆足劲,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刀子插进正抱着花姑娘狂笑着走进屋里去的长官的后背心。只听得“咔嚓”一声,刀子把儿就塞进去了一半。一股腥味扑面而来,血已溅了文言一身。长官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歪倒一边,死球了。
营房,是回不去了!必须趁机赶快逃跑。他们三下五除二处理掉两具尸体,用石头捆了沉入附近烂巴凼里,任神仙也寻不住。但往哪里跑呢?
正在犯愁的当儿,被救的这老头儿千恩万谢后表示愿意替他们带路,全家随着他们趁天黑前赶到十里外的柳庄,哪里有他的亲戚。別无他法,只好暂避一时。
于是,毫不犹豫,换了身老头破旧衣服,一行六人匆匆向北而去。
先翻过一座山,穿过深沟子,越过鬼门关,又翻过几翻山丘,便来到一处深山平地。天黑下来了。只见四围的山像哨兵一样拱卫着这个叫柳庄的庄子。庄子外一棵柳树,高大挺拔,月光下的柳枝随风飘浮。庄旁篁竹茂密,竹下弯弯一股清流正叮叮咚咚向山下流去。
他们在老头带领下,来到庄门前。老头叩了叩门,里面一个女兵模样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见是下山埻石桥边的王大爷。便将他一个人放入,问清原委,通报领导后,领导亲率一队人马,从里出来见王大爷,也顺便见到这三位被抓壮丁的临阵反水的投诚的国民党士兵。
在加强警戒后,连夜详问了贾文言三人的具体情况,果然是穷苦百姓,被迫抓壮士,亲眼目睹国民党反动军队的腐败勾当和反动本质,为救王大爷一家老小,杀了国民党军官,投奔解放军而来。
估计国民党这处营房的长官们会狗急跳墙,发动清剿。于是,谨重决定连夜转移,并报告上级,重新调整了特别行动方案。
(十二)
“我们这次特别行动方案,就是百里突袭国民党伪政府在川东南的一个山中小县城一一石凼城。这是国民党粮库,屯积了国民党一个精锐师的一年多的粮草。”指导员咬了一口烤火薯,喝了口水继续讲道,“就是上个月拿下来的那一座。”
“贾大爷,乡亲们,我跟你们讲啊,就是攻打这座城,贾文言他们才最终成了人人敬仰的响当当的英雄。”指导员激动地说。
原来,就在贾文言他们从柳庄连夜连晚转移后,不久,部队就接到按调整后方案实施特别行动。
吃过午饭,部队就出发,先沿着山谷挺进三十多里,又从山脉断裂处的深溪谷地向东穿越,再由东北向西南,穿越两条山脉夾成的槽谷。贾文言三人被编入了先遣队的行列,负责用弯刀劈荊斩棘,开辟林间小道。一方面为后续营队突袭石凼城开通道路,一方面避开走大道,免得打草惊蛇,被国民军发现,真正意义上实现突袭。这可用到了他仨的长处,身强体壮,力气好,耐苦力。
估计走了四十多里的山间小道,太阳西沉,曰暮降临。山中雾气渐浓。前面山渐渐秀气起来,不再那么高,那么陡,山际间不再那么逼窄,路也开阔起来。这正是夜行的好机会。他们加快了急行军速度,趁着淡淡的月光,迅疾前行。
三更时分,来到石凼城北门外横亘山坡上。稍作休整,等待后续营队的到来。贾文言三人吃罢随身携带的干粮,喝罢水,又随队长,指导员他们侦察起石凼城的地形来。只见那石凼城,堪堪是整块巨石上垒起的小城。周围山丘也是光秃秃的磂光子石,几乎没有多少树木,磂光子石丘在东西两边夹峙着。南北两方也是石丘,不过矮些,丘际有条若隐若现的谷地小径,是通向渝州和达州关中的必由之路。真是扼守了渝州北面后花园的咽喉之地,山高路窄,城池坚固,城内守卫彪悍豪雄,粮草丰足。不愧是易守难攻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城。
估莫五更时分了,后续部队赶到。部队首长在队长指导员陪同下再次登上山包,用望远镜视察了敌情。石凼城异常平静,偶有灯火在夏风吹拂下悬于城门角楼摇晃。打更声远远传来,杂在蛙鼓声声中,十分懒散,有气无力的样子。首长们召集几个连队队长商量如何实施突袭方案。
临时组建四个小分队。两个小分队迂回包抄,占领东西山丘制高点,找凹处隐蔽。一个小分队迂回绕道至南门外,寻机隐蔽。一个小分队装扮起担柴进城的挑夫。其余原地待命。待挑夫混进城后,刺杀门卫,守住大门,发出信号,大部队发起强攻。东西小分队率先敲掉角楼守卫和炮火点。南门外小分队打掉门卫和火力点,并扼守守军南逃道路。
贾文言三人被安排为乔扮担夫进城。贾文言,张毛,李夜壶本就是农民,冬十腊月上铜锣山担柴是家常便饭,不用过于乔装打扮,就十足的担夫。他们各自揣了张前几天王大爷从附近山民处弄来的良民证。藏了枪支于木柴梱中,提了砍柴用的弯刀,担了柴,闪悠闪悠,大摇大摆向城门走去。刚好卯时三刻,城门洞开,赶早场的山民,陆续到来,有挑菜的,有提鸡蛋的,也有挑粪工从城里向城外运粪桶的。来来往往,如同往常。门卫也稀稀松松,同平时一样,倚墙叨烟,瞧着进出的人们自动亮出的良民证,睡眼朦胧的样子。偶尔也盘查盘查,问一问。特别是穿得稍干净整洁点的妇女和姑娘们,总要故意找找荐子,趁机捏捏脸蛋,摸摸屁股,山民们敢怒不敢言。早恨死了这帮痞子流氓二流子守卫们。当然,一遇有点富态的小财主模样的进城,随便敲敲竹杠,搞两银壳子下班诳窖子睡俵子看戏子喝酒子去,却是常事儿。
贾老四表里木讷,里子透亮,知道得很。待到走进了,一堆笑脸,顺便抓过守门头的手,一把碎花花银子便递过去了。守门头手里一捏,硬头货,便转身向里走,到城门口,召集守门人说:“担夫,送柴的!”于是手臂一挥:“进去吧!”
贾老四三人互视一笑,大步走上前去。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同时将柴一甩,提着弯刀,兀自向守卫兵砍去。守门员尚未回个神来,便到了阎王殿去了。三个人,待赶场山民们愣懂之时,他三个迅疾用刀剔开捆紫篾条,从中取出枪来,守住城市,打了信号弹。并向山民高声喊道:“解放军攻城,请离开!”赶场人们吓得作鸟兽散。
几乎同时,东西西南北各分队枪声齐作。北门外横亘山上解放军突袭营战士像潮水般倾泻而下,又像猛虎下山般直奔冲进北门。
几乎只用了三十几分钟巷战,便击毙值早班顽抗者,剩余缴械投降。几个守军头目,一听枪响,便从窖子床上滚下来,抓了手枪,夺门而出,寻了暗道逃之夭夭。
打扫战场,人们发现少了几个守城军官,贾文言三个也不见人影。顿感不妙,立即派人寻找,若莫找了二十多分钟,仍然不见人影。正在人们焦急万分时,南大门外三里地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估计是地雷。
待人们赶到南大门外三里地外一狭谷地带一小块草地上时,只见浓烟尚未散尽,三把弯刀,躺在地上,贾文言三人,也血迹斑斑,躺在地上喘着大气,脚下的血染红了草地。远处几个守军头头模样的也被炸得血肉模糊,不辩面目,已无气息。
经抢救,贾文言三人,已脱离生命危险。正在部队医院治疗。
最后,攻下石凼城,清理敌军俘虏和尸体,对照名册,发现还是跑了两位军官。
但胜利最巨大的战果是辉煌的。
上头首长还特地嘉奖我们,荣立集体三等功。鉴于贾文言,张毛,李夜壶三名战士特殊贡献,特授予战斗英雄称号,记个人二等功。
(十三)
陌上花像听评书一样,听指导员讲述自已男人和张毛,夜壶他们的离奇故事。一会担心死了,一会儿又为他骄傲死了。听到被地雷炸了,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莫非莫非又死了?可又听到抢救过来了,还成了“战斗英雄”!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贾富贵也和陌上花一样,围着听的山民们也一样。
吃过午饭,陌上花想跟着指导员去部队医院看望男人。但又怕给部队添麻烦,终究没有说出口。贾富贵知道陌上花的心事,但也未敢提起。这时,指导员倒是看出了他们的心事,安慰道:“部队南下,随时转移,临时医院也不固定,不好探视。尽管离全国解放不远了,但西南一隅,国民党反动派还在作垂死挣扎,气焰还很嚣张,加上地方土匪恶霸势力还在依附国军残余,作威作福。川东一带也不太平。我们一边击溃国军,一边清剿士匪,居无定所。你们也要注意防备,不排除部分流窜兵痞土匪进村欺压残害百姓!首长说了,待贾文言三人伤好后,回家来,组建地方民兵组织,一边帮助百姓生产劳动,一边保卫家乡,还可配合支援清剿国民军残余和铲除土匪恶霸。”
陌上花们一听,心里激动起来。到时,我也要参加民兵,叫男人教我练枪,打靶。到时与男人并肩作战,共同迎接解放那一天。
指导员他们走了。但他说的话还响在耳边。
太阳终于驱散了浓雾,温暖地照在这川东农家庭院,照在平顺的晒坝上,照在杏子树上,透过杏子枝垭,望见蓝蓝的天空,格外高远。
“幸好是虚惊一场!!”贾富贵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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