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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街与老码头

作者:唐寿银 阅读:121 次更新:2024-05-13 举报

                      

 

  老家县城的东南角上,有一条弯度大,比较长,整个儿呈一张弓形走向,叫做德胜街的去处。那条街道从涪江西岸的老码头那儿开始,人们只要分别爬上两处相距不远的数十级石阶,不用拐弯,径直穿过车路口,那个商业气息比较浓的十字形街区,继续往西,就踏进了德胜街的路面。那条街道历来是竹木铁器、陶瓷餐具什么制品的集散地,也是茶馆旅社、酒铺饭店相对集中的地方,与上至绵阳以远,下至合川重庆发达的水运,和沿江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有着千丝万缕、息息相关的联系,一直被人们所青睐所看好,差不多都愿意去那里光顾和选购需要的商品。

那条街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过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修建,两边逐渐形成了高低错落、彼此映衬,几乎是清一色的木质结构,以及那种商店与住宅互为结合,或者上下或者前后互通的建筑模式。行走在那条街道上,如果有着与他人不一样的眼光,接续去审视那些被光阴浸润过的老旧楼屋、白壁黛瓦,甚至上下留有木槽,早晚需要动用人工,把编有记号的长条形木板,进行装卸的门店,保管会在心里唤起悠悠岁月的古意出来。很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德胜街那个充满了文化内涵的名号,是从什么时代叫过来的了。

距离现在半个多世纪以前,那条街道还是碎石路面,加上两边相对逼仄的街沿,继续往西行走十多二十分钟时间,出了街口,就到了那一座用石墩石板,建造的两孔宽厚的石桥那里。这会儿,便可以放眼县城里面,最早浅卧在正北方向的那处水上公园了。等到过了桥,前面延伸下去的路段,就变得逐渐的狭窄了起来。赶到那里的人们,一准便能瞧见,前方数十米远近的地方,那一处有着不少古树掩映,充满了沧桑感,用条石砌筑成为拱券形状的古旧城门洞,和两边同样使用红砂条石砌筑的古老城墙。虽说有的城墙段落,已经出现了外侧坍塌的现象,但是那些沿着城墙生长的柏树、松树、柳树、麻栎树、梧桐树什么样的树种,各种生长在树下的花草,以及形状不同的菜园畦块,都会在不同的季节里,把自己的娇艳和清润极力地展现出来,并且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上个世纪六十年后期,父亲落下了一种叫做肺脓疡的疾病,已经拖延得很是严重了,经过父母亲商量,便确定了一个春季的日子,要我陪伴父亲从二十千米开外的老家,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经过x光机的胸透和抽血化验,医院确定了父亲病灶所在的准确位置,立马进行了输液、注射青霉素、链霉素,口服小苏打、异烟肼、长效磺胺这些西药。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下,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逐渐得到了好转,看上去脸色也朗润了起来。接着,内科病区的医生经过会诊,告诉父亲再服用几副中药,以中西医取长补短的方式,进一步巩固和增强父亲已有的疗效。

 查房的医生离开不久,父亲和我便走进了面对医院大门,那一栋三层楼房的门厅上面,镶嵌有草体横幅,“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门诊大楼。找到住院部推荐的那位老中医,父亲把以前发病时曾经剧烈咳嗽,气紧胸疼痰多,浑身乏力休息欠佳这样的症状,以及经过医院治疗以后的身体状况,给老中医详细地述说了一遍。经过老中医一番望闻问切的诊断,君臣佐使的审慎配伍以后,便给父亲开具了一张处方笺,上面共计有着十三味中药。因为中药配方部门外排队的人较多,等到把父亲送回病房休息,我便自个儿拿了处方笺,返回医院中药配方部划价捡药的时候,药师却告诉我,处方里面的中药捡不齐全,药房里缺少其中的两味中药,一味是荷叶,另一味是芦根,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在回去病房的走廊里,我心里不断地犯嘀咕,总觉得那两味中药虽说极为普通,不是什么稀缺贵重的药物,说不定同样重要、不可或缺。它们对于父亲健康体质的全面恢复,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就是跑遍这座县城,也要极尽全力去寻找,以满足处方笺剂量的准确与完备。

回到父亲的病房,我把捡药的情况向父亲说了,他叫我先到街面上的其他中药铺去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够买到,实在不行的话,再到医院附近的农村去找一找,碰碰运气,或许会有希望。我走出医院的大门,觉得最为近便可靠的地方,应该是西边那些农村。于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首先向着农村机耕道两边,那些已经抽了穗头的小麦,刚刚结出籽荚的油菜田块走了过去。我沿着那些土埂、水塘、沟渠这样的地方,去询问那些年纪偏大的男女社员,希望他们能够告诉我荷叶和芦根,这两种新鲜根叶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们告诉我,这样的季节莲藕刚刚发芽,不大好找。芦根呢,他们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芦竹根,芦苇根,还有其它什么叫法的名称,万一弄错了,吃出来问题,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就这样,我从座落在县城西边的人民医院出发,沿着那些乡村的田间地头,向着正南方向走了一个多小时,希望打听到那两味中药的准确说法,直到累得我腰酸腿软,得到的回答竟然如出一辙。末了,我只好带着无尽的失望感,和“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侥幸心理,从县城南边的涪江西岸向北行走,准备抄近路,从涪江老码头那儿拐向西,走德胜街,穿过那处拱券形状的城门洞,回到县人民医院。

一路走过去,虽有春风拂面,江水澄湛,让人的心情起了微弱的变化,但是那两味空缺的中药,依然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里。有纤夫背负着微微颤动着的斜长纤绳,迈着整齐的步子,拉动着逆流而上的货船,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自己目光所及的涪江两岸,青山倒映,半江暗绿绵延远去,直到被江边起伏无定的山势,阻隔得看不见为止。前方稍远处的老码头下游,趸船往返,车辆待渡,兴许,这就是“车路口”这个名称的由来了。因为,那些需要过渡到对岸大榆镇方向的货车,在县城外围绕道去往渡口那儿,没有桥,只能凭借趸船运载过去,然后爬上对岸的斜坡,再继续奔向目的地。

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普遍使用“旅游”,这个蕴涵着文化意味的词语,但是仍然乐意到有山水,有古迹传说,有文化内涵的地方去游玩,去凑热闹,一饱眼福增长见识。那些居住在县域内里的休假人员,从外地赶过来出差,或者走亲访友的游人,差不多都会选择到这座县城的老码头观风景、看热闹。人们稀稀落落一长溜,居高临下地汇聚在南北走向,面向涪江那些商铺近前的堤岸上,或者喝茶闲聊,或者站立行走在那几株彼此间隔匀称,具有百年以上树龄的黄桷树下,嗅着它们嫩绿的叶色,散发出来的春天气息,向着码头周边的远山近水,极尽目力地望了过去。

倘若适度地调整一下视野的角度,从码头南方的缓缓江流俯瞰过去,到了大约三千米远近,薄霭浮现,两山夹一江的险要山口,那里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了。江水一旦到了那里,立马激发出来野性的喧嚣,顿时白浪翻滚,急流汹涌。上行的船只,无论是木船上面的前后船长,还是岸边狭窄山路上的纤夫,都会使出拼力一搏的劲头,大伙儿齐心协力,众口一声地喊着船工号子,闯过那样的诸多险滩。江边那些怎么也长不上去的半截子竹木,和一处处被纤绳强劲的力道,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磨砺在崖石上面的古旧纤槽,以及类似“脚蹬草鞋手把沙,挣来钱粮供爹妈”的俚歌,无不记载着纤夫们曾经栉风沐雨、披霜戴雪拉拽过的艰辛岁月。

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不仅简洁易懂、常听常新,同时也印证了人们居住的自然地理环境,对于生存所产生的不同影响。那条从松潘县的黄龙沟发源,全长七百千米左右的涪江,虽然承载着古往今来的风风雨雨与惊涛骇浪,但是它丝毫没有停下前往的脚步,仍然是那么一副徐徐急急、急急徐徐,一如既往地怀揣着奔向大海,用锲而不舍的精神气质,去拥抱身边世界的不二选择。于是,在那片位于涪江中游,红壤土居多,缺少自然资源,土质相对贫瘠的丘陵地带,在多年以后,经过一代又一代勤于思考,心胸广博,目光邃远,不辞辛劳的射洪人,竟然神奇地创建了四个上市公司的不凡业绩。还有在一九九六年创业,经过射洪、遂宁、成都的大步跨越,以公道的价格,精细的菜品质量,优良的服务态度著称的“陶德砂锅”,在竞争激烈的美食之都,不断赢得了众多消费者的赞誉。

近前的码头江面上,停泊的大小木船帆樯林立、如塞如堵,差不多占据了大半个江面。堤岸北头那里,不仅有建造新船的工坊,而且有修理旧船的车间,一旦路过那里,很容易让人嗅到用于船体防腐涂刷桐油的气味,瞧见手法老道的修船师傅,使用不同的工具,在那里敲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从小火轮上面,偶尔会传来两三声低昂的汽笛,不知道在提请过渡的人们,注意什么样的安全事项了。那一处从上游龙门山山脉,过险滩闯急流,漂放下来的涪江木排,停泊在当地人称为“原木浜”的地方,需要凭借绞车与人力,把一根根粗壮硕大的原木,从江水里面弄起来,然后装车运走。 

那处老码头,从凌晨开始,便有临时摆摊设点的小商铺,和赶早在上面穿梭的小商贩,吆喝着售卖小商品,以及从跳板上下,往船舱里面装卸货物的搬运工。无论是从北到南,还是从南到北,整座码头便织组成为一幅人来人往,忙碌着活计的热闹场景。这样的场景,一直要延续到黄昏以后,所有的船舱里面出现点点船火,甚至袅袅炊烟才能缓缓地安静下来。

到了入夜时分,天气晴好,码头上面的船只,与暗蓝的天穹上面,那一轮满月映衬起来,码头上下的江水就变成银灰色的了,那一大片似靠非靠、轻轻摇动的船只,就会给人留下一种安适与沉浸的印象。荡漾不已的江水,除了细浪激岸以外,船与船之间的缝隙里,频仍散发出来的啵啵声,仿佛内里蕴涵着呵护与温馨的韵味,又象母亲河用了宏博的襟怀,稍显疲惫的调号,舒缓地哼吟着不尽的眠歌,安抚着那些南来北往,暂时歇脚栖息的船只,让它们的身心有所寄托。倘若赶遇上这样的时节, 同时也积累了一定文艺素养的人,不去心融意会、物我一体地勾勒一幅涪江夜泊图,或者一二首表明心迹的诗词什么的出来,没准儿会失去那一段山水的旖旎风光了。

   走走停停地赶到车路口那儿,我在附近的街区寻找了一阵子,一旦瞧见中药铺,便会立马走过去询问柜台里面的药师,有没有荷叶与芦根,他们会以同样的语气告诉我“没有”。我只好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返回德胜街。走着走着,一阵扑鼻的中药气味变得越发地浓了起来,原来是前方街道两边,那几家中药铺的街沿上面,不同簸箕里面晾晒的川芎、白芷、荆芥,以及当归、熟地、麦冬什么样的中药飘出来的气息,我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说不定这儿会有那两味中药了。

顿时我来了精神,一家药店接着一家药店去询问,药师仍然重复着“没有”那两个字。尽管如此,我仍然不肯放弃,去到另外一家店门正中,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镌刻着“德胜中药店”五个阴文行书大字的店铺。虽说字体内里的金粉,已经有了少许脱落的斑驳迹象,但是整个匾额的体式,仍然不失苍劲饱满的气相。于是,我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接着抬步街沿,迈脚门槛,径直向着药店柜台那儿走了过去。

   鉴于以往的境遇,这一次我没有像先前那样,掏出处方笺递过去,把上面画有记号的药名告诉药师。等到那位药师从柜台下面忙完活计,缓缓直起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是一位十八九岁,个头约莫有着一米六零高低的女药师。她面色红润,生就一副瓜子脸,自带笑意的模样有些让人暖心。

   “同志,有没有荷叶、苇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由于一时心急,竟然把荷叶的“荷”二声读成了四声,这还不算糟糕的呢,就连曾经烂熟于胸的芦根也说成了苇根(虽然事后我查阅过有关资料,芦根也可以称之为苇根)。说出这样的问话以后,自己立马懊悔了起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但是又无法挽回这样的尴尬局面,只得硬着头皮应对事态的发展。

   那位女药师比我年长,她听了我的问话,没有马上回答我需要配伍的两味中药,而是保持着先前的神态,立刻纠正了我刚才那种错误的读音和叫法。

   “这里荷叶的应该读二声,不是四声。还有芦根就是芦根,不叫苇根。这两种药材断货已经有些时间了,你不妨到其它的药店去问问,看看还有没有。”

   她这样绵软有节地纠正不打紧,没准我的脸色当即便挂不住了,保管会“唰”的一下子红了起来。随即我有些犯傻地愣在那里,快速地在喉咙口里面,含糊其词的咕嘟了一声“嗯”吧,一个转身便快步地离开了那家药店,真有点儿慌不择路、落荒而逃的那种感觉。走得有些远了,我仍然觉得如芒刺背,怎么也说不清楚,那是一副什么样的狼狈相了。

   多少年以来,我在德胜街那家中药店的小际遇,虽说前后只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却是那样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管我是参军入伍,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还是转业到工厂操控各种器具,我都坚持丁是丁卯是卯的认真态度,从来不敢有着稍微的马虎从事。即使是后来我也曾经去过几次老家的县城,并且在那里小住数日,对于县城日新月异的变化,真有那种“山川形胜,已非畴昔” 的感慨同时,我也不怎么愿意到德胜街那儿去,心里老是估摸着那家叫做“德胜中药店”的铺子还在,那位有着独特个性的女药师,仍然还在里面忙活着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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