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陈楸帆:AI写作的目标是打破边界
“他的工作是创作,而不是对人类的模仿。他需要将我们带到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和生命形式……”
以上的句子并非出自人类,而是一个AI写作程序对“AI可以从事创作吗”这个问题自动生成的答案。
最近,传茂文化和创新工场联合推出了人机共创写作实验项目,这个被命名为《共生纪》的项目集结了国内11位新锐作家,将围绕环保、人机关系、性别、文化多样性等主题,与AI协同创作多篇科幻故事。
在项目启动现场,科幻作家陈楸帆对AI写作程序进行了演练,他输入了“三千年前的北京“、“爱因斯坦”和“黑洞长什么样”等短语,等待了几秒后,AI生成的语句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北京的爱因斯坦问,知不知道一个北京城甚至整个是地球的黑洞。那里曾经是一个黑洞,是至今运转的黑洞。由于以前我从未看过北京的爱因斯坦这样的人物,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爱因斯坦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的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贫富差距,更没有人性的卑劣,他只是要求我们这样去做。”
科幻作家陈楸帆现场演示AI写作程序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虽然语句略有不通,但AI在想象力方面展现了其潜力。创新工场AI工程院执行院长王咏刚认为,这是人类第一次真正跟机器智慧体一起去碰撞灵感、探索文艺创作的新道路。“人机共创”在科技与文艺两个维度都具有重要价值,作为前沿力量,探寻着人类智慧与机器智慧的边界与交集。科幻作家凌晨认为,AI取代不了人类作家,但“它可以创作一种自己的文学流派,AI流派,会根据算法的不同,有的偏向科技一点,有的感性一点。”
陈楸帆也说,他可以从机器的训练集里面获取不同的灵感。在跟机器共创的过程中,能打破以往写作的惯性,“人机共创实验使用更多的数据、更智能的算法,但目标并不是写出更好的作品,而是打破边界,展开对话,实现人与机器思想的碰撞与流动。”以下为澎湃新闻与陈楸帆的一场对谈,我们聊到了他如何在科技与人文之间游走,他如何理解“被困在系统里的人”,以及他如何看待流量。
“科幻小说继承了革命文学传统”
澎湃新闻:用AI去写作,它本身是一种很创造性的工作,但今天的介绍也提到它之前会消耗很多测试,需要很多历史数据甚至人工,这是不是和创造性有点相悖?未来真的能够可持续发展下去吗?
陈楸帆:数据是过去创造出来的,其实机器是没有生成性的,因为它没有自己的肉身,没有自己的经验来源,但如果把数据理解成经验来源,它就具有了一定的生产性。当然你说的有道理,过程是非常繁琐的,需要消化这些海量的数据,生成一个模型,我们再把它微调成适合科幻写作的程序,消耗了非常多的能量,也需要很多人在里面去调参数。
2017年我们刚刚开始做AI写作,但两年过后,它已经远超出我们当时的想象了,你不知道它往后会怎么样的速度去发展。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可能貌似是一个游戏,但也会生成很多的文本,或者对创作者和科研工作者有些启发,这些都是种子,在未来它会产生一些我们无法预料到的影响。
澎湃新闻:我很好奇你演讲中说的“把科幻作为方法”,怎么理解呢?
陈楸帆:这也是从人类学家项飙老师那儿得到的启发,我觉得科幻首先它有打破现有框架的可能性,其实很多的科幻世界观都是在现有真实世界里引入一些新的变量,比如说我们把某个物理常数或者社会设置改变了,然后再去进行这样的实验,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比如《黑暗的左手》,就是描写了一种没有性别的独特异星文化,通过这样的一个思想实验,就推翻了很多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和二分法,你会发现性别其实是流动的,很多是后天的权力结构、文化的建构形塑着人对性别的认知。
另一个方面是通过科幻我们去传递一些理念,例如《1984》、《美丽新世界》这样的一些作品,通过对现实批判性的反思,让这样的一种理念深入人心,大家在想象未来的时候,就会警惕权力、科技的滥用。这几年像《使女的故事》等反乌托邦小说特别畅销,就因为跟当下的现实产生了强烈的呼应,它有一定的隐喻性,不受当下的时空局限,可以让我们反思,从而产生对现实的干预。
澎湃新闻:听上去和你之前讲的“科学是最大的现实主义”差不多?就是说科幻可以讨论主流文学没有讨论的事情。
陈楸帆:对,因为科幻不会局限于当下我们以为的现实,就是固化的现实,而是去探讨更多层面的现实、或然的现实。我觉得那是更有意义的,因为现实不是铁板一块,它一直变动着。但往往你要是写作一个现实主义的文学,它可能有滞后性,就没有穿透时空的这种力量,科幻往往在这块能做到。
澎湃新闻:在疫情后很多人在说,好像我们现实才是最科幻荒诞的东西?
陈楸帆:因为我们总以为现实是有逻辑、有理性的,它有一定的轨迹,但实际上它没有小说那种逻辑性,现实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所以我觉得大家都搞反了,现实才是非理性的,小说是理性的,我觉得大部分作家都很理性,反正科幻圈肯定是非常理性的。但直觉也不能少,创作里面如果全部特别理性的话,你也出不来特别天外飞仙的东西。
我觉得现实在教会我们怎么做人,你要抛弃你原有的框架,重塑对世界的认知,这就是我说的以科幻为方法的出发点。世界在变,你也跟着变,就是李小龙说的“be water”。
澎湃新闻:你的作品文学性比较强,你怎么看待科幻作品里的文学性?
陈楸帆:有一种看法说科幻小说的文学性不重要。但是可能因为我是中文系出身,我还是有点狭隘地觉得文笔还是挺重要,至少让人觉得可读,文字有一定的美感。
其实在国外做科幻研究的理论、工具跟传统的文学研究是完全不一样的,国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们现在也是不断地交流,互相学习。王德威老师这几年也是对科幻特别关注,五四运动100周年他在北大办讲座,我也在现场。他认为科幻小说其实继承了革命文学的传统,从鲁迅、梁启超时期一直到现在,包括刘慈欣、韩松,很多革命启蒙尚未完成的东西现在通过科幻来进行延续。
澎湃新闻:你的新作里面开始写潮汕的祠堂文化?
陈楸帆:我未来会写一个三部曲,在《荒潮》之后再写两部变成一个“潮汕赛博”的系列。祠堂文化是潮汕的文化一部分,我觉得我应该去写。其实在中国的文学版图里,很长时间是北方占据了主流,如果要听粤语就会去看港剧,但广东它也是大湾区的一部分,在未来是一个很重要的科技创新中心,文化上也要去挖掘的。
澎湃新闻:你为什么那么关注权力关系和性别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陈楸帆:因为我的兴趣点在这一块,像那些理工科出身的去写一些科学的底层逻辑,不是我擅长的。但是我原来对文艺理论比较熟悉,包括法兰克福这些学派、结构主义这些东西,它能通过文本去分析一些实际存在的一些话题。
澎湃新闻:你曾提到最近也会看一些人类学的书,那这样的书会对你写科幻有什么样的启示呢?
陈楸帆:最近在看的一本是《废品生活》,这本书调研的是北京郊区在做垃圾回收的人。因为我平视接触到的80后这些人生活状态都太相似了,所以当我需要想象另外一群人的生活时,需要做很多的田野调查,因为想象力没有办法达到那么细节的地方。包括我写《荒潮》的时候,其实也借助了一些人类学的报告,比如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做的一个电子垃圾回收产业的调研。另外,今年我会去很多的地方去跟少数民族交流,去参与他们的一些祭祀活动,我想更深入地理解他们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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