镡城公园听蝉

     霁日午后，妻邀我去镡城公园，我把头伸出窗外，天高野云厚，日光被遮了半边。我一路在想，这些年黔城还真变化不小，依相思湖的环湖公园，傍潕水的滨江公园都是休闲的理想之所。它们虽有几分娇美，却掩饰不了几分清瘦，几分柔弱。唯镡城公园，不拖湖带水的，峰峦叠起，直插云霄，显得很厚重。园内柏油路，林荫小道，还有大理石云梯，都是市民锻炼的好去处。
　　 我俩从镡城公园正门牌楼（类天安门城楼）上的。石阶两旁，都是些梅子树。每到梅子熟，晚饭后，前来观赏的络绎不绝。他们三三两两，携妻带儿女的，或呼朋唤友的，都喜欢从这拾级而上。如您不怕酸，随手摘颗梅尝尝，眼睛自然会眯成条缝……
　　 园内没其他人，太阳也裹着脏兮兮的云衣，懒得理咱。妻还是怕晒，戴了顶遮阳帽，一路说着家中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偌大一个公园，此刻就我俩，好不惬意。就算我俩说说情话，或打情骂俏，抑或亲上一口，也不会有人偷看的。石阶，还真有些陡，妻说累了，学着宋祖英的唱腔，哪个来推我嘛！我知其意，投其好，双手贴在她的背脊，推着她往上走。她还真有些“逗”，不时故意后倾。我调侃她说，这么多梅子姐（树），哦，还有板栗兄弟（树），瞅着咱俩，你羞不羞！
　　 “这里鬼老二都没有，我怕啥?更何况我俩又不是偷情幽会。”
　　 上的山顶，一红楼，呈正方形。细品，檐三层，四面有门。如登上二楼，环视四围，可览黔城全境。如你朝镡城公园正门牌楼方向瞅，黔城百米大道，就像一条中轴线，把个新城一分为二。远处的高楼，似一扇扇屏风，竖立在相思湖畔、潕水边上。远眺整座城，只显山而不露水。
　　 我俩坐楼西花坛，树木阴翳，微风徐徐，听着梅林的蝉声，顿时浮躁的心，沉静了下来。这夏蝉，似乎懂人意，唱的格外卖力。听其音，不是老旦做派，清脆而有朝气。我就知其正青春，那唱功一点也逊于它的前辈。
　　 楼东没了阳光，风儿大，很凉爽。我俩又移坐东花坛，像情人窃窃私语，说着过去听蝉的旧事。妻语，小时候，屋前有颗大椿树，每到傍晚，一家人坐庭院吃饭，那蝉就在高枝奏乐。我们谁也没打扰它，让它在高枝上，唱的婉转悠扬。有时我竟然把它忘了，只顾与家人说笑。饭罢，它还在高歌，母亲那把老蒲扇，啪嗒啪嗒，似乎在给它和拍。有时，父亲心血来潮，拿起二胡，拉上一段“红灯记”，或“智取威虎山”，算是给它助兴！庭院闹热了，姐妹和着二胡，唱上几句，有时还能引来左邻右舍的喝彩。蝉声早已被音乐和喧闹声遮掩。想想，蝉也怪可怜的，没了听众，那厮鸣声更凄切。说到这，妻戚戚然，瞅着我说：“这蝉声依旧，往事如烟，已成追忆。一切都回不去了！”
　　 细听梅林的蝉声，是二重唱。我怕妻继续伤感，拉着她的手，说咱俩换个地方。
　　 从红楼东头下，朝气象局走，未之大门，下一砖砌林荫小道。前行数十步，一大理石台阶陡峭而下。两边暴木树，山胡椒树，樟树，白果子树等，杂混列之道旁。之台阶中央，妻说，我俩坐下来，呼吸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坐着，也不觉其险。山湾那几蔸不知名的高树，一蝉独唱，嗡嗡嗡嗡唱开了。妻告诉我，这才是蝉中的老旦，音韵浑厚宽广，很有穿透力。岭上这片林，有了它，也就不寂寞了。它声调高亢，妻听了，对我说：“蝉，也要阅历丰富的，方能有如此博大精深的内涵。听听，还真有些凄苦孤独。想想我俩，互相陪伴，听着这蝉声，颇感幸福。”妻靠在肩头，又说：“这蝉声，我听了半辈子。如果哪天没了伴，一只独奏，你我都会很伤感的。”
　　 见她如此，我说咱俩再换个地！
　　 下的山湾左走，岭下一片竹林，也夹杂了些高木，妻说：“这里的蝉声热闹，我俩何不坐下来听听！”此时，公园里除了蝉鸣，还有几声鸟叫。这里的蝉是大合唱，在那茂密的竹林，唱得欢，音几乎可以掩盖那鸟声。听，青衣，丑角，把个竹林抬（闹）起来了。我瞅了眼妻，说：“听听，这才是蝉之大趣。大家一起唱唱，一起乐乐，多幸福啊！”说完，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同伴，傍晚挑柴回家，沿途那“四季蛾”（俗称老蝉），用浑厚的老腔一路相送，心里快活着。大家一路说说笑笑，或放下担子休息，高歌一曲，那种畅快，不会再有。妻抓住我的胳膊说：“我喜欢大合唱，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多快乐啊！我怕有一天，独唱，那将是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候。”
　　 “宝贝，别那么悲观好吗？真到了‘守着窗儿，人生怎生得黑！’我也害怕啊！”
　　 我俩一度沉默，聆听着这一湾蝉声。听的入迷时，我怕打扰她，没做声，思绪早已飞到了公溪河。孩提时，我苗寨公溪河，入了夏，哪个山湾没有蝉声，哪个山岭没有蝉鸣？牧童吹着竹叶唱和，牛儿哞哞的搅局，都比不上蝉之音韵悠长……
　　 我爱听蝉声，它能让我心灵清静，远离世俗的嘈杂，催生我对晚年的思索。有《镡城听蝉》诗为证：镡城高木修竹鸣，未见其形曲调清。夫妻憨听神出窍，人生何时能清静？
　　 也许是听出了落寞，也许听久了闹热，妻站了起来说：“咱俩还得再换个地方。”
　　 出的山湾，到了柏油路，朝另一山头走。这山枞树林立，蝉声一片，但可以肯定，它们都是些正当年的蝉，朝气蓬勃。妻闻之，叫我静听。等一蝉鸣起，然后她仿之。不时还叫我模仿，“细细哟，细细哟……叽叽叽叽……哟西，哟西……”这让我看到她那份久违的天真，那份难得的愉悦。此刻，我多么希望时光停留，伴着我俩一起学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