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人文稿-68下-李叔同
(上接-68上)
1915年暑期,携夫人雪子赴日避暑。暑期结束,携夫人返回杭州。1916年,听闻同事夏丐尊从日本杂志上看到的以断食更新身心的修养方法(所谓“断食”,即我国道家的“辟谷”,亦称“食气辟谷”,是服食天地元气,以气代食的一种养生方式。通常一周为一期。)李叔同觉得可行,决心试试。是年十一月三十日,李叔同带上校工闻玉来到杭州虎跑寺,住在客堂楼下,决定断食三周,饮食交由闻玉关照。断食期间仅吃点素菜和清水;顶不住了,吃几枚梅干或小橘或半支香蕉。期间时或走动、走动,时或静坐念佛。自从断食开始,心灵也渐渐起了变化,感到情爱是种牵绊。断食了,李叔同感觉内心澄澈干净了许多;静坐时,耳根也比平时灵明多了。十二月十九日,断食结束,返回学校,然后便起程返回上海与雪子团聚。
此时的叔同身虽在此,心已在彼。春节一过,说须返校,便收拾行李要走,雪子只能依他。返校是个幌子,其实是去虎跑寺静修。他悟到尘世孽缘,喧嚣熙攘,遗忘方可解脱,留恋生诸烦恼。从前皆在获取,如今该一件件放下。在虎跑寺静修一月后返回学校。返校后,他与外界交往愈来愈少,与内心对话越来越多。这年,即1917年开始,他发心食素,并研读《普贤行愿品》《楞严经》《大乘起信论》等多部佛经。
又是一年下雪时,学校放假,师生纷纷离校,李叔同没回上海过春节,而是独身前往虎跑寺习静度岁。习静度岁结束,即于民国七年(1918)正月十五,经虎跑寺弘祥法师引荐,李叔同于虎跑寺依松木场护国寺了悟和尚为师,皈依三宝(为居士,尚未剃度出家),法名演音,法号弘一。
二月初五,是叔同母亲的祭日,母亲在他的心中始终难以放下。这天李叔同换上布鞋、穿着青衣去虎跑寺诵《地藏经》三天,早晚做两堂功课回向给母亲。回校后,又给自己曾解囊相助的远在日本留学的得意门生刘质平写信说“不佞自知世寿不永,又从无始以来罪业至深,故不得不赶紧发心修行…”(似有赎罪的意味);并对夏丐尊说“先做一年居士,转年再行剃度。”不久,便把所有美术作品送给北京国立美术学校;把所刻所藏的印章送给西泠印社;把笔砚碑帖送给金石书画家周承德;把所藏的字幅、折扇、金表送给夏丐尊;又将朱慧百、李平香二妓所赠的诗画扇页及拟赠歌郎金娃娃的诗词横幅等作品装裱成卷轴,自题《前尘影事》,一并交与夏丐尊存留。再拿出先前预留的部分薪水,连同剪下的一缕胡须,用纸包好,寄给好友杨白民,嘱他在自己入山后转给雪子,劝她回日本老家(这里却又伤害到雪子。总之内心很复杂:母亲的死、李家的破产没落、等等)。李家那头也许久没通信了,但叔同心想,之前寄过一些钱,今后如没钱可寄了,兄长文熙他们不管怎样,终会关照俞氏及儿子衣食起居的,况且儿子现在也长大成人了。
李叔同决意出家,夏丐尊等同事不解,丰子恺等学生不解,世人更不解。如果说是之前对不起俞氏及儿子想忏悔,可以往后好好待她们来弥补;抛弃雪子就不用说了。雪子也很可怜,她可能至十二年后的今天仍不知李有正室。佛教最讲慈悲,慈悲者从不伤害别人,心中想着更多的是众生。如果说是看空了世俗、看破了红尘,那么上了年纪的人,谁不知道世俗红尘本如梦幻泡影,事情就摆在那里,什么情兮、名兮、利兮,到头来都是空空如也。难道是信仰的力量?——佛教称:信仰修行佛教,死后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不再重生于人世间,因为世间太苦了。……
这年,即民国七年(1918)七月十三,李叔同终于依了悟和尚剃度出家。在此后的24年中,弘一法师(李叔同)愿做“云水僧”(又称行脚僧),常带着破旧的席子包裹着一件单薄的被褥、两件穿旧了的僧衣和一条洗破了的毛巾,行脚于杭州虎跑寺、灵隐寺、玉泉寺,衢州莲花寺,温州永嘉庆福寺,上海太平寺,宁波七塔寺,厦门南普陀寺等寺院之间,修习佛法、研读佛经。后在泉州承天寺创办佛教养正院(学院),讲经教授学子,又讲经于慈溪金仙寺、厦门妙释寺、晋江福林寺、泉州开元寺、泉州草庵及灵瑞山等。
在这24年中,弘一法师编撰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净宗问辩》《律钞宗要随讲别录》《地藏菩萨本愿经说序》《随机羯磨疏跋》《四分律随机羯磨题记》《见月律师年谱摭要并跋》《一梦漫言序》《一梦漫言跋》等。还在金仙寺作《清凉歌》,与太虚大师在小雪峰度岁时合作《三宝歌》等。
期间,即民国十一年(1922),叔同时年43岁,在温州永嘉庆福寺时,寂山长老转给弘一法师一封天津李家兄长文熙寄来的信,信说俞氏久病不治去世,要求叔同回津一趟。
窗外风雨不定,室内心亦摇曳。弘一法师眼眶一圈红湿,将书信压在砚台下,然后跪在佛像前,开始诵经。待心静下来后,去禀告寂山长老说自己要回天津一趟。后终因外面战事吃紧,路途不宁,未能成行。于是,便在自己关房中设灵,为俞氏念了几天《地藏菩萨本愿经》。到底是外面战事吃紧呢?还是自己不敢面对儿子和李家兄长文熙他们,或是不愿再惹尘埃呢?夜深阑珊,风雨继续,弘一法师问过自己,终究无果,只有眼前白烛火光明灭……
数年后,李叔同在刘质平、夏丏尊、丰子恺、经亨颐等共同出资在上虞白马湖修建的“晚晴山房”小住时,曾跟他们说起过自己前半生有许多的遗憾。
时值暮年,弘一法师在泉州温陵养老院得过一场大病之后,扪心自问,遁入空门是为遗忘,是否已经遗忘?抬头看见流云变幻出万千恣态,叹息一声,无法回答。而后,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10月10日写下绝笔“悲欣交集”,交与妙莲法师,并交托他全权处理后事;13日晚,圆寂于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弘一法师晚年曾自称晚晴老人),享年63虚岁。
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后人有多种解读。从他抱病拒绝用药和拒绝进食及告诉旁人“近日将远行”看,人之生死对他来说只是换个境地而已,死亡是一种最彻底的解脱,——这便是“欣”的最好注脚;而“悲”的注脚,因弘一法师“半生红尘半生僧”,可以从这篇小传记中寻找答案……
南山草人2023.8于云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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