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的春天(二)
《金水河的春天》
徐恩华
二
当谢斋公的主意拿定时,金水河两岸的杨柳吐出了新芽,春耕的热潮涌动着沃土中的棵棵春苗。吃罢晚饭,斋公一改上次的作战方式,径直向四五里外的贺书记家里摸去。直接找书记也不无道理,即使钟队长不点破,谢斋公也会无师自通,“权”这东西不可小看,当家一张嘴,副手跑断腿,套言之,百姓跑昏头,不如官家点个头。反过来说,我斋公跑折一条腿,远不如贺书记一张嘴。再说大前年,四宝初中毕业想加入青年突击队,他马老丁央人跑了无数趟,最后还是大友他爹一句话敲定的。所以,斋公亲自上贺书记这儿来是有他的理论和根据的。
刚进门,只有贺书记那教书的妹妹媛媛在家里。媛媛客客气气地迎了上来,可斋公满肚子不是滋味,就象吞了一杯白醋似的,他思忖着,就是你这个小婆娘,害得老子斋公到处钻。可是,当媛媛喊着“春堂叔”递上一杯茶来时,谢斋公不知所措了,心想几天不见,上了讲台漂亮多了不说,竟还如此热情大方,要是我斋公的闺女,非找个主席不嫁。但这无关紧要的岔子容不得斋公多想,因为贺书记很快被妹妹媛媛找回了家,斋公连忙鼓起勇气直说了来意。
贺书记很实际地介绍了眼见的情形,不插“五·一”秧就要打响了,宣传队几乎只生产不演出,上半年完全用不着添人;青年突击队的人手倒是不足,如果有理想的话,先到突击队锻炼一阵子再说,下半年宣传队复班再来。嗯,我想起来了,春堂的笔杆子不错,到突击队当个副队长吧,四宝手下缺人掌笔呢!
谢斋公听了,云里雾里一般,似懂非懂。答应不是,不答应不是。答应吧,咱们春堂可是高中学堂出来的,他四宝初中破屋出庐算什么?听他的下巴动,算哪门子的官?不答应吧,书记的面子难却。踌躇中,媛媛终于插上了一句:“春堂叔,你就让春堂去吧,以后慢慢来,只要我哥放在心上就是了。”与其说媛媛的话说得恰当倒不如说媛媛的话说得甜,甜得象他的女儿惠芯说的一样。谢斋公听了很乐意。副队长就副队长吧,大小是个官,何况能管点事。正队长的昨天也是副队长。堂儿,你好样的,给老子斋公争口气三下五去二地把姓马的四宝扳倒,拿出矮子的心巧来。
春风带着凉意,夜已很深,归来的路上,谢斋公觉得清醒中伴随着沉重。由于大队兴修水利需要石材,青年突击队扎在十里外的斧头山上采石材。太阳刚爬上树梢,春堂他娘收拾好行李,春堂就要上任了。谢斋公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已是大人了,爹总不能老是扶着你走,能爬多高,全靠你自己的招数。常言道:有智吃智,有力吃力,无智无力狗屎没得吃。你人矮,身个小,吃力是靠不住的。做官的,凡事多用几个心眼,把关系搞好,即使对某个人有很大的意见,也不要挂在嘴边。例如媛媛这号小婆娘。为官为事,要体面,正反都要顾及到,否则,阴沟里翻了船不稀奇。”
“上山后,好好干,露两手,叫人别小瞧咱矮个子,那才有出息。莫嫌官小,总比光头百姓强,一步步的爬嘛!”
“另外,路过赵家墩的时候,别忘了看你姐,她快要给你添外甥了。这是礼节。”
走在上任的路上,春堂心里很不平静。谁说这是上任呀,与充军强多少?不过,爹的话不无道理,从小到大,一步步的来呗!古人常提倡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况且,车到山前必有路,管他三七二十一,边干边看。
生活就象编书似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刚从姐姐家中出来,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春堂迎面碰着了上学的贺媛媛。真是冤家路窄。春堂心想,是我主动让路还是让媛媛先让呢?我让吧,显得一个高中毕业的后生很低格,霸着道要媛媛让吧,未免太大男子小心眼,更兼得爹明明白白地交代过,凡事不可挂在嘴边。可是,没等春堂拿出主意来,媛媛倒主动招呼上来:“春堂,上斧头山去吧?”春堂没听出媛媛话中的善意,竟不软不硬地答道:“革命一块砖,哪里要往哪里搬!”媛媛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你还挺乐观的哦!尴尬中,委屈地数落道:“你的话我听不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别以为看热闹的都是看笑话的。”
春堂擦身而过,早已走得老远,可媛媛还站在那儿,瞧着春堂远去的背影……
这斧头山脉象条巨龙似的,沿着平行的金水河,伸向清澈的斧湖。山上,青杉郁郁葱葱,林中的鸟儿发出欢快的歌声,春光的沐浴使她更加娇美,充满诗意,洋溢着热情,好似欢迎春堂的到来。童年是健忘的,小学时代的把戏四宝和春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对于春堂来当副手,四宝满腔的热情和信任,“春堂,咱们这一共二十多号人,就全靠咱哥俩合计好,每天多采石,采好石。当然,队员的生活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既然你来了,除副队长外,你还得把司务长兼起来,协助饮食员曹丹萍把队里的生活安排得合理一些;至于工地上的事,就由我主管,那些活你干多了吃不消。”
春堂心想,乖乖,官不大,名堂倒蛮多。唉,这还不算,竟还额外加封了个司务长。唉,还带长呢,爹曾说过,当官不带长,放屁不响。这官肯定管用。看样子,工地上露两手是不可能的,要做文章,只有打后勤的主意。于是,春堂首先调查了饮食员,从周一到周日,从早餐到晚餐,从腌萝卜到莴苣菜苔。鸡蛋和猪肉,可惜这两样曹丹萍无可奉告了,天可怜这些小伙子,上山将近一个半月了,何曾见过肉毛呢?他明白,这是实实在在的困难造成的,怨不得谁。但他却通过打探得知,经费主要流向了采石工具。于是,他决定迈开他的第一步,晚上的队员会上,他谢春堂要给全队一个顶好的印象,否则,两年高中白读的。
春堂凭往日的见识,干咳了两声,算是示意大家不要窃窃私语了,我春堂要以副队长的身份给大家讲话:“队员们,你们的确辛苦了,一个月来,你们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离大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要求还有差距。因此,我受书记的委托,前来担任副队长的工作,今天,我不准备多讲,我只想给我自己定一个工作计划,给大家提一个要求。给大家提的要求是,希望大家学好毛主席最高指示,继续发扬艰苦采石的精神,多采石,采好石;给自己订的工作计划就是每天配齐配足饭菜,而且保证周日见肉。”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正点子上,小小会场顿时欢呼起来,几个爱开玩笑的竟当场开玩笑道:“欢迎肉队长!”
春堂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豪和满足。
其实,大队第二次拨款来时,四宝当然会改善一下队员的生活,只是款子未到,四宝不爱说赊账话而已,不想,这些筹码让春堂一来就搂了过去。不过,四宝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希望春堂在经济方面不做什么文字游戏就算了。
两个月里,随着渐渐热起来的天气,春堂也随季节的变化更新着队员的饮食成分,同时注意每个队员的健康状况。半年下来,四宝逊色了许多。队员间偶尔有什么争不出结论的问题动不动就说,“不信你去问春堂”,或者说,“你不去,这可是春堂说的。”不过,对于这些四宝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春堂的经济流向,因为,四宝把小时候的“上午扯秧,下午插秧”用到采石场来了。可是,四宝的推理有待完善,此时,刚出庐的春堂并没有贪婪的意念。可叹的是,好端端的,犯“错误”的是四宝自己。
这天上午,四宝领着队员上工地去了,炊食员曹丹萍收拾好厨房餐具后,照例清理一下队员们不整齐的床铺,当她替四宝叠被子时,夹在枕头里的《毛主席语录》掉了出来,曹丹萍随手一翻,在“毛主席语录”上方的空白处,四宝写道:“五月十八日,猪脚两只七斤……”其他空白处也写满“鱼”、“蛋”之类的玩艺。这时恰巧春堂买菜回来,她就指给春堂看,问是什么意思。春堂不看则可,一看吓得冒了一身冷汗,“我的乖乖,老子差点一出门就栽倒在你这块绊脚石上,阴沟的确不可小看!”春堂想,好在目前我什么歪主意没打,经过一番思索,春堂倒是分析四宝当年写的“上午扯秧,下午插秧”来,他终于明白,当年为“漏记”的工分,四宝他爹马老丁把他那当记分员的爹骂得哑口无言,就是因为四宝暗地记下了他家的工分。现在看来,四宝竟把这一手带到采石场来了。“好险,你个四伢子崽,老子矮子有矮子的法子对付你!”
气愤中,春堂踱了两圈,温和地问曹丹萍:“丹萍,我待你怎样?”
仅仅只是认识自己名字的曹丹萍其时正值青春荡漾之际,她一向从内心爱慕着有文化的春堂,只是内心充满自卑以致从不敢向春堂有所表白,经春堂如此火辣的一问,丹萍倒受宠若惊了,她捏着衣角,低头答道:“当然是好啰!”春堂接着问:“这么说,今天为我办点事不难吧?”春堂哥哪里的话,即使天天叫我为你办事我都乐意。说着,仰起头,两眼深情地停滞在春堂的目光里。春堂觉得非常意外,几个月来,因为工作关系,作为领导,春堂的确格外关心丹萍,但那都是以工作的形式体现,从未夹入丝毫的青春私情。蓦地,春堂本能地伸出双手把丹萍搂了过来,她品味着丹萍热辣的小嘴,抚摸着那对颤巍巍的乳房。当春堂忘情地把手伸向腹部时,丹萍央求道:“快别这样,会出事的!”一个“事”字,轻轻的,却把骚动的春堂镇定了下来,他明白,不明不白弄起个肚子来就无法向人交待了,更何况大敌四宝正当前,只要这副队长还在脑壳上,这小嘴和双乳还是谢春堂的,别人抢不走,“放着吧,慢慢来。”于是,春堂一本正经地对曹丹萍说:“丹萍,为了帮助你提高思想觉悟,增进我俩的无产阶级友情,我建议你把“语录”上写猪脚的事件及时向党组织反映,以体现你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忠诚和崇高敬意;否则,你隐瞒不揭发罪责难逃,不是反革命也是反革命。到那时,我俩就永远……”
一场疾风暴雨之后,清澈的金水河一下子变得浑浊起来。斧头山采石场,晚上的紧急会上,贺书记和棒子队队长也来了,队员们分别觉出气氛很不对头,紧张中,棒子队队长一声令下,学习《毛主席语录》,春堂首先掏出《毛主席语录》,接着,曹丹萍、钟大友、马四宝、旺伢等都纷纷拿出《毛主席语录》来。“好!”那有备而来的棒子队队长有备而来,只见他径直走到四宝面前,突然拿过《语录》,找到写有猪脚的地方,转身双手递给端坐的贺书记。
结果,贺书记当场宣布了令人震惊大的处理决定:一、拘捕现行反革命分子马四宝;二、任命谢春堂为突击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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