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留在最后的一个鹅蛋
哥哥留在最后的一个鹅蛋
高穹
每年的端午节,都会让我忆起一个人。这个人在我的生命中曾经那么无足轻重,就像夏雨打湿的午夜,只有需求午夜覆庇的生命才会懂得那份拥有的珍贵。就如曾为了他在夜里偷偷哭泣的母亲会视他如己命一般。
他是我的哥哥,若现在还活着话,也是坐五望六的年龄了。然而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某年的一个深秋,那年他仅26岁。其实在与他厮磨的26年里,除了母亲,家里其他的人日后在念及他时多多少少会生发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喟。这在我身上尤为叠加,因为我俩年龄相仿,从小一起相抵又相依地走过。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怨缘多于情缘。大多是我对他的抵牾和排斥,不喜欢他犯病时身体蜷缩在一起不断抽搐,浑身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好像没曾对他不幸的境遇生发过爱怜悲悯的情愫。只有端午节那些事,我每每忆起时,内心才会漾起阵阵酸楚。
70年代的我们除了过生日,平日里很少能吃到鸡蛋。即便每天都能从鸡窝里捡到鸡蛋,也不会对它生发一丝奢望,因为已约定俗成的家规,谁能僭越?家里唯有父亲每天可以名正言顺去享用鸡蛋,这在我们看来太正常不过,也正体现出物有所值的鸡蛋与父亲在家中的地位的等量齐观。除此母亲偶尔也会给病中的哥哥宽限煮几个鸡蛋,但在我看来这与鸡蛋本身的价值毫无关系。
母亲只有在端午节这一天里会特赦一切的权限,什么父亲,儿子,女儿,包括她自己,每人都会得到这一年里见都没有见到的鸡蛋,还有几个鸭蛋和鹅蛋。
我虽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却也拥有跟哥姐们一样多的端午节礼物。我们各自将分到手的蛋蛋存放到一个地方。我一边吃着自己的鸡蛋,一边偷偷观察哥哥如数家珍般把一个个蛋蛋放进他的衣兜和裤兜里,直到每个蛋蛋都有了着落,他浑身上下的兜兜里也都像气球一样鼓囊起来,他才如释重负,喘出满足的气息,悠哉悠哉晃动着身子像个满载而归的王者。
端午节应该离不开粽子,但那部分的记忆对我却是模糊的。也许都是那些蛋抢了风头。因在我和哥哥之间会因为这些蛋的去留添加了不少记忆的花絮。比如他那鼓鼓囊囊的兜兜里的蛋最终落入谁之口?姐姐们会跟他商量讨要蛋蛋,当然带着几分逗趣。他态度坚决,反击,你们自己有,不给!姐姐们看他总不舍得吃,就问,那这些蛋是留给谁?他不语,望向我,姐姐们便心有定数。
已经两天了,我们的蛋蛋都吃光了。哥哥两个裤兜的蛋蛋也被他吃了,但衣兜仍是鼓鼓囊囊的。晚上睡觉时他把衣服放在枕头边,以防谁偷吃了他的蛋。第二天醒来他会第一时间摸摸兜里的蛋。见蛋还在便得意地望向我。哼,我转过身不理睬他。我们都知道他兜里只剩下一个鹅蛋,两个鸭蛋。这两样都是他最宝爱的。但他一直舍不得吃,白天时不时当着我的面拿出来摩挲几下。其实那大大的鹅蛋对我真是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我想只要我一开口跟他要,他就会像往年的端午节那样把鹅蛋或鸭蛋都送给我。但那年端午节前两天我因他在学校忽然癫痫发作,老师找我帮处理这事,让我在同学面前甚感无助和难堪,自此总想躲避他。但因病不能上学的他千方百计讨好我,问我学校里的事和老师讲课的内容。我的充耳不闻让他很焦虑,便拿他的蛋蛋让我妥协。
最终那一个鹅蛋谁也没吃成。因那天哥哥的癫痫病又发作了......当家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它从水泥地面上抬到炕上时,他的衣兜不再鼓囊了。母亲从他衣兜里掏出已经碾压成一坨泥巴一样的残物时,我们都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母亲不禁潸然泪下,口里喃喃自语:“唉,都坏成这样了也不舍的吃。改日我再给他煮一个吧。”
自然只有我知道他舍不得吃的原因。而过后母亲究竟给没给哥哥补一个鹅蛋,我的记忆像断片一样只停滞在那里,再也没什么印象了。
上一篇: 浴血奋战,英雄陕军名垂青史——电视连续剧《河山》观后【随笔】
下一篇: 印加帝国的覆没(第310章)
评论[0条]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