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文学的理想与世界的河流
徐则臣的文学理想是独特的。1978年,徐则臣出生于江苏省东海县一个叫上庄的小山村。这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小村庄,徐则臣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期。
小时候的徐则臣是个放牛娃,他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放牛,又是从哪个时候结束的。父亲是医生,农忙时经常搭不上手,10亩田都要母亲一个人对付,运粮时都没有个帮手。父亲决定买牛,哪怕只用来拉车。牛买回来后,放牛的任务就落在徐则臣的身上。那时,徐则臣没有宏大的人生目标,把放牛生活看得相当美好。在当时,放牛能够满足少年英雄的梦想。徐则臣在《从一个蛋开始》(浙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中写道:“就算现在,我具备了足够的反思与自省能力,我也不认为整天和一头牛走在野地里是件辛苦的事。相反,我以为那是我少年时代最快乐的生活之一。那是一个放松的、空旷的狂欢时代,虽然也不乏腹诽和厌倦。”
文学理想是突然萌发的
家里可供阅读的书籍有限,徐则臣天天翻看爷爷的杂志:一本是《半月谈》,一本是《中国老年》。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徐则臣各门功课都很优秀。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文学天赋。高中期间,徐则臣的理想是当一名律师。他看了很多香港电影,剧中人物戴着假发,穿着法袍,徐则臣觉得挺酷。
1993年,狮城国际大专辩论会,当时复旦大学夺冠,里面有几个非常著名的辩手,蒋昌建等人,一个个口才都特别好,在学生中的影响力都非常大。徐则臣有了学法律的想法。所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报考了法律,但没有考上,后来被中文系录取。
1996年,徐则臣考入淮阴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一、大二在淮阴师范学院就读。两年后,作为学院培养的青年师资,徐则臣被送往南京师范大学读完了大三、大四课程。毕业后,徐则臣回到了淮阴师范学院当教师。在淮阴师范学院的两年里,徐则臣开始准备考研,目标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朋友都觉得他疯了,可他还是凭借出色的专业课,如愿考取了北大中文系研究生,师从曹文轩教授。
北大并不是一个培养作家的地方,却有一套非常严谨的学术、思维训练。这种整体观和文学史观给徐则臣的写作,树立清醒的人生路标和巨大的自信。也就是这个时候,徐则臣有了当作家的念头。
徐则臣说,他的文学理想是突然萌发的,然后把它当成事业来奋斗。做一件事情,选择了就一定坚持到底,中途不会受其他因素影响而放弃。2004年,正在北大求学的徐则臣摘得“春天文学奖”的桂冠。
2005年,从北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徐则臣辞掉了原来在苏北的工作,生活和身份都成了问题。他应聘到《人民文学》杂志做编辑,户口落不下来,入不了编制,就只能拿外聘的临时工工资。
在北大西门附近的芙蓉里,他与人合租两室一厅,每个月工资1500元,房租就花去1200元,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每个星期一顿油腻腻的水煮鱼,就算是打了牙祭。而他周围,住的全是这样一群为生活摸爬滚打、充满身份焦虑的城市边缘人。对于徐则臣来说,这种生活给他的写作积累了素材。
这之后,他写出了最初让他名声大噪的《西夏》《啊,北京》《跑步穿过中关村》等。彼时还是文学杂志一名“临时工”的徐则臣,自此开始进入主流文学界的视野。
一年之后,徐则臣凭借长篇小说《午夜之门》、中篇小说《苍生》等作品,获封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获奖词评价其写作“标示出一个人在青年时代所能达到的灵魂眼界”。
2009年,徐则臣获得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2014年,长篇小说《耶路撒冷》获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奖,《如果大雪封门》获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15年,他再度凭借《耶路撒冷》获封第十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
《北上》有了很多种不一样的解读
荣誉的纷至沓来,并没有让徐则臣沾沾自喜,反而让他沉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徐则臣说,写作对他来说不是志向,而是一件自我喜欢的事情。一个人的一生找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不容易,找到了就该珍惜并把它坚持下来。慢慢地,文学写作变成了徐则臣的生活方式,他的生活开始离不开文学。于是,在生活中有想法、有疑问的时候,就想着用文学来回答。在他眼中文学与世俗无关,文学不是用来赚钱的,也不是用来填补虚荣心的,应该是纯粹的喜欢和爱好。从开始写作至今已满20年,徐则臣对自己的写作能力和才华有了新的判断,他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他说,写作不是做生意,更不是当官,不需要某一个人,某一个奖去肯定。
2018年12月1日,徐则臣潜心4年再次推出了长篇小说《北上》,并获得了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北上》以历史与当下两条线索,讲述了发生在京杭大运河之上几个家族之间的百年“秘史”。这可以说是徐则臣写作以来捧出的一部旷世奇作。
运河不只是条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还是个指南针,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北上》的主人公之一谢平遥作为翻译陪同小波罗走访,并先后召集起挑夫邵常来、船老大夏氏师徒、义和拳民孙氏兄弟等中国社会的各种底层人士一路相随。他们从杭州、无锡出发,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这一路,既是他们的学术考察之旅,也是他们对于知识分子身份和命运的反思之旅。同时,更是他们的寻根之旅。当他们最终抵达大运河的最北端——通州时,小波罗因意外离世。同时,清政府下令停止漕运,运河的实质性衰落由此开始……
说到为什么要选择以外国人的视野观察运河,徐则臣说,这是一种跨文化的写作,也是他近年来总结出的新的写作经验。中国很多作品都是以国内作为写作背景的,而运河是世界的,一条河流给世界带来的命运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写作长篇小说《北上》,这几年徐则臣有意识地把京杭大运河从南到北断断续续走了一遍。因为对运河淮安段的见识与理解,20年来,绵延千里的大运河成了徐则臣小说写作不可或缺的背景,一点点地把运河放进了小说里。
关于运河,徐则臣说,今后不会大规模去写了。有一些小说还是会把运河作为背景,把在《北上》里没有解决的问题,会用其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完成。
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修修补补,作为《北上》遗漏部分的补充。
这部小说,对徐则臣今后的写作有着重要的意义。徐则臣以为,一个作家的写作是有脉络可循的,不论一部作品与另外一部作品中间的差异有多大,都会有一种现实的东西在其中运行。《北上》所写到的几个外国人,也是涉及全球化背景下民族的文化问题,是一个心理认同改变的问题,所以接下来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往前走。在接下来的作品里,会把小说的背景放到国外,一点一点地处理跨文化的问题,跨语境的问题,这些问题其实一直潜藏在徐则臣的体内,其中《到世界去》就是这样的一条线索。
徐则臣说,河流是往世界流动的,它流到哪里对世界的想象就会走到哪里。每个人和运河的关系,细细推敲都不一样。《北上》是一条以运河为主人公的小说,它和其他的小说不太一样,它有很多的头绪,一条运河沟通了其他的河流,就像一张网把中国的版图联系到一起。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张网里,人和世界的关系也是在这张网里。于是《北上》有了很多种不一样的解读,“读者读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写作没有秘诀可言
徐则臣从北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就一直在《人民文学》担任编辑。之所以选择来到《人民文学》,首先是考虑那时《人民文学》的工作并不太忙,有着足够的写作时间。当然,《人民文学》这个中国文学的高端平台,也让他的眼力得到了很好的开阔。比如,全国的作家动态,写作的方向,他们所做的事情,都能够及时掌握。甚至他们的想法,也能够通过文字表现出来。这样一来,编辑工作对于徐则臣来说,会有所警醒,对语言的警醒,艺术的警醒和写作姿态的警醒,这些对写作者来说都是有利的。
每天做着编辑的事情,知道发表出版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些后,会不会丧失那种特有的神秘感?徐则臣说,“有的作家就是到文学杂志社工作后,逐步丧失了发表出版的神秘感,觉得全国有那么多作家在写作,写得好的没有几个,慢慢地也就不写了,变成了职业编辑。所以,编辑对于作家来说是挺危险的职业。”
那么新时代的新青年,鉴于自身的独特性与可能性,该如何进行与时代相匹配的“新”写作?徐则臣认为,首先是出新:新质素,新表达;要在习见的写作之外,尽力拓展出新的疆域。但这“新”,又非刻意的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而是根植于现实与传统的独特想象与表达。青年写作者应该从《诗经》,从《离骚》、唐诗宋词、《红楼梦》,从新文化运动,从鲁迅的源头汩汩而来,它因势赋形,择地出入,行止适当,从容坦荡,流出自己的方向和形态。
文学并非一成不变,徐则臣说,青年作家更应该有清醒的意识:一代有一代的文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文学一直都在随时代的变化而渐变调整;从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到福楼拜、乔伊斯、卡夫卡,文学也在自身的成长困境中寻求突围和发展。没有一劳永逸、绝对正确的文学,但有堪与时代相匹配的更科学更合理的文学。
说到写作的秘诀,徐则臣认为没有秘诀可言,“最大的秘诀就是多读书。一定要有开阔的视野,了解这个行当最牛的人在干什么?他们干得怎么样?比如说阿来,他有着天真执着的一面。经常会带着强烈的问题意识去读书,他的思想一直在生长,而且阅读量极大,在这种丰沛的储备的情况下,一个作家必定会写出好的作品来。”
徐春林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9年11月26日 05 版)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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