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宏
小刘宏
董治明
小刘宏搬来的时候,正值我和妻春播完返城。记得我们到租住的小屋时,阳光正明媚,院边上的洋槐正吐着一咕嘟一咕嘟粉白的花,透过洋槐花洒一地碎银。
我租住的小屋在一排房子的右边上,我临回家前加工过一些木板,把废料胡乱堆在屋子外的右墙角,是等稍干些当柴烧的。
我在门口找开锁的钥匙,细心的妻突然说,咱家的板条好像少了。我边开锁边说不可能吧!这里是木材市场,居住的全是木材贩子,谁还缺那几块柴烧。
妻嚷着说不信你自己看看,我一看,板条还真少了。
回乡下一月有余,屋子里到处灰尘,妻和我一边洒水,一边处理满屋子的尘土。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站在门外不停地张望,长长的头发,穿件很旧的白衬衫,眼睛又圆又大,长相蛮让人喜欢。
他好像要进屋来,但看到我们在打扫卫生,只好倚住门框,怯生生地说:”叔叔!阿姨!我和我妈把你们家木板拿了,我妈说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这就是刘宏,和他妈刚刚搬来住在我隔壁,他们租住的原是房主堆放杂物的房子,连窗户也没有,他们娘儿俩只好拿木板条胡乱钉了点遮挡,拿塑料布一蒙以做窗户。又拿木板支了张临时床,娘儿俩将就着住在里面。
刘宏妈人很干练,她说老公好吃懒做,脾气又很暴躁,动不动对她和孩子拳打脚踢,家里穷得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和孩子出来混口饭。刘宏妈人也很勤快,生得一手好豆牙,每天早起由刘宏推着自行车,沿街出去叫卖。
因了他们本钱小,生意不大,进豆只好一袋一袋地进,卖完一袋才买下一袋,每天也仅有一、二十斤现货出售。小刘宏每天一早出去,一般不到十点多就卖完了。
我从没见到过刘宏是怎样卖豆芽的,但我很清晰地听到过他的叫卖声。"豆——芽!豆——芽!“,那一声声稚气的吆喝声,在清晨的早市上露珠般滚过心灵。让人不由心生怜悯,这么小的孩子,本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享受同龄孩子同等的上学机会,而他却用瘦弱的肩膀,过早地负起了生活的重担。风里雨里,为了几个仅供温饱的小钱,奔忙在与他年龄不符的生活颠簸里。
时间一长,小刘宏就和我们混熟了,晚上我一回来,他就跑来坐在我家炕沿边看电视。有时端着饭碗,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一次我问他想不想去上学,他就大人般长叹一口气说:“叔叔,谁供我上呀?卖完豆芽我也会偷偷地在校园外转悠,真想着啥时候我也能走进教室,想想都美呀!"
由于自幼困难的生活环境,小刘宏有超出同龄孩子的老练和成熟。一天中午,刘宏借我家水桶打水,不料,塑制品的水桶一只耳子断了,一桶水落地,塑料桶跟着水花碎了一地。整个下午小刘宏失踪了。
晚饭时,刘宏妈到处找,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妻也帮忙去找,只在院边的木材旁找到水桶的碎片。妻埋怨刘宏妈是不是因为孩子把水桶弄破责骂孩子了。刘宏妈说她没有,她说早上刘宏把他家水桶弄破了,是她让刘宏借的我家水桶,水桶破了她根本不知道。一定是刘宏不小心弄坏了水桶,怕他妈埋怨逃走了。
我晚上回来才知道此事,我埋怨妻和刘宏妈为什么不趁早找找孩子,那么大点人,已经一天没回来了,不会出点什么事吧!不就一只水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刘宏妈肯定地说,一定回他老爸那去了。好在他们家离县城也就十来里地,刘宏也认得道。我想也是,要不一整天没回来,饿也饿坏了。
夏天的天气很热,晚上十点多了依然很闷,我独自坐在院边上的槐树下乘凉。突然,刘宏在一大堆木材的后面转了出来,两只手里摇摇晃晃各拣着一只水桶。我高兴地忙朝着刘宏妈住的屋子喊:“刘宏回来了!”刘宏妈一听孩子回来了,边从屋里往出迈边满嘴不停地吆喝着:“你一天死哪去了,是不是跑你死鬼老爸那去了,去了就不用回来了。”
刘宏妈连珠炮般地吆喝着奔出屋,一看到孩子手里的水桶,一下子更高声责骂起来:“你是不是偷别人家东西了,这两只水桶哪来的?”
一听妈妈这样诬蔑他,小刘宏一下子哭了,瘦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满腹的委屈让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表白:“妈我没偷,我是拣破烂换的,我把咱家水桶弄破了,我又把叔叔家水桶也弄破了,我怕你责骂我,我一整天在大街上捡饮料瓶,换的钱买了两只水桶,这里还剩两元钱哩!”
孩子摊开又脏又黑的小手,两元钱疲惫了似地蜷缩在孩子手里,我似乎看到那两元钱还在冒气,那是孩子怕丟掉一直紧攥在手里的体温。看着满面灰尘的孩子,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看着娘儿俩相拥而泣的场面,我和妻都没有说话,任人间亲情在这对苦难的母子身上恣意地渲泄和流淌。
这件事后,我对刘宏说,用叔叔东西尽管拿,不怕用坏了,用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成心弄坏的怕什么!他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我明显在他稚气的眼神里读出了不易觉察的忧郁。
第二年我就搬出了那个院子。搬出后只见了刘宏一面,那已是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去县城办点事,天空中飘洒着零零星星的雪花,突然,迎面一辆摩托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骑车的少年主动跟我打招呼,没等我反应过来,少年自我介绍说我是刘宏呀叔叔!我才猛然回过神来。哎呀!几年不见,小刘宏已出落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了,要不是他跟我打招呼,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就是当年灰头土脸衣着破旧的刘宏。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农贸市场上我碰到了刘宏的妈妈,她说她现在租了个摊位,在做童装买卖,且生意也很不错。我问刘宏的情况,才知道刘宏已在新疆某部服役,听了这消息后我很欣慰,一个少年时经受很多苦难的孩子,他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每次路过农贸市场时,我总会朝刘宏妈的摊位瞧瞧,猜测他们家生意怎么样。有几次路过没看到刘宏妈,他们家摊位已转让给別人了。我向和刘宏妈一起摆过摊的邻居打听,邻居问我,你真不知道,我问怎么了?那人说几年前新疆老维子暴乱了你听说了吗?刘宏就是在那次维护和平中光荣牺牲的。她妈一听到这消息就疯了。
一听到这个噩耗,我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那个十多岁瘦弱的稚气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那一声声豆芽般粉嫩的吆喝声,从每一条街巷深处传来,一声声在我的耳畔不停地萦绕、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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