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夜宿燕子楼

永遇乐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dan击鼓声）如三鼓，铿（keng）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这篇词写于元丰元年（1078）的秋天，此时东坡任徐州太守将近两年，在经历了1077年的洪水与1078年初的大旱，诸事稍得安顿，方有闲心在唐代徐州太守张愔为爱妾关盼盼修建的燕子楼寄宿一晚，因夜梦关盼盼，而引发了对人生、对世事的思索和感叹，而成此《永遇乐》词。

关盼盼，唐代名伎，“名伎”者不是一般的妓女，而是以歌舞为业的女子。用“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深情不忘，守节不移”大致可以概括她的一生。白居易曾用“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盛赞与她，当得知盼盼在张愔去世后，独自移居燕子楼，历十余年不嫁的消息后，依张仲素《燕子楼三首》韵，和诗三首，广为流传。

词的开篇，“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燕子楼秋天的夜晚清凉、宁静，幽境深远。“明月如霜”起笔四字正是白居易《燕子楼三首》第一句“满窗明月满帘霜”意境的再写，一个“霜”字，突出了关盼盼最后独自孀居的生活状态。“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鱼儿跳出水面，圆圆的荷叶随风滴下露珠，这些细微的声音传出很远，可惜这些美丽的景色却无人观赏，进一步写出了燕子楼的寂静以致荒凉。作者抓住在明亮的月光下，荷叶上的露珠往下滴落时受到光的折射，在水面上形成向下移动的光波，而用一个“泻”字来形容，本是静态之物，顿时有了动感。燕子楼中曾经的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笙歌燕舞，张愔、盼盼宛如神仙之侣的姣好身影，如今只留下了鱼跃、露泻，寂寞、清冷，虽是好景也已满含酸楚。“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前两句倒装，是说，燕子楼前一片秋叶被风吹落着地，发出的些许声响，却如同三更天的更鼓之声将我惊醒，更可见燕子楼的寂静落寞，而作者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才会被落叶之声惊梦。“梦云”一词借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梦巫山神女，神女自言“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比喻关盼盼对爱情的忠贞。“黯黯”指作者在梦中的沮丧忧愁，也指关盼盼在张愔离世后孤独、忧愁、凄凉的生活。这样的梦被惊醒，带给作者的是惆怅、伤感、彷徨。抬眼看去，刚刚入夜时的明月、清风、跳鱼、圆荷，那夜的清幽、鱼、荷的生动、活跃都被掩盖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了无踪迹，恍如梦中。“行遍”是说他在园中徘徊了许久，世事如梦，只愁情别绪在徘徊中涌动。

词的下篇，“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天涯倦客”作者自比，宦海沉浮早生厌倦，站立在高高的燕子楼上，那山的远处正是通向家乡的小路，作者久久凝望，苦苦思念。“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略带惆怅感慨的笔触，只一句写尽了张愔、关盼盼的故事，这是一句千古佳词，世事的变换，如过眼烟云，寂然如空，它所引发的是“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这关于人生哲理的永恒追问，以“旧欢新怨”来概括张愔、盼盼的爱情，以致所有的人生世间，满含凄凉无奈的感叹，可谁又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呢？东坡想到“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将来的人们也会如同今日的我一样，面对着燕子楼的夜景，为我的人生遭际深深长叹。

笔调空灵，意境清幽深远，词人的叹喟直抵胸襟，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