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德:番薯印
——费孝通
2008年曲港行政村两委班子八名成员被免掉了四个,包括支部书记。
谁能收拾这个摊子?
陈晓越回来了。
省里指派的佛山市顺德区对口帮扶的扶贫工作组来了。
1991年秋天,经公开考试选拔,陈晓越从曲港后湾村泥泞的村道里走出来,到新建的纪家糖厂机电车间当工人,后被挑选去当农务员,天天往风吹不低头的甘蔗林里跑。
这甜丝丝的日子过了十三个年头,2004年,纪家糖厂濒临破产而被民营资本收购了。陈晓越下岗了,劳动合同也被解除。
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日子如何回去?堂兄在镇里开了一个小餐馆,让他来打理。招呼客人,端茶倒水,采购海鲜,掌管勺子,他样样都妥妥贴贴,生意一天一天兴旺起来了。
“建议你回去竞选村干部。”2007年农村基层班子换届,镇领导看中他又农又工又从商的经历。
“我的命太硬。”他说。1978年农历四月十八,他还没满九岁,当了十多年曲港生产大队干部的父亲因心脏病去世了,现在母亲又中风瘫痪在床。有人暗地里说,是他“克”父又“克”母。
回去,命运找不到发威的地方就会把自己“克”掉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但两年后的2009年春天,镇委书记和他深入地交谈了几次。堂兄也给他算命:“读书破万卷的路是走不通了,有官印,但是番薯印。”
番薯印是以番薯为材料的雕刻,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雷州半岛,人们将番薯印比喻为不转城镇户口、没有商品粮供应、没有财政工资、没有多大权利的农村基层干部。
6月20日,他在党旗下宣誓为预备党员。28日,他成为曲港村委会负责人,不仅仅是临危受命。
2010年6月,他的预备党员如期转正。
陈晓越的命太硬又应验了,曲港行政村两委班子的团结问题给他“克”掉了。镇委书记亲自主持会议宣布:陈晓越任中共纪家镇曲港村支部书记。
你能说这不是一步险棋吗?“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特别的土地需要特别的种子和特别的耕种,而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将贻误季节,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陈晓越带领曲港行政村两委一班人踏在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泥土里。他要首先改造他的命。
我在村委会办公室采访的时候,村委会委员陈小波突兀地问了一句:“暴力与革命是什么主义?”
我含糊其词,该如何回答呢?
陈晓越接过话头说:“我们是番薯印。”
这是泥土的表达与阐释。陈晓越上任不烧三把火,而是踩着夏天的雷阵雨走村串户。戴三是曲港圩贫困户,五个未成年子女如五个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多少次上门,又慰问又谈心,局面终于打开了……戴三又租了其他农户二百多亩承包地,种水稻、芋头、南瓜、番薯,成了种植大户。
陈晓越也感动了,父老乡亲就像这番薯不要太多的灌溉,便在泥土里默默地长成了圆形、椭圆形或纺锤形的根块。
“我是1970年农历正月初四出生,除了父母,还有一个人记住。”
“谁?”
“妃养那姨。”
雷州乡下,上年纪的人称呼母亲为姨,妃养那姨是曲港圩吕妃养的老母亲,她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当了二十多年乡村接生员,保了多少母婴平安。十年前的那次回乡,妃养那姨问我怎样办农村接生员的养老补贴。隔行如隔山,我回答不了。
“她连我的生日都记得那么准,我能不给她盖上这个番薯印吗?”陈晓越说。
番薯的切面如水天一色,渗出的汁液一会儿就消逝了,但那甜蜜的精神还在盐味淡淡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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