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就在日子里

作者 ： 张朝金（陕西）

山里人讲究风水。可能是大山阻隔，消息闭塞，文化落后之故；亦或是生存条件恶劣，靠天地靠山水活命之故吧！

　　山里人看重风水，尤重居家风水。往往为一处宅基，或一个方位，寸土必争。每常因为一处风水拳脚相向、诉诸公堂，甚或骨肉反目，以命相抵。

　　我们家的小院，篮球场般大小，住着两户人家，非常拥挤。说是院子，却没有院墙，其实，由四面房子围堵而成。祖辈借墙修了一座楼门，俨然成了四四方方的四合院了。

　　上房是长父亲一轮的本家伯父，一个锅分出来的一家人。长者为先嘛！伯父房子坐北朝南，占尽了小院最佳的位置和风水：基高、居中、朝阳。大门正对楼门，楼门照见南山之巅，是“开门见南山”的吉位。风水先生看后，念念有词，曰：

　　“门照山，不愁吃喝穿。”

　　“门对峰，吉宅万年兴！”

　　我们家居后，起步比较晚，只能选择小院西南角儿低洼处：偏西、背阴、潮湿。比伯父房子矮了一截儿，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进出楼门要走一个“Z”字型，须从伯父庭院“借道”。日子久了，伯父有了“假途灭虢”的担忧。我们怕生出嫌隙，谨小慎微，百般迎合伯父一家人。明面上，两家和睦如一家人。

　　父母理家是把好手，我们的日子后来居上，渐渐好了起来。伯父伯母心生妒嫉，担心压了他家的风水：先是在庭院中央栽了一块膝盖高的“界石”，如同国境线上的“界碑”，无声地警告我们：“不要过界”；继而，又用篱笆扎了一堵两米高的“界墙”，还在上面爬满了荆棘，活像一堵“柏林墙”。生生把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儿一分为二，隔成了东西两院。旭日东升，我们西院见不得一丝儿阳光。接着，伯父又翻了院子，泼了大粪，想以大粪压压西院儿的风水；又搭了一人高的菜架，种上了黄瓜、豆角、豇豆之类的藤蔓蔬菜，仅给我们留了不足一米宽的屋檐滴水渠，作为我们进出的过道。

　　蔬菜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藤攀藤，蔓连蔓，如白洋淀茂密的芦苇，一米宽的滴水渠也被挤占无余。夜里一场润雨，一根根藤蔓青蛇似的，你缠我、我绕你，缠绕成了绿色隔离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一家人只好仄着身子进出，压抑得很。

　　面对“挑衅”，父母善默默的，从未往心里去。依旧笑脸盈盈，时不时还暖心暖肺地夸几句“菜园子”呐！笑着说：

　　“他伯，您真上心，看看把菜园子务弄得花花绿绿的，给咱小院儿添了不少喜气呢！”

　　无奈，父亲只好开了后门。乡村习俗：前院管进，后院管出。其实，后院就是“藏污纳垢”的场所，猪圈鸡舍、粪池茅厕、屎尿垃圾、粪桶尿盆，全在后院里，后院是家禽家畜屙屎拉尿的地方，不是人生活的中心。

　　父亲为了争一口气，后院儿也不能窝窝囊囊的，打算营造一个“后花园”。精心把后院收拾一新：修缮了圈舍，翻盖了茅厕，清理了垃圾；栽了花，种了草，移植了春桃夏梨秋柿子；凿了石墩，砌了石板，支起了石桌石凳；又从稻田引了一条水渠， “U”字型环绕小院儿，小溪潺潺，“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呱呱呱”的蛙鸣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小鱼儿游了进来，后院一下生动起来，充满了生机和温馨。

　　不几年光景，花红草绿，果树荫荫，果实累累，后院简直成了令人羡慕的去处。院旁有一条小路，前到河边，后通公路，人来人往不绝。每次看见有人路过，父母总是热情地招呼：“来，喝口水，歇歇脚。”把人让到石桌上，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再踮脚伸手摘一颗最红最艳的果子，顺手在清滢滢的小溪里洗了，揩了水分，递到客人手中，喜滋滋地说：“吃，好吃着呢！”。

　　春上花开了，有人想捡些花瓣儿给娃做蜜芡吃，妈妈毫不吝啬，抱着树干一通摇，摇落了一地的花瓣儿。摇得来人“咯咯咯”地笑，不住地说：“好了，好了，够了，够了。”满心欢喜地走了，妈妈心里暖呼呼的。

　　有一年闹春荒，后村宝林叔，一个劳力养活九个娃，粮食接不上茬儿，父亲扛着竹竿挄了一筐青果子送去，交代说：“给娃煮熟了吃，能顶饱的。”

　　夏天果儿熟了，父母从不摘了卖去。只说：“啖嘴玩意儿，娃们吃了才高兴哩！”每遇娃们前来，不管是前村的，还是后村的，父母都高兴。总要“咣咣咣”挄落一地的果子，让娃们尽情捡拾，还不住地帮着往娃们手里塞、兜里装的。娃儿直呼“满了，满了”，父母才满意地吩咐：“娃，想吃再来哦！”有时，父母看见骄阳下，田里劳作的乡亲，赶紧摘几颗果子送去，让解解渴，人们感激不尽，至今仍有人念起。

　　秋天柿子红了，还没软呢，却总有三三两两的红旦柿，耀耀地挂在枝头，或藏在厚厚的树叶里，父母一眼就认得出。父亲研制了一个带网兜的竹竿儿，来人了就套一个下来，让人享用。一次，下乡的干部路过，父亲邀来后院坐坐，热情地套了几颗红旦柿吃了，他们赞不绝口，连说：“绝了，绝了，甜到心缝儿里啦！”

　　冬天，核桃收了，母亲每天不忘在石桌上摆一盘儿。过往行人路过，父母总像招呼亲人一般，实心实意地嚷嚷着：“坐，砸核桃吃，养人着呐！”说着，“啪”一声砸开，客人剥了一瓣儿，送进嘴里，细细嚼了，满口流油，惊得竖着拇指夸赞：“南山的核桃真是宝啊！”

　　就这样，我们家的后院聚了人气，越聚越旺，前村的后院的，南来的北往的，有事没事都爱来歇歇脚、乘乘凉、拉拉家常。

　　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事事吉祥。我渐渐明白：父母的善心就是风水，原来风水就在日子里。

幸福就在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