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11-20

纯真年代　第十一章 乡愁几许

。。。

。。。加富尔。。。他的政策的动力来自个人的动机而不是公
共的原则。

（英）阿克顿

除了轻视民意的力量之外，他也许可以说是最好的政治家。

奈特《通俗英国史》
转引自阿克顿著作《自由史论》

。。。

世界上有没有人没有乡愁呢？有没有人能那么潇洒，走到哪里安置
到哪里？恐怕更多的，是随时为乡愁而难堪的吧。

。。。

长捷曾经有一个印度同学。他很聪明，也比一般的印度人更独立。
社区聚会的时候，他不象其他人那样自然地流露着热望，并冒出许
多气味和音调来。但是他对别人说过，他确实是想家。

他想念他的第二个等级的阶级出身，想念孟买的混乱和以前他难以
忍受的念经声，想念那些酸辣的食物，甚至光着脚上街的穷人。

这才是他出来留学的第二年。离他的计划，学成，混上绿卡，然后
回去找个体面的太太，再冲进国际公司大干一番，还很遥远。

长捷也很乡愁。只是这时候，他不太清楚该想念具体的什么了，这
也许是生在一个大国家的好处；外面的人只知道京都上海ＣＡＮＴ
ＯＮ，所以杭州的人只好介绍自己说是上海来的，而所有说北方话
比较准确的，为了避免被追问的麻烦，恐怕聚会的一半时间都要耗
在解释中国的地理上，就只好说是京都－或者附近－的人了。这时
候就猛想京都的一切；能想起来壮伟的雍和宫，神秘的十三陵，奇
妙的潭柘寺，甚至连空旷的八大处也清晰得很了。可是那些不悦的
东西，比如几近饥饿寒冷的生活，时常令人愤怒的竞争，年轻人的
无法克服的焦糙，都淡化又淡化了。

在被乡愁侵袭的时候，真无以为继，只好煮一大碗面条，放起"美
丽的草原我的家" 之类的歌子，把整洁的英文书籍扔到一边，然后
放任自己去想象那些模糊的混杂的东西。

。。。

他想起大学毕业后的两年，好像是一个过山车的翻滚，过得如此之
快，如此之无奈，如此之。。。违背本意。

班上有两个人悄悄的出国去了。那时候需要海外关系，这两个人有
什么远亲在外面，很神秘地，先"走了" 。其他几个吵得很凶的反
而没"走"成 ，脸色很难看地一个留在研究生班里，一个出去进了
外企。班上有些散漫，有些遑惑。有两个外校进来的同学则很兴
奋，紧张而兴奋；他们努力地上课，搞作品，开展览；很快成了最
好的学生。

恋爱可以公开了。可是怎么搞的，竟然跟饮料变了白开水似的变得
无趣。

这是个尴尬的阶段。高年纪学生的孤独一下子笼罩了然然，研究生
班的清淡也令长捷感到慌张。以往令人兴奋的周末不再明显了，舞
会和聚会突然变成了其他人的勾当，自己看自己的影子在简单的镜
子里，竟然看出很多别扭来。

她发现自己的鼻子是歪的；他本来想解释说双倍的一边歪体现在镜
子里就是原因，自己却发现自己发了风疹，一些隐秘的地方令人尴
尬地痒个不停。一向体贴的他竟然无法忍受女孩的依赖，好几次两
个人不欢而散。

再接着，她在毕业论文的分组上被分进了一向害怕的一个年轻老师
一组，这个人很小市民，有些阴险，一直在打她的主意。他则发现
一学期的基础课等于没用，全是在重复以前的功课，目的是为了拉
齐四年制毕业的同学的水平。

有一天她跑到学院来，一等到他宿舍的人走光，就迫不及待地扑到
他怀里痛哭。说是老师故意责备她定了"没意义"的题目，还讽刺说
她长得不周正。一向坚定的他这下子好好地观察了一下然然的脸，
叹了口气说，歪就歪吧，有什么办法。"哇～" 她变本加厉地哭得
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把他揉成一块抹布。

。。。

外面的事情还是一阵一阵地闹，她就长期地住回家里去，他也鬼使
神差地跑到她家里去很多次。有几个星期学院宿舍里几乎没有人
住，同学们扎了堆跟蜂群一样这里那里地跑，还有莫名其妙的流言
到处钻，一会是香港报纸，一会是***，经常有外国记者跑来
抓住一个学生就问没头没脑的问题。他就想，怎么世界上还能有这
样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在安静的她们家里，大家什么玩的心思都没有。只有当老头子回家
之后，拿出解放初期的四清，三反五反的事情来一阵乱说。大哥就
常常不回家，大嫂就回了娘家，时不时的来跟妹妹和男朋友神秘地
汇报些什么，然然就满脸不屑地责备她多事，都是你们这种人夸大
其辞，才出了这些事！长捷在这种时候，居然自然地放下了小冠军
的架子，变了一个乖巧的人物。他确是被复杂的混乱的环境弄糊涂
而且害怕了。在这种小道消息传进家里的时候，他会跟那些没出息
的公子哥儿一样，和女人们一起低声地惊讶，只是姿态没有那么难
堪，凑得没有那么近而已。

父母那边一如既往地要求他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最好连运动训练
也停止了；他从然然家打电话回去，说还有什么训练，学院都快给
解散了！父母就叫他好好感谢然然父母，因为其他的几个孩子都无
法和家里联系，只能发一个平安电报。然然很懂事地在电话里帮父
母回了礼，那边的父母就很亲热地把她叫做"妹妹"，是当地很通行
的对乖孩子的称呼，她被南方的亲切的令她回忆起苏州的童年的话
语感动了，就也温软地说出许多爱娇的话来，几乎忘记了这里是在
冷清的出不了门的快要没副食吃的京都的政治漩涡中；完了两个年
轻人就很自然地亲热到一块，对自己父母的亲热极大地鼓励了长捷
方面的情绪，因为他本来是个大大的孝子，他就开心地用力搂着然
然，并在她的小脸上上下下吻了个遍；她就不好意思似的回应着
他，很幸福地，以她一向最喜欢的姿势，吊到他的脖子上去，双脚
离地，让他拿出非常的力气来抱起她，深深地吻住他，直到他胳膊
也酸了。

。。。反正她爹妈是很开明的，饭是迟早要做的，不如早点做了，
老人现在眼皮下看着，也可以有个见证。

于是老头子假装早些睡觉，母亲就哼哼咳咳地安排了大哥的房间给
长捷住，正好都在西厢房，离他们自己的地方很远。

。。。

多年之后，他回忆起那些时候，不免会责备自己的软弱和没原则，
然而谁也不能知道，拒绝一个可爱的主动的（？或者说天真的缺心
眼儿的）女孩子是多么困难。不要说控制自己不产生任何冲动，或
者生硬地把人家推开，就是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认为是自私小气，
都会觉得有很大的压力。

这就是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所容易遇到的一个生活的陷阱。

。。。

****红霞满天20020828***

纯真年代　第十二章 深海迷茫

。。。

维远，他是一个令人无法忘怀的人；只有真正懂得生活的人才能知
道他的妙处。当没有人理解他的时候，他很含蓄内敛；而当他遇到
知音的时候，他会闪耀如天上的星星。

我跟他认识很久了；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浮出海面，他的温雅
的微笑总是那样恰当地温暖了人心。你知道现代的社会需要什么，
就是这样的一个悟性，和体贴。他是一个最可珍贵的朋友，
和。。。永远的情人。只是他自己并不自知；可是正因为如此，他
被无意的笼罩了一层轻纱，有如那轮清月，便很持久地，充满古意
地，温和而坚定地，照着你，在人圆与不圆的任何时候。

在那些个海上生明月的情景中，大海翻滚着铁汁一样的沉重的金属
之光，他的魂灵一次又一次地，挂着云影，从容地高悬在船头上。
空远的离人，便迟疑而无法抗拒地，将自己的鲜活而脆弱的心，交
付到那磁性的柔媚上去。

我曾经把他比做风雅多情的志摩，他却比他多了些沉着和精确；如
果把他比做自然的帝王达文西，他又绝没有那种生硬的不解人性。

那明月曾经很多次伴我入梦；在很自由的高空里，我变了飞天在空
中嬉游，他变了彩云与我缠绵。我在山颠生了翅膀发出鸟儿俐音，
他便如山海峭壁中隐藏的地神，吹出宏伟的和声来共我合唱。

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无数次心里正与反的规则被彻底颠覆：他在那
里，永远不变地微笑着，伸着他的双手做着欢喜的样子；也许还轻
声细语着一些体谅的话语；他的指尖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连上面
的小痣都看得见；但是每次当梦中的我挣扎着去触及那双手的时
候，他便消失了，无声无息，抓不到，抓不到，我总是惊诧着呆
立，仔细思忖自己看到了什么；是他，他又出现了，还带着祥光，
带着令人迷魂的体香，挥着清明的微风，光线分离成七彩一环一环
地缠绕着他，轻透的绣衣上闪着新鲜的游丝的潮湿，肩膀上有些小
而困倦的白鸟，他也有些倦怠，是因为穿风万里而来。。。

。。。

我将沉入深海。波涛狞恶汹涌，恶兽血口大开。身边鳌耸鳖翻，鱼
虾惊慌四散。我惊呼而无音，我挣扎而无力。

那双雪白的双手呢，就猛然伸到面前，扑打着浪花，这金属汤汁中
的可怜的我的手，冰冷地拼命地去够它，他的有力的身体一并投进
浪花，将我的冰冷包围成温暖。猛然间我身轻如燕，眼明似剑，那
个倍受冷渍的心，有如爆炸一般的明亮；这么近，这么近，如海一
般深广的恩情就在眼前，那张辉光闪闪的额头，无比温柔的眼睛，
珠玉软唾的唇。。。

。。。

有些人活了很多年，却与死了没什么分别，有些人只活了很短，却
不变地永恒在人的心里。有些人天天触及着你的肉体，你却难以意
识到他的存在，有些人来得悄悄，离去匆匆，你却无时无刻不与他
在一起。

。。。

****红霞满天20020830***

纯真年代　第十三章 白雾茫茫

。。。

维远，他是一个令人无法忘记的人。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无论我在
什么状态，他都微笑着远远地站在那里，伸着他的雪白的双手，准
备着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

京都的冬季，天空象棉絮一样厚厚地压在每个人头上，只有在清晨
有阳光的时候，会有浅红的太阳轻柔地抚摩人的脸颊，使人有些想
咳嗽的自觉反应。

我们都喜欢去静湖滑冰。但是我是个南方家伙，冬天裹着厚衣服就
已经难受得要命，更不能指望能自在地作冰上运动。去的几回只好
战战兢兢地在冰上走几步，笨得象只鸭子。

同班的几个女孩子都是活跃于公众活动的好手；我"也是"，可惜我
跟她们太不一样。她们喜欢这些，从中间得到乐趣，我却是因为自
小父母离异，不自觉地逼着自己去描彩妆，学出众的姿态，好找回
一点可怜的自信心。那些认识了很久的不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懂
得这一点的。

在冰上，自由的地方，这种可怕的本性就无掩饰地暴露出来了。很
快，滑冰成了一个深刻的负担，那双秀气的冰鞋，会在出神的时候
深深地切进心口。

。。。

直到维远出现。

。。。

维远是唯一的一个从来没有跟我较过短长的男人。我对男人需要的
不多，就这么一点；那时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只是难以理解其他
的大呼小叫的朋友们，不能理解他们的虚荣和互相的争斗。后来跟
他好起来，他才告诉我说也有这么同样的经历，他一直在琢磨一些
神秘的问题，直到认识了我，才知道这些是些什么问题。

。。。

就记得那个假期，人都走光了，实习中间的我，能从容地在晚上泡
进图书馆，跟可爱的看门老头搞好了关系，坐在大理石的门厅里，
一边翻羊皮封面的有哥特式图案的老书，一边对着大理石的花纹出
神，或者边读泰戈尔的短诗边在雕花栏杆的螺旋楼梯上跑上跑下，
象个小疯子。没事的下午就鬼使神差地提着冰鞋跑到静湖去；到
了，兴致勃勃地换上，就勇敢地出溜进场子里去。

冰与脚都不听话；跳水都不怕拍红身子的我，就是对付不了那鞋
子；几个挣扎，便几乎把尾巴骨摔得成了碎片，终于爬不起来，人
也沮丧得难堪。

。。。

维远是很少到静湖来的，他们的地方是中心湖，他是那里的高手，
我却不知道；我也很少在乎年轻人嘴里议论的一些什么，不是因为
不明白那些词的意思，只是因为自己有许多少年的哀愁，半是天
性，半是为自然的通感，于是长了心的茧子，不再透明地接受环境
的杂音。他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花过一些时间教授别人滑
冰的技艺，却是有些应付了事；他的滑冰其实可到了一种自由的境
界了，了解那些的人并不多；他知道闷在技艺中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情，他甚至对很多年轻人引以为有分量的东西也能清淡面对。他本
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专门去想过。他的从容轻轻地把我
们之间可能有的年轻人的庸俗抹去了，当后来被不少同事恭维成金
童玉女的时候，他才仔细看了我，我才仔细看了他，他只叹到：
"其实你连我也不需要"，我便不懂了，他又说："你最笨的时候认
识的我。" 这种深情的话语本是很伤人的，现在维远并不在身边，
所以我可以淡然地想这个问题，回忆这个问题。

唯一的爱，出现的时候淡得是一抹墨痕。

。。。

冬天的红灰的天空下，古老重修的亭子，美丽的细碎的冰渣，底下
盖着些短短的断裂的荷花梗，周围点缀着些只有枝条的温带树木，
象极了一幅中国画。

维远在这些上面，飞奔。他很从容地跑大圈，跑开之后开始作花
样。他有极好的技巧，跳跃与空翻，最精采是跳跃之后落地的时
刻，极端顺畅地轻柔地转化成长长的燕式平衡，一个大回环在大湖
面上掠过，在那些抽象的，几乎平面了的，只有树梢镀着点沙沙的
金色的树的背景下，美丽如同鸟儿一般。

这些，那天竟给我看见了。

。。。

他几乎救了我。这个话或许有些夸张，分析起来可也不。我曾经在
"技术" 上"所向披靡" ，似乎学会了能接触到的所有的有用的东
西；然而不快乐总是深深地纠缠着，总也摆不脱。很多细小的煎
熬，象蚂蚁一样噬咬着脑子少年时代的一些小小的笨态，总也挥斥
不去。滑冰这件事情，正好同构了这些埋在深处的生锈的钢针，叫
夹在争斗激烈的人群中的更深地别扭着的我无法对付了。

我的深植在这些别扭后面的本真一直被外界和外界的入侵所屏蔽
着。直到维远出现。一个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颗跳动得激越的
心，为另一颗更激越的心所宽容，而且鼓励。

。。。

他将我从冰面上拉起，并且用着非凡的力气，叫我几乎忘记了自己
的重量，随着一股奇妙的气息飞行。那些凝滞的东西，被抛在了脑
后；所有的风景，激荡起形状的音乐。

。。。

那是个满溢着幸福的时期。每天从实习的地方回到那间小屋，如果
没有特别的理由，他就会坐在简单的椅子边等我，他这样看起来尤
其温和；我会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靠到他的胳膊里去。时光没有
表征地变快，经常会一言不发地就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有时候是他，有时候是我，终于累了。我是因为变化节奏而累，一
直习惯的在人面前的表现派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绝对放松
的；我知道他懂得我。

他累的时候还是很有风度，他有力气，有几回把疲乏的我放到床上
去躺下，如果我还是不干，他只好求饶了。这时候是最本真的他；
那种永远迷人的懂得一切的他，展露无疑；没有时间的痕迹，只是
懂得自然的道理。

。。。

怎么能忘怀呢？多年来牵挂了又牵挂，想起来就放不下，这唯一的
爱人。

有些人活了很多年，却与死了没什么分别，有些人只活了很短，却
不变地永恒在人的心里。有些人天天触及着你的肉体，你却难以意
识到他的存在，有些人来得悄悄，离去匆匆，你却无时无刻不与他
在一起。

心与心如果没有了距离。。。

。。。

****红霞满天20020909****

纯真年代　第十四章 无常世界

。。。

长捷曾经认为自己是个很坚强的男人。那一阵政治风潮，将他的对
世界的看法根本上动摇了，他在一种迷惑的状态中渡过了工作的最
初阶段。但是他生活在这样的大框架中，没有太多可以深刻思考的
余地。有两三年，他所在的研究所还算顺利，他是新毕业的硕士中
能坚持专题的，带他的老同志是实力派，他们飞快地在ＳＣＩ上发
表了三篇文章，加上这边的小家庭因为了然然家的支持，似乎是没
太多负担和困难。他们还每年回一次他的父母家，父母还年轻，自
己工作忙，大家都延续着简单清贫的知识分子生活。

那是一种风潮之后的清淡时期。京都没有什么热闹和色彩，年轻人
上班下班，现代艺术展的热浪也过去了，出国热还在，但是比较含
蓄些，考托福的人们也不再彻夜排队。

他在科学院的事情简单明确，这里的生活也无聊。许多从外地考来
的新研究生，分来的年轻研究员，有时候抱怨环境的清淡，有时候
聚在一起打牌聊天，更多的时候是无语地工作，做实验，泡图书
馆。似乎也有些成果，年度大会上，新的领导也上任，专题小组也
成立，书记和所长为了分房子分奖金的矛盾也在那里。他的工作沉
重，因之持续着相对平静的生活。

然然则处于另一种状态之中。她分配到一个部里当秘书。是很多想
往上爬的年轻人在乎的位子，可以密切地接触部长级别的人，接触
一些策略层次的知识。然而她天性不喜欢这些，她并没有仔细思考
过那些东西的秘密和乐趣，她只是出于自然的喜好，不喜欢长时间
的开会和看人脸色。

两个人感情还不错。每天下班，然然会坐在他腿上，絮叨些单位里
的事情。分工买菜煮饭，洗衣服。这些古老的亲近，在十多年前的
小家庭里很常见，大家都不计较金钱和力气，甚至有些人会以主动
奉献为乐，当然前提是别人承认自己的奉献精神和能力。这是一种
半***的生活。国家的大单位里，什么都是定了制的，有多少
待遇就是多少，是数学公式一样的没有太多的色彩和变化。

。。。

事情的转机是然然的家里。她父亲生了重病，肺气肿。他本已年
迈，只拖了半年就不行了。然然家里象丢了魂一样。她妈妈肯定是
吓坏了，一直受宠的小夫人突然失去了可依靠的大树，现在除了
哭，她突然发现自己连怎么买菜做饭都搞不清楚。以前有警卫员，
司机帮忙，有老同事老下级的恭维，连女儿女婿都一起受宠，现在
呢，完全不一样了。然然的哥哥还是非常有义气的人，他主动和然
然的妈妈谈心，帮她分析父亲方面可以有的待遇，然后答应给她母
女很好的支持，甚至可以找关系借一套房子给然然小两口住，靠近
研究院，妈妈也可以有一个房间。

那有三个月，然然妈妈哭得眼睛跟桃儿一样。

在这个阶段，长捷对然然很好，对她妈妈也很好。他不觉得应该多
想其他的事情，鼓励别人，对别人承诺，奉献，似乎是那个时代，
那些个人，最大的自我实现。

他除了上班，做实验，写报告，总是按时回家，现在有一个套房
了，感觉方便了很多，痛苦之中，反而有些满足。是哥哥的帮助，
据说是沾了然然妈妈的光，幸好一直和哥哥关系好，还不觉得丢男
子汉的脸。母女俩都黏皮糖一样粘住他，一会不见都不行。精力很
好的他，有时候也被疲劳压垮，把煤气罐刚刚搬上来，就爬到床上
睡着了。

。。。

写长捷的故事，有时候我会很感伤。世界上的人都是世俗的，世俗
的一切都和价值观有关系；有时候想起这样一个真诚的男人，慢慢
地失去了他的俊朗，走入了消沉，无为，不免产生去拉住他的欲
望。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希望能留存得更久一些，而且让人能够
看到。钻石即使坚强无比，也会给埋在土里几万年。小说家们戏剧
家们写故事，总是爱好童话，大概就是在奢望着钻石的容易显露
吧。

长捷的故事，除了他的奋斗，他的对世界的摸索，还有他的爱。人
如果有心，就知道人的心是没有理性的，也许只是勉强为躯体所束
缚，再是怎样坚硬的框架，都不能切合那种温暖和活跃。现实中的
爱，如同对比色中的亮点，永远是在痛苦中，才表现出脱俗的光
彩。

。。。

几年过去了。

那些灰色的岁月。他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回顾过去，去比较其他的
人和事。他得解决面前的现实问题。问题越来越多，他们开始需要
钱，然然在工作中很难适应，需要找关系调整。妈妈的忧郁相当严
重，家庭中笑脸很少，使得在工作之余，慢慢的连锻炼都被抛在一
边。京都的官文化，明显不适合他们两个。他们渐渐地感到了和社
会的脱节，他的出神的时候也多起来了。

在这种时候，比如秋天回母校去散步，走在金黄的银杏树下，踩着
满地的落叶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很多奇异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初
初。

。。。

这是一种极奇怪的情绪。眼前一切突然变得清明，轻灵，那些沉重
没有了，仙乐飘飘，灰色的城市退得很远，眼前的美丽的古树，随
风摇晃着树枝，光彩从树叶中浸过，覆盖了人的眼睛，如果微微地
闭上眼睛，视野会是带着红与绿斑点的温暖的颜色。初初不象那些
漂亮活跃的女孩，出现的时候会带着刺激的声音和行动，她是无形
的，又是无处不在的。她的形象有些模糊了，因为已经很多年很多
年不见活生生的她的肉体，长捷早就从思念的痛苦中麻木，现在她
的形象有点象幽深的古堡中的一瓶陈酒，在探险的人微弱的灯光下
闪着光，在蜘蛛网的孔洞和周到的灰尘中含蓄地显露。

这一天，他又出神了。他是个诚实的人，他其实一直不知道爱情意
味着什么。他知道人和人之间会有吸引力，他也善于在舞台和报告
会上表现吸引力，呼应别人的吸引力。他不是一个死板的人。然
而，所有的这些，和深刻的爱情一比，完全失去了意义。被人写熟
了的小说和诗歌中常说什么"唯一" ，"象天上的星星一样美丽" ，
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骄情。那种纯真的爱，便用了世界上
所有的语言，都不能表达。甚至语言，会是些多余的讨厌的东西。

长捷自己，也不能表达。他有时候狂躁，有时候失神，都是因为这
个。现在生活上的负担，并没有将他的心灵之约抵消。这天，在银
杏树中，他突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飞，想走到什么地方
去，在那个地方，有那些美好的东西，也包括他的爱。

。。。

****红霞满天20021008****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十五章 伊斯特锡克

题记：伊斯特锡克，Asthetik之音译。

。。。

好像每个人都得有一个可依赖的对象，不是天神，就是皇帝。渺小
的我们，或者孤独着，或者扎着堆，心中在思索着一些什么东西，
期望着一些什么东西。

很多的中国成年人，很象一些儿童，还没有过断奶期，总是要找人
作伴。这个民族在政治上的成熟和强劲，非常奇怪地同这种依赖性
结合在一起。因为这样，他们有些缺乏真实的生命力。因为生命力
的来源是肉体自身，个体自身，肉体和自然环境的交融，个体对自
己的存在的认知和解析，而不是人云皆云，随波逐流。

。。。

长捷知道，他热爱运动，热爱自己，他并且因为这个对个体的意识
和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依赖性的混合，而热爱另一个人。

。。。

美和善是有区别的。美却和真密切相关。当我们反思这些似乎和现
实生活中具体的事情相差很远的概念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发生一些
对自己存在的疑惑。有时候我们突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身体
变得轻飘，而脑子里面，突然变空。我们在哪里呢？稻草在哪里
呢？这时候我们怀疑自己的真。于是我们会失神，平时讲究的少妇
会忘记化妆和穿衣，一向道貌岸然的官员会抓住任何一个普通行人
寻求帮助。这个时候人是慌张的，不美的。似乎，人的思想还不能
和肉体彻底分开；或许，这就是头脑简单也缺乏审美水准，却注重
人的生物本性的昂格鲁撒克森人现在占据了世界地理和文化的最大
份额的原因吧，

。。。

当某些心态和意识与另一些混合到一块的时候，一个活生生的人出
现了。他／她，有缺点，有尴尬，需要其他的人。但这并不是说与
社会有密切关系的人必然是思想上的残废，世界上其实是有完人
的，在一些中观的，不走逻辑极端的框架里。这样的人还不少。可
能在某些平凡人的内心，正藏着另一个这般的自己。许多很优秀的
人，被媒体和交流有限的现实所掩盖了，成为社会话语环境的沉默
者。如果没有伯乐慧眼识英雄，他们会永远不为人们所认识。因
此，我们需要一些没有私心的，热爱思想和创造的人群，来发掘另
一些人群。

中国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国度，它把社会意识中的潜流，疏导得很成
功。从外人的眼里看去，这潜流与其他的事物混在了一起，很不显
眼。然而，存在的就是存在的，任何话语的强权都不能否认它们的
存在。大多数中国人是复杂的，多层次的，生活在持续的压抑和折
衷当中的。有多少人为了面子持续在不理想的工作和家庭状态中
呢？当一部分人终于决定面对真实，寻找自己应该有的那些的时
候，他们身上的创造性，自然的美，会激涌而出。

。。。

长捷自己不很明白，自己缺乏的是什么？他在外人心目中是个完美
的人，智力过人，形象优秀，性格开朗，不结巴，没有幽闭倾向，
不怕面对自己的缺点，社会上需要承认的一切，他都有了。他甚至
比一般的人更"艺术" ，能歌善舞，召人喜欢。

很长一段时间，他和他的家里人，朋友，都认为，他只是缺乏一个
家庭。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理解这件事情，他自己和父母，都花费
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

与然然分手后，她很快有了新的对象，而且实在地幸福起来。她和
新丈夫对他很友好；那是一个搞陶瓷配方的科学家，很敬业，很顾
家，形象和谈吐，如果没有超过他，则绝对不会比不上。然然终于
领略到了被男人爱护的滋味，现在她有大房子住，有很规律的上下
班时间表，甚至有很规律的私生活。这很符合她的本性，她因此而
白胖起来。

长捷本来担心会伤害然然，结果却是这样，令他深刻地尴尬了一
阵。有一种失败的感觉，是当惯了冠军的他很少体会到的。与自己
不真爱的女人分手，也会有失败感？人的心理，真是复杂呀。

。。。

这时候他可以不当双面人了。在比较极端的时候，他可以专心地想
着自己很向往的一些场景，让自己放松。人长大了好，运动过，有
过女人，他的情绪自然起来，朋友也多了，日子应该是好过得多。

在京都那些老同学，谁也不知道他的小秘密。他们中的大多数变成
了平淡的上班一族，在单位熬房子，熬职称。他则跳了三四家企
业，学到些场合上的讲究，却丢了科学院的严肃和专业精神。总是
觉得不对劲，于是反了工程界的常规，在研究生毕业后四年，他就
联系到一所日本的有名的大学，准备去继续学习。

。。。

这个时候，他的好朋友维远，已经是在自己的博士学位攻读中的第
五年了。他开始与维远频繁地通信，他热情地告诉他自己所体会到
的学问上的很多事情，还有迷惑，他偏没有问他然然的事情。他似
乎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在乎。维远有时候会含蓄地告诉他一些
花花哨哨的事情，最后总是要加一句，这是在"ＸＸ"，长捷这时会
延续了当年两个人斗嘴皮子时候的习惯，把Ｘ大爱吹嘘的习惯攻击
一番，这时也把"ＸＸ"过分地弘扬革新精神的倾向批驳一阵，最后
提醒说，别因为这些事情把正事误了。这时候维远定会嘻皮笑脸地
说，那怎么会，这里的人属于粗制滥造那种，还不至于能把自己搞
定了。

。。。

从办手续，到飞机起飞，这令很多年轻人激动的过程，对于长捷，
只是一个过场。他一直忧郁，在有了一个去的地方，有新鲜前途的
时候，他开始真实地忧郁。那些细声细气的，周到的服务，轻柔的
香气，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冲淡他心中的鲜明的，辛辣的，自然
的，润绿的，家乡的气息，他一直在同时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方
面，理解现代科技，使用现代科技，另一方面，识别自己的活生生
的感官，体会身边的美好的自然。

我一直相信，我们的主角是一些很特别的人。当我写文字越来越自
然的时候，他们的形象也因为光影的陪衬而越来越清晰。长捷的特
色，是一种复合性。他不是普通的知识分子，文雅的，含蓄的人。
他很少掩饰自己的缺点，因为了他的过分自信，来自于他的运动员
背景的超常的自信。这样的一个人，当他真心投入什么事情的时
候，他会很疯狂。他会表现出，也让外界人认为他疯狂，但是他的
本质是很忧郁的。这个问题的来源是不是一个青少年时期的某种情
结，我不知道，我小说的主角自己也不知道。他写出很多优美缠绵
深沉的诗歌，真切感人，任是谁有着粗糙的头脑，都会为之感动不
已。他唱起歌来，磁性的嗓音广阔地穿透树林，有如飞鹤降临江滩
时的豪鸣。他象一只年轻的，翅膀宽大的大鸟，经常呼着风行在湿
润的空气中，触着人群，却离他们有些儿距离。

这样的一个青年很准确地符合了浪漫故事的情景和情节。加上一些
生活上的失落，他更加成了那一段时间那一种环境中，一些人衷心
的对象。他在相当平淡的几年中，甚至有要好的老少朋友关心他，
催着他再动脑筋爬几步，知识分子堆里的小心眼在他和他的朋友这
里不发生作用，他们为他而骄傲，他对他们也一样。

然而他又是不幸的。我们很难说，启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我
们可以肯定，启蒙运动在历史上，是叫许多人活得跟以前不一样
了。

然而他的不幸，正好在于，他早已经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被启蒙
了，甚至在知识上，他比许多早拿到学位的人更加贴近科学的本
源；他需要的不是启蒙，而是一个规栏。换句话说，他需要一个可
依赖的对象。没有这个，所以他常常觉得不对劲。

。。。

就是在这样的矛盾的心态中，长捷开始了新的生活。在日本这个特
殊的国度里，他重新阐释了真与美的概念。

****红霞满天20021016****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十六章 美与理念

当一个人在不断的经历中走向成熟的时候，IDEA这个概念会渐渐
地为他／她所理解。他／她会开始把握生命的"核"，在无限的世界
中他／她发现简单的自己生命的核。我之所以强调这个"生命" 的
核，而不是单纯的理念－IDEA，是因为我们既然生活在这个时代，
基调为自然人的生物体，我们很难脱离"万物的灵长" 这个高贵而
不虚无的框架。

当齐白石到达他九十四岁的高龄的时候，他笔下的鱼虾水草更加自
然地贴近了真实。人之所以成为人，正是在于这种灵醒的自然。

。。。

美附加于理念，美与理念一起升华了。也许是美这种东西相当抽
象，但是，任何一个有心灵，有感官的人，都不会对着美的事物无
动于衷。在这里我没有强调善，和善与美在历史上很难被区分的事
实，只因为善已经久为一种叫做"意识形态"［注释１］的东西所控
制，它本身是墙头草一般，可能会很有规模，却无可奈何地属于游
离于世界的本源，是一类可怜的玩艺。而美是相对独立的，与人的
心灵直接契合。无论是什么人，什么阶级，什么国籍，都很容易为
贝多芬的音乐和米开朗琪罗的画而激动。而与这个想对应的事实
是，贝多芬和米开朗琪罗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一个贫困、失
明，另一个流离、失明，都是孤独终身。美总是在对比中出现，有
如光明显现自黑暗之中。

。。。

维远并不是很显眼的那种男生。他有着一个知识分子典型的温雅的
面容，说话很平和，一点不像我那些在舞台上，演讲台上风头出惯
了的朋友，总是急不可待地要表现自己的高水平的口才，灵活的手
脚，超常的记忆力，甚至说刻薄话的本领。一些形相的东西，时时
充斥在大多数人的头脑，他们总是无法自控地在这个浑浊中打滚。
维远却不，他是自明的，本真的，没有一些落后文化中的人所普遍
具有的狂躁和狭隘的。

。。。

那天是学院开一个现代化管理学国际研讨会的日子。我照常早上去
图书馆，在灌了一脑子大部头历史书之后，跑到演讲室去放松。听
了一个报告之后，到午饭时间了，便如常用过三明治午餐，去教学
楼后面的小湖边去发呆。

经典的秋天。空气轻轻的，带着淡淡的辣味，含羞草科的金合欢树
朱红成没有影子的一片，湖里的野鸭子扑打着绿光闪闪的翅膀，很
有姿态地，得意地游来游去。安静的中午，大自然有许多深沉的活
动，掩藏在阳光的压制下。

不远处的芦苇丛边有些哗哗的水声，把我从小睡中惊醒，隔着眼帘
和草尖看去，他穿着北美常见的蓝白花大衬衣大短裤从苇丛中钻出
来，胳膊里夹着一只大鸶鹭。他专心致志，把大鸟抓到木条椅旁
边，一只手扶着它的脖子，一只手喂它吃面包。它挣扎，他跟它
强，很象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大鸟终于挣脱了，跑了，他把面包撕
成碎片抛到湖中，大鸟呕、呕地叫，跟其他鸟一起抢那食物。安静
的中午，一时间起了诸如"牧神午后" 一般的气氛。

我惊奇于这种情景：安静在些微的喧闹中凸显，一向沉闷的环境，
突然展示了它的美好的存在。我为之所动，便掏出笔记本，写小曲
子。这样的行云流水，思想清晰而从容，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
年；那些嘎嘎笑着，举着任何的能划出线条来的东西，瓦块也好，
粉笔也好，在任何地方，都能绘出鲜活的图画的童年。

维远就这样重新，真正地进入了我的生活。很平淡，没有什么色彩
和戏剧化，只有极天真的山石小景，是每个人都时常经历，消耗自
己大部分时间的最自然也最真实的情景。

。。。

"你还滑冰吗？"

我问他。

"你呢？" 他反问我。他想拉起我来做一个滑冰的动作；这亲切的
举动几乎把两个人的眼泪引出来。他比当初大方了许多，他学会夸
奖人了，但是很快发现这些都没有必要。他本身就是那么善良，他
真心地认识每一个美的人和事；区别只是，今天，他学会了沉着的
一些东西；他还是那么聪明，只是长大了，成年人的某些微妙的多
层次，使得当初就毫无疑问的我心目中的他，增加了一些有力的框
架，变得更真实了。

。。。

维远有一点和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他其实是个很现代很国际化的
人。他敢于任何的权威平等地对话，质疑现存的任何理论和条例；
这是他年纪轻轻就进入最尖端的研究领域的原因。对女人来说，他
总是那么单纯，也因此而可靠。当他中意什么的时候，他的忠诚是
毫无疑问的，任何的诱惑在他这里都不起作用。这一点使他在我心
中占据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如同莫扎特的"安魂曲" ，可以永远演
奏下去。

另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是，他能够给人一种极自在，极放松的氛
围。这并不是说在沉重的世界上，他作为一个社会人却能有多么超
脱，他照样面对着经济，健康，安全等问题，他只是有一个自信
的，不钻牛角尖的思想基础，有了这个，所有的问题便不在话下
了。

。。。

维远的超脱令我们之间只有很少的一些俗气的时刻。比如，他几乎
没有嫉妒心。只有一次，为了一个鬼子顺利取得一个tenure而气
愤。我劝他道，别人人口那么稀少，总得比我们这种大部落来多得
一些好处吧。他的很多很多女性朋友，从来没有令我对他产生过疑
虑，也许，除了他母亲，间接地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幸好，我
也是一个孤独的人，让他的情绪多一个寄托的地方，正好可以让自
己休息。：）

。。。

那么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呢？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他就会捏着我的
鼻子说："你这只贝尔斯通狐狸，我就是那猎狐犬'魔力' 呀。"

我们清楚地记得在英格兰的农舍中小狐狸和"魔力" 耳鬓斯磨的情
形，他提到这个事情，我便忍俊不禁，想起很多次我弹出一些很微
妙的曲子，他总是先验地等待着里面的休止和呼吸，还有从寂静中
爬起来的新的动机，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合着可爱的表情和手势，
舞着蹈着，整个环境，和谐得象是一个人。

。。。

他懂得人心，懂得心灵的声音，音乐的维远，我的"安魂曲" 。

****红霞满天20021020****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十七章 草堂印迹

杜甫当年没有想到，他被贬到的这个地方，会成为后世最重要的一
个纪念他的地点。

草堂是富有道意的，也有些禅意。它有一个入口中堂，二进院落，
两侧分别是两个花园，其中一个的尽头，是杜甫当初居住的茅屋，
重新修缮了，黄泥的墙，不很直的梁柱，看起来很漏风。它的很多
花园和苗圃，里面有桂花，茶花，梅花，兰草。兰草长得很自然，
散乱着，与地上的青苔和石头一起组成了很ZEN的图案。

后门的浣花溪曲折地流淌，两岸长满了磨芋，细竹子，野菊花。溪
里有些锦鲤，总是没有长大，灰黑中间带点浅金色，看起来很少
年。

草堂是当年年少的长捷和初初最喜欢一起去的地方。草堂托了"茅
屋为秋风所破歌"的福，一直没有被任何运动破坏过，总是那么整
洁。初春的红梅，紧接着的茶花，兰花，都是非常当地化地按时节
盛开，整个一片一片融化在柔润的绿色空气里面，那些花儿的颜色
因此都带着雾气，红得很不鲜艳，但是离人很近。

这是这个地方的特别之处；那么大的地方，那么长的路程，望不到
尽头，好像走也走不通，气也透不透，让人可以在其中走着睡着地
呼吸它，回来绕去地体会它；在浓荫湿绿中，它很倔强和霸道。

。。。

初初喜欢画画儿。茶花很大，很多瓣，很入画。她在春天一定要背
着小马扎画板去画茶花。这时候她总是打扮成小男孩的样子，穿着
蓝色工作服，旧的白网鞋。有时候太阳晒下来了，花儿失了形状，
她会生气，着急，跺脚，最生气的一次，把画纸撕了。她家里的很
多白描，都是这时期画的。十一、二岁，女孩很单薄的时候，很象
男孩子。

她穿着泡泡游泳衣的时候，身子瘦成一条子。从游泳池边搭的砖头
小跳台上打一个折跳下来，扑通的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她从水里爬
起来，别人可以看见她的大腿被拍得发红。旧旧的泡泡游泳衣，鼓
鼓的，使得她的男孩似的身子看起来好怪，不过整个印象是很应该
这样的，如果太发育太性感，反而不对劲了。

长捷不能想这些事情。一想，上课做实验都会走神。日本的大学和
公司，都是这样的讲究规矩，不可以乱走神。他只好按住跑马的思
想，只在晚上回去之后才由着自己想去。四坪的房间，打开纱门，
百页窗之后，只剩下玻璃窗，晚上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
就睡着了。

。。。

年轻人所经历的每一种活动，都帮助发展他／她心智的某一方面。
运动对于长捷的意义是巨大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建立了他这
个人的基调。他有非常好的秩序感和逻辑思维能力，他的幽默是厚
实的，如果要攻击谁，攻击什么事，他的口气并不刺激、尖锐。他
的手脚很稳，动作准确。这在一般的知识分子中间是非常特别的，
他因此而有了一种如老玉一般的浑厚的魅力。

他所缺乏的也明白在那摆着。初初有这些东西，所以他为之感动。
初初对于他，有点象佛画中的眼睛，她有很多精怪的联想，行动和
词句，是顾城那种儿童和小动物的视角，在当年还没有打开国门的
时代，非常的异类，精醒，如冬日里的花的冷香，沁人心脾。他只
觉得她可以把自己心中时常堵得慌的一些东西排解掉。因为有所
益，便自然地觉得欠了她些什么，总想补偿。

补偿不得，就很难受。人钻牛角尖，也不过如此。

他一直没有拿准她对他是什么感受，在他结过婚，成人了之后，这
个问题真实地发生了。这时候他开始琢磨一些mutual　的东西，
而不是单纯的自我的东西，尤其是在留学期间的征服困难的阶段，
他人的作用重新被认识，对环境的主动意识被提醒为跟自我同样重
要的东西。不过到现在为止，这还是一个大大的疑问。

看来简单的英雄主义和个人主义在现实生活中都是不存在的。英雄
们似乎都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杰出的个人都有一个高尚的环境。

然而人心呢？人心是那种在海里群游的银鱼，会顺着水流晃荡，而
每一个，都会有些自我，会在这一群中间造出些杂音。长捷那颗心
也有些杂音；它一直在做背跃式跳高，要跑弧线，到最后一刻，还
需要转体起跳，跳过去了，必定头背向下将眼里的世界翻转。它没
有一直跑向终点，或许是因为世界本没有终点吧，我们所玩弄的一
切，也没有个终点。

。。。

他一直存着初初的一幅画。一张白描的茶花；纸张有些揉皱了，是
初初的坏习惯，在她紧张的时候，会揉纸的边，或者细细地撕掉那
边。她的笔触并不老练，不是少年天才那种成熟的东西，这样一
来，茶花看起来有点象被中午的太阳晒爆了似的，活活地从平面的
白纸上站起来，很是诡异。

他有时被各种压力和担忧惊醒，四处一看，日本的景致正好切合了
这张茶花，使得他有如初生的婴儿，心内恐惧莫名。他为此打了好
几次电话给母亲，母亲担心得不知怎么才好；她的儿子向来是简
单，坚定而让人放心的，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似乎多少的友好礼貌，多高的社会地位，多少的金钱，都不能解决
这个问题。

。。。

写到这里，我再次确认，诗，诗意的生活，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一部分。重庆两江的交汇处，描写毛利人的电影和小说，都是我喜
爱的东西，因为它们使人想起天才的诗人顾城；我相信他的心灵和
笔，可以使其他的人活得不一样。当我们机械地过着每一天，消耗
着每一寸肌体的时候，诗人的存在，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心灵，我
们因此而拉长了生命。

。。。

当长捷开始将写诗当成习惯的时候，他知道这就是他的某种终极意
义的生活。绝无疑问。

****红霞满天20021023****

即日修改。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十八章 如常与非常

杜甫当年没有想到，他被贬到的这个地方，草堂，会成为后世最重
要的纪念他的地方。

这是一个普遍规律，种子在有泥土和营养的地方发芽，不管机会是
多么偶然，多么随风。

。。。

心灵的沟通也是这样，它的发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对心灵这种东西再分析一下：人有时候会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
心灵和心灵的意愿，另一部分是意志，和意志引发的心灵。所有的
外界的东西，包括一个人说话的方式和在各种场合中的形象，都是
这两方面的综合。

我们最常发现的是，这两方面的不同展现方式。小孩子玩剪刀石头
布，要学会去猜他人的下一个招数；我们如果观察一个人，必须观
照他的心灵和意志这两部分的情况和关系。

。。。

当长捷开始将写诗当成习惯的时候，是一个重新塑造自己的阶段。
他突然变得精力充沛，感官敏锐。有时候他会痛苦，因为孤独。不
过，运动员的背景使得这些还比较容易解决。只要把年轻男人群体
中的粗鲁的东西拿出来，很容易就可以叫自己放松了。

留学跟关监狱差不多。如果有机会，很多人是会将英国女王假想为
一个对象，去发挥一番美国式的幼稚的。

他写诗，发粗，跟热情的日本女孩打闹。他不怎么控制自己，因为
人对着自己不会动心的人和事，是用不着讲究体面的。

他的诗意的来源，是一些隐秘的东西。当外人看见一个诗人出现，
去羡慕他，恭维他的时候，正是他被这种隐秘和形状不清的东西搞
得无可奈何的时候。这时候，诗人是没有人味的。他只是在追随理
想，任何的世俗的行为，障碍，肉体，都会阻碍这个理想的实现。

。。。

长捷的许多运动员朋友，都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方面的才能；其实，
才能确是个庸俗不堪的词汇，诗意的出现，根本不能说是一种才
能，这是天性，是人与自然的风雨交融的时候的天真。

。。。

诗人都需要一些寄托，诗意是美好的钻石，需要金子来衬托；也是
玲珑的珍珠，需要檀口来吹吐。

。。。

习惯了运动的他有一些行云流水一般的诗意，他的朋友初初则有一
些深海磷光一般的诗意。

他们都会表达；在年少的纯真年代。是因为类似的朴素的父母和环
境吧，还有托了上帝的福，给了他们的可爱清纯的天性。

那时候他经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衣，在球场上蹦跳得满头大
汗。游泳这种运动太要求持续的耐力，有时候也需要节奏明显跳跃
性强的运动来调节自己。初初曾经欢喜站在球场的边缘观察他。世
界上本没有对美无动于衷的人，初初便是容易鉴赏美的那种人。她
看得高兴了，会拍手，叫唤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已经很懂事了，他对此颇不好意思，脸会暗暗地红起来。
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诗意，在于另一方面。她很道意，或者说离开社会很远。她看
什么事情的时候，基本上是不管框架的，只管内容。这使她有一种
深刻的洞察力，似乎很尖锐，但是装在她的细巧的身子和五官里
面，还有说得相当多，可是总很边缘化的说话方式里面，这种洞察
力便转化为一种宽容和理解力了。

。。。

日本是个很世俗的国度。跟上海类似，人喜欢为了一些符号性的东
西改变态度和立场。而中国不是。中国很大很乱，层次多，令人难
堪的东西也多，可是偏偏没有这种问题。中国的超脱突出地表现在
诸如老北京的灰色胡同，九寨沟的闪耀的海这些地方。

。。。

今天的长捷，经常被装在标准的国际白领的框架里面，穿梭于机
构，支票，negociation和表面化的应酬话语之间。但是他的深深
的自己，还是当初那个穿着蓝色旧运动衣的经常大汗淋漓的男孩。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自己所欢喜的他自己呢？

日常生活在规则着自己，但是反常的一个自己似乎更加真实。心总
是在做离心运动，在音乐的推进前，有个低调的起始。音乐的各种
动机此起彼伏地宛转上升，有时候有意想不到的某种闪光出现。

。。。

比这些更高更抽象的是诗意。

诗意装点着生活，造成一些紧张和期待，令平凡的生活变得活泛。

。。。

长捷有些想法，想着如果重新见到初初，会回报给诗意的小狐仙些
什么呢？她并不喜欢市场上的礼物，从小就是，她妈妈教的，只要
经常有山上的药炖着鸡吃，其他的东西都不太要紧。那时候她们家
总是有股淡淡的药香，端午节必定在门口放两束药草，秋天的时候
有些艳丽而深沉的菊花。

他却是只会享受这些的，自己很少想到市场上也有药材也有菊花。
他现在似乎只有诗意，是他最宝贵和充沛的东西。这种幽玄的境界
其实已经魔障了他很久了。可是究竟会怎么着他呢？现在他还没有
能意识到这事情的危险性。

他只是在出现诗意的时候，使劲地写。这时候，满含着心的泪水，
还有一些无处可诉的失落。

。。。

他也知道在远方有一个诗意的寄居，她一旦出现，一定会把所有的
诗歌都赶到一边，让他彻底地退回简单的美好的他自己，他的简单
的俊朗的心灵。

。。。

我的主角长捷是个悲剧人物，我越来越发现了这一点。他曾经成功
地成为了许多人的偶像，并且因此发生了自身的绝对空灵化，从而
使他自己成为一个典型的悲剧的主体。很多的矛头都指向他，他却
无处可依。他是苍劲的树枝的尖端，从地上看去，离星星很近，但
是，他和星星的距离，却比凡高的蓝色和黄色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他需要救黩。

****红霞满天20021024****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十九章 怎一番滋味

仅以此篇短章，献给离别有日的朋友Ｃ。

后主当初并不知道，他的一曲"无言独上西楼"，会经了小邓的传
唱，成为许多人的心声，无论是游子，还是失去家园的人们。

。。。

世界上有很多秘密。有些是开敞的，明白地放在那里，看不看得见
完全靠人自己。世界上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人人都会做，做成
什么样也要靠自己。

那天在英国的国立画廊里，看见了达芬奇的素描，很高，很大，前
面打着聚光灯；看起来有些红棕色调。我就站在它面前，体会那里
的纵深；分明看见云雾笼罩在人像上，这个圆润的女子，将细巧的
嘴巴微笑得好温和。

另外一天在大英博物馆，看见很多伊斯兰的瓷器，由奇异的形状和
繁复的图案组成；还有巴掌大的风俗画，典型的宝蓝和金色配在一
起，做了那些小人儿的衣服，他们的脸细小如手指，眉毛眼睛却纤
毫毕现。

第一次读徐志摩的时候，有些看不懂，因为他的文字太闪烁，叫愚
钝的脑子无法配合。后来看出那些文字的可爱来了，便觉得自己一
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这是一种健康的年轻，丝毫也不造作。

只有肖邦，他如同涓涓细流，没有阻碍地简单地渗进了我心。这是
一个天大的秘密，想了很久也无法领会，到底是什么地方正好契合
了呢？他的层次很多的和弦，色彩微妙得叫人无法看透，旋律经常
笼罩在迷雾之中，好像清晨的一缕阳光。

。。。

可是人心呢？到底是达芬奇的画，伊斯兰的瓷器，志摩的文，还是
肖邦的和弦呢？

。。。

八十年代的京都校园里，有一对绝代双骄，他们就是长捷和维远。

两个天使一起出现之时，就是一个奇妙的画面。那时总是阳光灿
烂，空气浸透了槐花的香气。

我们需要一些沉着的东西，也需要一些美丽的东西，这两种东西很
难同时出现，然而，他们两个是难得的这样的综合体。

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印象。老师和同学都无法忘怀。他们将充满竞争
的校园梳理得如大江东去，浪花滚滚，涛声隆隆。人们需要山颠，
需要王冠，需要精神的载体。他们正好有所有的条件：青春，美
貌，健康，开放，明朗，随和，聪明，智慧，还有。。。深沉。双
星高高地挂在天上，为人们所瞻仰。

。。。

可惜这个场面在无极世界的今天，已经不容易再现了。历史上的光
荣，总是会无数次被历史学家回忆，或者被剧作家再现。这是不是
意味着，古老的学科历史学，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呢？应该是
吧，至少在最热爱生活的国度，历史总是被所有的人小心翼翼地保
护着。

我们沉郁地瞻仰始皇陵，我们无言地走过哭墙，我们在泰姬墓前重
新清理自己的心，我们在马楚皮楚上感受接近天堂，苍苍茫茫。

。。。

也许我们失去了偶像，偶像被认真地保护在博物馆里。可是我们有
诗意，有很多值得玩味的东西。

曾经，京都的蓝色的天空使我们回到了恐龙的世纪，可能，青海湖
的青灰使我们怀疑时光停止。在很多地方，过度的秩序使得人心失
落，在很多时候，无限的安全叫人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

很多的我们也重新在思考一些东西，比如。。。爱情。

她似乎已经让位于其他的很多东西，比如，认可，比如，理解，再
比如，张力。她已消失？或者更深地沉入了我们的心？

再或者，只是极端的简单。。。

她是一个没良心的alien，已经对她所侵略的对象毫无同情。。。
她是达芬奇的画上的空气，还是肖邦和弦上的夜晚？

她之侵略，实在是肆无忌惮，志摩笔下的鲜活，也被比到一边；那
些节奏跳跃如精灵的舞蹈，也无法仿佛她的闪耀。

。。。

我们对此无可奈何。

这已不是秘密，这是公开的puzzle。

****红霞满天20021027****

红霞满天

纯真年代 第二十章 金色夜叉

长捷在日本，理解了一件事，就是"扬弃"。日本是一个经验主义
的，多元化的国度，任何事情都显露在表面，没有中国那么揉和。
或许是因为有限的地理？简单的人种？复杂的对外交流？在这里能
学到什么，其实不要紧，关键是这段经历使得他对许多事情的范围
有了真实的概念。

没有对比的定义一定是不结实的。大多数还没能走出国门和自己的
阶级的人们，见了一些异类的东西，就会或者over react，或者
get lost。

他所理解的"扬弃"在于，日本的商届与工程界具有一种渗透精神，
这种精神能够成功地解决地域与技术的矛盾问题。而这几乎是现代
经济中最首要的问题。理解了这个，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发展了
一种在多种角色中游走的能力，这时候有些欣慰。当年在京都的研
究已经非常严格，不允许人有丝毫的世俗成分，可是日本人将这些
与平常所见的大街生活结合起来了，这很了不起，这使冷冰冰的技
术有了人情味，贴近了人，为人服务。同样是国际商业中的高手，
他们和英国佬又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社会更为周到妥贴。

。。。

小说这东西，与其说是给人看的，不如说是给自己看的。在用泥巴
捏出主角形象的过程中，自己的思想也重新被塑造。

。。。

是个强力的手眼全能的工程师，同时是一个严谨的有洞察力的学
者，长捷也是一个诗人。这是他的复杂的个性中最闪光的一点。

他之所以叫人难以忘怀，最主要是因为这个。男人本来并不是世界
上死板丑陋的一半；男人可以是矫健的千里马，是穿越大峡谷的导
弹，更可以是埃及神庙前的巨大柱头，伟大与优美同在。

诗人长捷，他习惯了自由大脑的概念，问题仅仅是，在工程这个大
专业类型里，大脑的自由度是需要特殊的方式来表现的。他在必要
的时候，能够用三分钟将复杂的情况解释清楚，很多时候，也包括
对他自己所关注的问题的疑问，和对自己这个角色的定义，他会综
合地使用身体语言，表情和诗意的口气，将很多人以为是一般的，
贴近他们的，他们能接受的东西，表达得很"自由"，很"诗意"。这
是一种令人回味无穷的东西，好咖啡和好茶那种，看起来简单，可
是意味深长。

他发现这样的直率并不是刺激别人的事情。因为，世界上有个规
律，物质和思想之间有一种互相转化的关系，事物之间也有一种万
有引力。如果星云和黑洞贴近，它会绕着黑洞旋转。事物的进退之
间，也有些奇异的逻辑。他这个人在大多数时间，是内省，关注他
人的，所以他人遭遇到他，立刻感受到知遇之恩。别人很容易将他
当成自己的兄弟，从而在做事情的时候得到合作的基础。

。。。

从日本出发，他访问了很多地方，马来亚，中东，在欧洲，他尤其
为瑞士，奥地利和德国所牵动。瑞士和奥地利都有一种深深地
root于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时刻，每一个感官的造物之美，前者
尤其着著于造型艺术，后者着著于音乐艺术。那些精妙，准确的线
条和高级灰的色块，端庄而富有激情的旋律与和声，很难叫人在接
触过一次之后，不被其背后的坚韧之心所感动。德国的自省精神则
体现了一种泛人类的伟大的人性。他们有种追求完美的强烈倾向，
尽管这可以使自己十分受压抑，在其他人看来，确是不可或缺的人
类瑰宝。

这些地方的人都不善言辞。

长捷认为，话是不能说多了的，实际上上帝交给每个人的"话语权"
都是相同的，使用这些有不同的方法，要看你怎么"说"。也许有很
多人在时间脚步的疾行中失落，但是桃花逐水，枯树生芽，每一只
鸟儿都有自己的一片树林。他于是十分认可百鸟齐鸣的境界。他因
为自己的运动健将和表演天才的背景，也天然地理解跨越领域的东
西，这是他这幅画，基底上的橄榄金的底色，丰满而沉着，令人产
生依恋之感。

在学业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些大集团跑到大学来招人，好几个都表
示愿意培养他。

。。。

当这些自然地来临之时，他时常回顾当年游泳训练的日子，还有天
真精怪的小朋友初初。这两件事对于他十分重要，因为在其中寄托
了两件东西：一个是对自然界的敬畏和热爱，一个是对人类智慧的
珍惜和呼应。

。。。

他时常与好朋友维远通话聊天。维远已经决心在国外留下来。他有
些不解，维远直接了当地说在国内，没有自己所追求的那种纯粹的
东西。长捷知道他的"唯一"情结，他多少认为这是一种骄情，可是
他们都知道维远是一个科学家，而不是工程师和经理，他有义务追
随高尚的科学境界，irrespect of 跟什么人什么环境在一起；他
的境界中，大多数人也不是很在乎形相的东西；当然他也是其中的
异类。。。他对长捷风格的饱满和厚重情有独钟。

维远仍然十分的在乎他的立场，人在乎的东西一定是同他的个人价
值密切联系到一起的，维远的单纯和"唯一"，正是他年纪轻轻取得
杰出成就的直接原因。因此每次争论到这里，他总是会言辞激烈。

"可是"，维远在激动过后，语气平静下来，"我多么羡慕你，如果
习惯了吃火锅大杂烩，我也未必满足于cheese和三明治，如果能
成为春山中的一阵风，我也未必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大珩架的一根平
衡杆。"

争论吧，长捷明白这些，早已无可奈何。这些都不影响他自己的深
层的东西。他的心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端详一些神圣的东西，如同久
居岩洞中的野蛮人，扶着潮湿的洞壁，嗅着老鼠的气味，听着蝙蝠
的鸣号，抵抗着有毒的瘴气，在努力使自己，追随隐约的一缕阳
光。

这种境界，也是他的"唯一"。

。。。

****红霞满天2002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