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下锅菜”
入秋,友人从老家来,顺手捎来一兜小蒜递给我:“现在你们城里啥都不缺,不知道这口小蒜你还喜欢不?”友人语罢,我突然愣住,接过小蒜的双手停在冰凉的秋风里——
我的老家位于陕西关中平原,渭河以北泾河以西,全国水果之乡,旅游名县---礼泉县,《礼记》有云:“天降甘露,地出醴泉”,醴者,甘甜之意。天下醴泉万千,而以醴泉命名县者唯我故乡一地。礼泉建县历史悠远,至今已2200余年。唐太宗李世民因九嵕[zōng]山为陵而建的世界最大皇家陵园——昭陵驰名世界。我生长在九嵕山南麓、泔河北岸一个叫堡[bǔ]里的小村庄。70年代出生的我既赶上了人民公社生产队的尾巴,又经历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的春风;既经历了大锅饭吃不饱的煎熬,也享受到改革开放富起来吃饱穿暖的富足。
在堡[bǔ]里村小读三年级时,老师教我们学写作,最爱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胜利召开,如一声春雷给我们带来改革的春风……”懵懂的我觉得北京很遥远,十一届三中全会在电视中,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可生活中父母没人叫、没广播催,他们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去了,经常听到广播中说“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交公粮”这样的新鲜名词。随后家里伙食明显改善:玉米面锅塔塔几乎看不见了,白面馒头能吃上了,“下锅菜”越来越多了,不过年不过节经常也能吃上大肉了;家里开始添置录音机、电视机、洗衣机了;过了几年,家里房屋翻新,我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了,也穿上皮鞋了在街道“咣当咣当炫耀……
我最爱吃的“下锅菜”多了,变起了花样。老家礼泉饮食以面食为主,中午顿顿是面条,无论是粮食紧张时的杂粮面条,还是分产到户以后的白面面条,调料都离不开“下锅菜”。所谓的“下锅菜”,通俗点说,就是大家称作的“臊子”、纯素“臊子”。老家人美其名曰“下锅菜”,足见其珍贵。以前农村生活苦,主食尚且吃不饱,更别奢望肉菜了。以盐和醋调的面条既白花花的难看也不好吃,如果一碗面条拌上一小勺“下锅菜”,颜色和味道就大不一样了。
“下锅菜”做法简单方便,就是随便一把韭菜、蒜苗、菠菜、葱、一小块豆腐等,洗净切碎备炒。在大锅灶烧开水煮面条的间隙,用一个长柄的铁勺盛上少许菜油,直接从大锅灶灶口伸进灶膛里去,放在锅底的明火之上,待油烧沸后,再小心翼翼地把长柄铁勺拿出来,“滋啦”一声泼在碗里已经切碎的菜上,撒上少许盐搅拌,“下锅菜”的香味儿立刻充满了厨房,飘出了院子。外面玩耍的我们闻香回家等着吃饭。节省细心的娘儿们不会把菜直接倒进油里的,那样热油溅出来会造成浪费。碗中的下锅菜要倒回铁勺再炒熟,这样味道更汆更香。馋极了的孩子总是掰一块馒头等着炒完下锅菜后擦铁勺,松软的馒头粘上铁勺里残留的油盐,那香味儿是现代孩子完全不能体味的香。运气好碰到奶奶掌勺,勺里的还会打一个鸡蛋进去,快速炒好,分给我们弟兄妹吃。金黄油香的鸡蛋味道足够我们回味好几天。
现在我还经常和人说,灶火里长柄铁勺炒的鸡蛋是这一辈子吃过最香的。铁勺炒小蒜,葱香混着蒜香油香扑面,让我终生难以忘怀……
那时候农村实在是穷,一大家好几口人一顿中午就是擀上一大案板面条(七八大碗面条,农村碗大每碗可盛半斤到八两面条),每碗夹一小筷子头(也就七八段吧),一丁点的“下锅菜”还要保证均匀分配,保证最后吃的人也得有一点“下锅菜”。大人往往都会看住馋嘴小孩,由大人给他们的碗里夹适量“下锅菜”。当然,给小孩夹“下锅菜”的奶奶或妈妈最后都有意识的“政策倾斜”一下,再多加一点给孩子,并疼爱的在孩子的头上抚摸一下。我的印象中,父母经常舍不得吃“下锅菜”,把那点有限的油花花尽量多的分给我们兄妹……
小时候我觉得书上讲山珍海味鱿鱼海参好吃都是骗人的,那能有下锅菜香吗?那时我最大的目标就是等我长大了赚钱了,炒很多的“下锅菜”碗里一半面一半“下锅菜”,看我多牛!还不香死别的小孩子!想着想着又不由的流哈喇子。
“下锅菜”和农村的环境相适应,都是些时令野菜。那时候成年人都下地干活,快到饭点的时候,会指定一个女人先回家做中午饭,因为她们干活不行(或因为年龄,或因为体力缘故)。做饭的人得到家长权威的命令“XX,回去做饭去!”之后,立马“如获大赦”,转身停下农活,往家走去,顺便在田间地头拽一把野菜,诸如灰灰菜、小蒜、蒲公英、嘛嘛菜等野菜。邻居家菜地也可讨一把葱、辣椒做“下锅菜”。
“下锅菜”从来都简单随意,不矫揉做作,香味却弥久难忘。
那时候的农村人,都和我一样钟情于“下锅菜”,甚至可以说“下锅菜”在当时是富裕的代名词。我爷爷早年参加革命,离休后和奶奶住在县城,每逢农忙会回老家帮忙干活。村东头一个我叫爷的自家人喜欢开玩笑,只要一看见我奶奶回来,老远就会说“‘下锅菜老婆’可回来了!”。在那个村东头爷爷的认知里,住在县城领国家工资的爷爷奶奶日子非常富裕的,顿顿专吃“下锅菜”都够,所以戏称我奶奶为“下锅菜老婆”。每每爷爷奶奶回家,我们兄妹们就会欢呼雀跃;先是吃奶奶柜子里能香半条街的黄元帅苹果,后来脚穿上了白球鞋、身上穿着只有城里娃才有的竖条三道白杠的运动服。大冬天起床后,爷爷奶奶在蜂窝煤炉子上烤的棉袄棉裤热乎乎的······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瞬间我已从懵懂稚童步入中年,伟大的祖国在改革开放中也走过了四十多年。暮然回首,恍如隔世,进步发展之快让我感觉似乎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下锅菜”已经成为一代人记忆中的名词。“下锅菜”的味道永远留在我的味蕾中。
作者简介
李毅瑄,曾用名李日美,笔名李戈 ,赵镇堡里人。多年在国企从事石油化工天然气工程建设,后创建建筑施工企业,任董事长兼书记,高级工程师。幼时好文喜作,成年虽有懈怠,也偶有拙文散见于各报刊网媒数十篇。虽笔力浅稚不雅,却亦痴好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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