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长诗选(二)
高 加 索 的 俘 虏
1820-1821
献 词
我的朋友,请你带着微笑
来接受我这份特殊的礼物
我的灵魂依旧在纵情歌唱
虽然我的肉体正遭遇放逐
青春之花或许因此而萎谢
但生命之树却未必会凋零
至少有了你的关怀和保护
我的心已减少了许多苦痛
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
曾经让我感到非常之烦恼
那些别有用心的批评指责
曾经让我因此而怒火中烧
如今我有了新的巴纳斯山
是这沉郁又雄浑的高加索
我将把那藏在心底的传奇
对着它那高耸的峰峦述说
第 一 章
几个车尔凯斯人一起闲聊
聊起了战争,流血和死亡
谈到俄罗斯人的一次入侵
谈到高加索人奋勇的反抗
谈到了那些被杀死的族人
谈到了那些被烧毁的村庄
谈得个个心里都燃起火来
谈得个个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时几个绺子从山外回来
抓回来了一个俄罗斯俘虏
所有人都赶紧跑过去围观
像是去观看一个什么怪物
那个人的手脚被锁链锁着
而且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
但那些山民还要发泄一下
拳打脚踢在加上谩骂咒诅
那是一个年轻的俄罗斯人
他躺在地上像是一具死尸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头顶上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还没死
他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只是一些生满尖刺的树枝
终于又站起来后他才知道
那是个大山坳里的小村子
那些人并不担心他会逃走
因为知道他生不出来羽翼
况且他手脚还被铁链锁着
更别说还围着那么多荆棘
但其实他也并没想过逃走
既然来了他就不想再回去
虽然现在成了山民的俘虏
接下来或许还会成为奴隶
在俄罗斯他曾追求过快乐
但最终得到的却都是苦痛
那些流言蜚语和诬蔑诽谤
使他所有理想都成了泡影
他为此而从那里逃了出来
是想来大自然中寻求宁静
没想到山民们会如此待他
他竟成了他们泄愤的畜生
完了,一切将因此而结束
在这世界上他已无处安身
如果要这样委屈地活下去
还不如下辈子也不再做人
他又重新躺倒在了地面上
等待着太阳落山夜晚来临
他想和那些山民商量一下
能否用杀掉他来报仇雪恨
太阳终于落到山后面去了
随后到来的是沉静的夜晚
每一户人家都点起了油灯
却没有人在他的面前出现
或许是绺子已将他忘记了
也或许是在故意把他摧残
他们还无法理解他的思想
不知道死已成了他的心愿
可惜地上连块石头也没有
无奈他的手脚被铁链锁着
否则他定会自己杀了自己
省得还要在这里遭受折磨
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还有库班河在不远处唱歌
但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的整个生命仿佛在萎缩
突然他感到有人来到身边
并有乳汁慢慢流入他嘴里
他不敢相信这不是在做梦
那是一个车尔凯斯的少女
那少女竟然跪在他的身边
那少女如同鲜花一般美丽
那少女一只手拿着个罐子
一只手把他的头轻轻抱起
他终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直睡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
他看到那些荆棘已经没了
被取而代之的柔软的铺盖
他已被转移到一个山洞里
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所在
每当天上的月亮升起来时
那少女就会给他送来饭菜
那少女会看着他把饭吃下
用眼睛和手势来代替语言
有时还会有蜂蜜和葡萄酒
那少女便用歌声为他佐餐
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健康
心情也不再那样消极悲观
如果不是被铁链锁着手脚
他情愿永远与这大山作伴
他终于可以到山洞外走走
去透透风的同时看看风景
看横亘在远处的层峦叠嶂
看伫立在两侧的雪山冰峰
他常常独自坐在悬崖边上
看着太阳月亮和满天繁星
有时他自然会想起俄罗斯
想起那些友谊和那些爱情
终于被那少女领进了村子
因为俘虏他的绺子已不在
他甚至住进了那少女的家
山民们也便对他另眼看待
少女的父亲是族里的长者
曾经在莫斯科城做过捕快
他让他做了那少女的老师
但并没有把他的锁链打开
他想了解这些车尔凯斯人
便常在他们中间走来串去
他喜爱他们的热情和淳朴
他喜爱他们的敏捷和麻利
他们饭食简单但讲究服饰
连男人的装束也十分艳丽
他们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
时刻准备对敌人发起攻击
他们有铠甲,火枪和箭袋
库班的角弓,套绳和短剑
这些都是他们终身的伴侣
即便他们是在种田或吃饭
那些绺子们更是聪明机警
对俄罗斯人最是残忍凶蛮
但对于朋友却能两肋插刀
对于同族人却是非常和善
山民也仇恨那些哥萨克人
时常也去偷袭他们的村庄
当那些哥萨克人正在睡着
他们的牛马已经不知去向
有时也会发生激烈的战斗
敌我双方自然会各有伤亡
有一次因为死伤的人太多
鲜血几乎染红了一道山梁
雨季来临,他们一家老小
会围坐在炉火边饮茶闲谈
老人会讲讲那遥远的过去
年轻人会说说未来的打算
如果有无冤无仇的投宿者
他们绝对不会把人家刁难
甚至还会当成亲人来照顾
好酒好菜外还要问寒问暖
除斋戒是最为热闹的节日
年轻人常常会聚集在一起
歌舞营造出了欢乐的气氛
随后便是各种有趣的游戏
或是用箭射落空中的鹰隼
或是徒手与棕熊猎豹搏击
还有一些节目太过于残忍
如杀掉那些想逃跑的奴隶
这些奴隶有许多他也认识
那本是一个俄罗斯的商人
绺子不仅抢劫了他的货物
还把他出卖给了一个劣绅
他看见了这些奴隶的遭遇
他常常会有一些落魄失魂
看到锁在自己身上的铁链
更如同正在被万箭来穿心
但他还要讲这些掩藏起来
和着那些人一起欢呼雀跃
他害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被这些人拦腰斩断为两截
或许是因为他的过于文弱
也或许是因为他脚上无鞋
更因为那少女父亲的关系
山民们对他没有任何戒备
他们像是认可了他的存在
已经把他看成自己的兄弟
甚至还会对他多几分尊重
仿佛他是来自天外的神祇
况且他们从少女父亲那里
还了解到了他更多的信息
有人建议为他打开那锁链
并且将他纳入本族的谱系
第 二 章
这一切早已经不再是秘密
因为那一伙绺子已经离开
是那少女的父亲将他买下
是那少女的父亲把他关爱
他知道俄罗斯是怎么回事
甚至知道这个俘虏的由来
他甚至有意让他来做女婿
只是事情还要一步步地来
那少女也知道父亲的心意
而且早就爱上了这个老师
老师也自然喜爱这个学生
只是努力将这份感情克制
他心里自然还有许多顾虑
他自己也弄不清是咋回事
或许他在恨俄罗斯的同时
也还在心底里爱着俄罗斯
他只好用充满怜惜的眼神
凝神着这个太天真的少女
满怀着痛苦和忧伤的心情
来倾听她那些幼稚的心语
有时会觉得这有一点荒谬
有时又会感动得泪落如雨
但有些事他却不能说出来
只能将其更深地隐蔽藏匿
快忘了我吧,美丽的少女
不要在这里虚掷你的时光
我的冷漠会让你精神受损
我的无情会让你灵魂受伤
我的青春之树早已经凋零
我早已看不见生活的希望
为了那曾经遭受到的打击
我只剩下了一副铁石心肠
那少女被他这些话惊呆了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面色如纸且浑身战栗
从那一刻开始便陷入沉默
哎,你这该死的俄罗斯人
哎,你这该被诅咒的恶魔
你为什么要生在这人世间
你的生命该如秋叶般飘落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依旧每日在山村里徘徊
爬到山顶上去把夕阳送走
又把那朝日从树梢上迎来
希望哥萨克人来袭击山村
祈盼俄罗斯人来洗劫山寨
他所向往的是独立和自由
而不是这样的屈辱和无奈
终于,这样的一天来到了
但并不是他所预想的那样
是车尔凯斯人都集结起来
去洗劫哥萨克的一个农庄
整个山村完全寂静下来了
仿佛所有生物都死了一样
但他的房门却被悄然推开
进来一个掩着面纱的女郎
第 三 章
库班河在月光下汹涌奔腾
哥萨克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连放哨的士兵们也在打盹
虽然他们倚着的是毛瑟枪
别睡啊,勇敢的哥萨克人
虽然抱着的是俄罗斯姑娘
打起精神吧,放哨的士兵
你可听到那水声有些异样
明媚的日光照在库班河上
哥萨克人这在水面上撒网
孩子们在水边上玩耍嬉戏
老人们叼着烟袋在晒太阳
别忘了,勇敢的哥萨克人
生活不可能总是这样安详
提高警惕吧,亲爱的兄弟
战争就埋伏在你们的身旁
库班河将这两个世界分开
两个世界有着不同的模样
这一边早已经接近于文明
但那一边却还是一片蛮荒
快跑吧,俄罗斯的少女们
快停下你们那迷人的歌唱
快跑啊,跑会自己家里去
车奇尼亚人要洗劫这地方
这是首古老的俄罗斯民歌
正好可以描述当时的情况
车尔凯斯人都去打哥萨克
没有人再来注意他的存亡
但无法打开那沉重的铁链
他又如何能翻越那道山梁
还有眼前这湍急的库班河
除非肩头长出来一对翅膀
就在他为此而痛苦的时刻
面前出现了一个年轻女郎
这女郎也当然就是那少女
只是用面纱来遮住了脸庞
他从父亲那里偷来了钥匙
他的手脚因而获得了解放
跑吧,少女对他低声说道
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你阻挡
啊,别了,车尔凯斯少女
请你原谅我的冷酷与无情
我的生命不能属于这山村
这里没有我所需要的宁静
啊,别了,车尔凯斯女郎
请忘掉我像忘掉一个梦影
我要再回到从来的地方去
虽然那里并不会把我欢迎
他将那少女紧紧抱在怀里
给了那女郎一个长长的吻
他感到了她的周身在颤抖
他不得不最终来了个转身
他终于跳进了汹涌的河水
他终于抓住了对岸的树根
他听到了身后有一声异响
回头看那岸上已空无一人
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里面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此时的他只能义无反顾
只能在心里为那女郎哀哭
他终于翻过山梁走出山谷
黑夜过去了又是一个黎明
终于他遇到了一个哥萨克
将他带入了俄罗斯的军营
他又回到了彼得堡的家里
就像一切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还要面对那些悲伤痛苦
和那些无穷尽的酒绿灯红
尾 声
缪斯啊,我最忠实的朋友
陪伴着我的任性四处流浪
为了编制一个美丽的花冠
还要生出一对坚强的翅膀
我喜爱高加索高耸的山峰
也喜爱库班河汹涌的波浪
我喜爱他们那艳丽的服饰
更喜爱着那些多情的姑娘
我也要歌唱高加索的山民
甚至也包括那些毛贼强盗
即便是那许多血腥的杀戮
也比那些阴险和奸诈更好
永远不要背叛自己的祖先
永远别把自己的传统忘掉
因为说不定那一天的早晨
叶尔莫洛夫又会突然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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