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纺车（04）

‌‌‌作者/ 张朝金（陕西）

作者生活照

　　六十年代“大革命”，妈妈纺织“打游击”。

　　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困难重重，“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双重打击，“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梦想破灭。

　　“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为几近崩溃的经济注入了活力。虽然，“包产到户”仍被视为“资本主义”，但是，自留地、小作坊和家庭养殖作为集体经济的补充，已被“红头文件”准许。妈妈的纺车又回到了身边，如同给枯萎的树苗挂了一剂“碧绿”营养液，一家人的日子又有了希望和盼头。

　　然而，好景不长，“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愈刮愈烈，妈妈的纺车也被贴上“资本主义”的标签，只好东躲西藏，偷偷摸摸与民兵小分队藏猫猫、“打游击”。

　　民兵小分队，由一群名为“积极分子”，实为好逸恶劳的“村痞”组成。他们身着绿军装，胸戴主席像，臂套红袖章，人人歪歪斜斜地扣一顶绿军帽，狐假虎威，走村串户，专割“资本主义尾巴”。

　　他们认为，凡是能给家庭创造收益，能让小日子活泛点儿的，哪怕是老母猪意外怀了孕，老母鸡无意孵出了小鸡仔儿，亦或是无知小孩儿在生产队地坢上撒了一把韭菜籽，长出来的韭菜……，如果不上缴集体，统统一概而论为“资本主义”，绝不留情，彻底割去。

　　小分队负责人西山叔，是个典型的“人来疯”，人面前总是“能不够”，整日里换着法儿“割尾巴”。谁家的鸭多了一只，谁家的水蜜桃上了集市，谁家的纺车又“嗡嗡嗡”叫起……，他都要找别扭上门。说白了，这帮不劳而获的“村痞”，如同宫里的太监，彻头彻尾的心理扭曲，他们见不得人好，人好了就不自在，就要动歪心思，使坏主意，上门难为人。

　　妈妈人缘好，左邻右舍尽是说好话、打掩护的人。妈妈人机灵，绝不和小分队明火执仗地硬碰硬，言语上总是“好好好，是是是”，明面上甚是“规矩”，从不与这些“愣娃”硬杠，把憨娃娃们哄得一愣一愣的，渐渐的我们家成了没有“尾巴”的放心户。

　　妈妈借着这个“好名誉”，趁着生产队收工和小分队人困马乏的有利时机，见缝插针，私下里秘密侍弄起她心爱的纺车，偷偷为自己干一点儿与“资本主义尾巴”沾边的私活，贴补贴补家里的光景，给不见荤腥的锅里添一点儿油水，为娃娃们蜡黄的脸脸儿帖一点儿色气。

　　中午时分，妈妈伺候完人吃马喂猪添料，洗洗涮涮家务活，悄悄把纺车搬到楼上，为纺轴润足了油，以防发出声响，再用一块棉被严严实实地护住窗口，避免被人偷窥。一切准备就绪，妈妈蹑手蹑脚地摇起纺轮，分秒必争的抢夺着午休的宝贵时间，纺得一线一锥，淘得一点点额外的补给，哪怕能换来一分一文，她也似命般珍惜。

　　夜里，楼上不安全，妈妈设法将纺车搬到小旮旯（小房子）地窖里（冬天存储红薯土豆的地道）。地窖离地面有两米多深，比较隐蔽，声光传导差，不易被发现。但是，地窖气压极低，空气含氧量不足，煤油灯燃烧得极不充分。妈妈只好把灯芯搓得很细，灯眼儿压得很低，灯焰拨成黄豆般大小，以减少油灯的耗氧量。地窖昏昏暗暗的，不仅光线不足，氧气更是低得厉害，如同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上，空气稀薄，头晕晕乎乎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层雾，仅能恍恍惚惚照见个影影儿。

　　好在，母亲纺线的技能娴熟，不用灯光也能驾轻就熟。妈妈一手轻轻摇着纺车，一手均匀地把棉线抽出，纺车发出蚊蝇般“嘤嘤嘤嗡嗡嗡”的声音，悄没声息地为一家人挣着活路。

　　夜半三更，看到母亲从地窖出来，鼻孔和眼窝被烟煤熏得黢黑黢黑的，顿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恍然明白，母亲是在拿命换生活，我的心隐隐刺痛，久久难以平静。

　　“吱呀呀，吱呀呀”，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的纺车没有一天不在歌唱，即便在“割尾巴”的高压下，也从未停歇。幼时，我的心性没长开，常常不解的问：“妈，纺恁多线干啥嘛？”妈妈总是笑笑说：“防备你冻着饿着啊！”

　　有一年闹春荒，家里缺粮，野菜和犬牙根（野草根）对付了月余。眼看第二天就要揭不开锅了，娃们㸆焦（方言“缺营养”）到了极点。父母心急如焚，盘算着，说啥也不能让娃们饿肚子啊！

　　妈妈狠狠心，神神秘秘的从锁得严严实实的柜中，取岀她经年累月偷偷积攒，以备不时之需的布匹，让父亲悄悄背到街上换些吃的，父亲换回了一袋粮食和一吊子肉。妈妈省吃俭用，掐斤断两，数着粒粒，掺合着给娃添点主粮和油水，不仅解了断炊的燃眉之急，还让饥肠辘辘的娃们缓了口气，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熬到了救济粮补给。

　　全家人高兴极了，打心眼儿里感到了纺车的重要，它不仅能给一家人温暖，还能给一家人温饱。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勤劳的母亲纺线的情景，令人刻骨铭心。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乡村人才库认证作家，中国作家网认证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未央作协理事。从事文字工作和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300多篇，30多篇获奖。并有优秀作品入围《中国好文章》，荣获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全国诗词散文大赛一等奖。

妈妈纺线情景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