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纺车（03）

作者/张朝金（陕西）

作者创作照

　　五十年代“大集体”，妈妈纺织挣工分。上世纪五十年代，“人民公社”化运动如火如荼，私有财产归公，妈妈的纺车也一同归了生产队大集体。

　　前河涧生产队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追赶“大跃进”的脚步，成立了妇女纺织队，由村上识文断字、能打会算的会计忠海哥担任纺织队的负责人。妈妈是村里公认的“纺织能手”，被指定为技术质量监督员，负责纺织队的技术指导和质量把关。

　　纺织队白手起家，既无厂房，也无设备。各家主妇自带纺车，集中于生产队公场（用于晾晒粮食的地方）大柿子树下，即为露天“纺织厂”。

　　“纺织厂”位于公场西南角，紧邻洛峪河畔（官方叫银花河，祖辈习惯叫洛峪河），河水潺潺，近在耳畔，仿佛有人拨弄着琴弦，不由使人从心底里溢出一股恬静和安然。

　　一株上百年的大柿子树，享受洛峪河充沛的浇灌和滋养，遮天蔽日的，如同蜀汉皇帝刘备家乡楼桑村那株古桑槐，皇辇御盖一般，是路人歇脚和盛夏纳凉的绝佳去处，常常被人预言为“风水宝地”。

　　大树下建有一座照看粮食的二层瞭望楼，一合直径约莫3米余用于碾粮食的石碾盘和一所公厕。“纺织厂”安排在这里，再合适不过：既有大树遮阴，又有硕大的石碾盘作为“餐桌”，更方便取水和如厕，可谓一举多得。

　　几十辆纺车，密密扎扎围着碾盘，整整齐齐地一圈一圈排开，恰似千年古树的“年轮”，形成星罗棋布的图案，气势如虹，煞是好看。纺车一同摇起，嗡声一片，仿佛细雨穿过竹林，又似群蜂越过山溪，“嗡嗡嗡，嗡嗡嗡”，非常壮观。

　　那时候，“大跃进”战鼓如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振聋发聩，“高产卫星”冲上九霄云霓。纺织队也不甘示弱，生产任务不断加码，大大超出了妇道人家劳动力的极限。

　　忠海哥是个大男人，不懂得纺织活的奥秘就在于精细，只盯进度，不管其余。于是，为了赶进度，出现了不少疵品。

　　常言道：“慢工出细活。”妈妈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对技术从不马虎，对质量更是精益求精，哪怕是一匹布的收口裸露一点儿线头儿，也绝不放过，必须返工。忠海哥闻听返工影响了生产进度，大为不满，动辄急吼吼的冲妈妈发脾气：“返工返工，你就知道返工，拖了工扣你的工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集体经济，按劳分配，一切都得凭工分。“扣工分”如同从社员的饭碗里往外扒拉饭食，断了人的活路，是人人惧怕的处分。一听要扣工分，妈妈既急又惧，反唇相讥：“扣工分就扣工分，也不能给公家出疵品。”

　　妈妈是个较真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好自己刻苦自己，独自一人，不分昼夜的返工不合格的产品。

　　盛夏，山里蚊虫生猛得厉害，“纺织厂”紧邻河畔和茅厕，成了小畜牲滋生的最佳场地，不仅繁殖得快，而且个头异常威猛。夜幕降临，蚊虫成群结队，“嗡嗡嗡”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飞来，朝着纺织场聚集，如同豺狼闻见了血腥，一点也不惧怕人类，反倒将猎食人类做为首选目标，闻到汗味就围，见着裸露的皮肤，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叮，一个也不放过。

　　妈妈独自返工，双手并用，没有一刻消停，也顾不得蚊虫的围攻，索性任由叮咬。

　　这里的蚊虫营养充足，个大嘴长，进攻性很强，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一针见血，妈妈顾不上驱赶，成了蚊虫进攻的最佳对象。蚊虫尝到了甜头，一波又一波围着妈妈打转转，还强盗般唱着：“肉，吃一口，肉，吃一口”（当地人描述蚊子嗡叫的声音），一嘴扎进妈妈的皮肉，登时鼓起密密麻麻的肿包，青一块紫一块的，奇痒难忍。妈妈实在受不了了，胡乱用手扇一扇，或在肿包处抓两把，解解心焦，继续埋头忙她的活计。

　　姐姐记得，妈妈忙着返工时，手脚并用，腾不出手来驱赶蚊虫，小畜生似乎知道一样，黑压压直扑妈妈而来，像一股黑旋风，嗡声一片，轮番落在妈妈身上，吸饱的飞走了，没吸的又飞来了，甚是贪婪。

　　姐姐女孩子心细，小小年纪懂得心疼母亲，一会儿帮母亲扇扇驱蚊，一会儿点燃一撮麦草熏蚊，一会儿用手拍打落在妈妈身上吸血的蚊虫……“啪-啪-啪”连拍几下，手心满是血迹。姐姐看着沾满鲜血的小手，登时吓傻了，瓷瞪半会儿，哭喊着：“妈，血、血呀！”母亲摸摸姐姐的头，轻描淡写的说：“不怕，小小畜牲咬一口，又咋的？”

　　就这样，妈妈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忠实的信守着自己的诺言，执拗地监守着质量关，赢得了乡亲们的交口称赞。

　　一辆纺车，饱含着妈妈的辛酸故事，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它所传递的母爱，我将永远铭记于怀。

　　【作者简介】张朝金，笔名今朝，商洛人。中华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库一级会员作家，中国乡村人才库认证作家，中国作家网认证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西安作协会员，未央作协理事。从事文字工作和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军地省（军）以上刊物、知名微刊发表作品300多篇，30多篇获奖。并有优秀作品入围《中国好文章》，荣获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全国诗词散文大赛一等奖。

妈妈纺线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