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莲：父亲的肩膀

 那年，我幼稚童真，父亲在我人生的扉页镌刻了一朵洁白的雪花。飘雪的天空如诗如画，如泣如诉，又一次触动了我的心弦。存放多年的黑白底片在脑海里呈现出美丽的色彩。怎能忘啊！坐在父亲肩头，穿过飘雪，越过寒冬的那段峥嵘岁月。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天寒地冻，人民的生活食不果腹，饥寒交迫，每个村庄都充满了惆怅，生活的希望依然渺茫，天公不作美，一些良田沃土无法保种保收，饥饿如幽灵般萦绕心间。为了寻找对策苦度难关，政府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措施，在依山潮湿的地方寻找水源，筑塘蓄水，挖沟垒渠引水灌田，在政府的领导号召之下，全乡各村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水利工程建设，全乡村民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一场轰轰烈烈的水利工程建设在家乡迅速开展，全乡男女青年劳动力都加入了水利工程建设，目的就是，引水归田，却保旱涝保收。一支支水利工程建设队伍应运而生，父亲就是这些队伍之中的一员。

     从此，父亲的主要工作就是参加水利工程建设，每天鸡鸣声声，天还未亮，父亲就匆匆起床，吃了一些简单的粗茶淡饭，背上我就马不停蹄地往工地上赶。三岁的我坐在父亲肩头乐不可支，父亲提着马灯，匆忙赶路，寒风呼啸，山野不时传来一些野兽的狂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父亲本来胆子小怕事，为了让幼小的我宁安静祥和快乐无忧，父亲努力镇定自若，他铿锵有力的脚步似乎镇住了那些阴阳怪气的叫声。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工地，为了安全起见，父亲干活时，就把我放在离他干活较近的地方，让我玩泥巴。在一千多人群中，他老远都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我，因为我有一头金黄的秀发，秀发尤为显目，在众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有这种头发，所以父亲不用找，我就很快在父亲的视线里聚焦。每当午休之时，哨子一响，吃午饭时间到了，父亲放下手里的工作，大步流星地走向我，半天没抱我了，手觉发痒。气喘吁吁的父亲顾不上擦去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就把我抱在怀里，亲吻我的小脸蛋，先给我送来一片温馨的慰藉。然后再匆匆忙忙洗碗吃饭，午饭只有成年劳力人均一份，父亲盛好饭菜，总是让我先吃，剩下的饭菜他才吃，如果饭菜被我一扫而光，父亲就只好空着肚子干活，等到收工回家才吃晚饭。那时，幼小的我，不知道什么是饥饿贫困，更读不懂父爱如山。抚今追昔，那一幕幕陈年往事，如一坛陈年老酒，流淌在我血脉的上游。

      那年月，日子虽然清贫，但乡民们也学会了苦中寻乐，各乡都有文工团演出队伍，劳作之余，也会开展一场载歌载舞的文艺活动，大家观看了朝气蓬勃歌舞后，所有的疲惫便烟消云散，干活起来干劲十足，我长大成人之后，才知晓歌舞也是生活的灵丹妙药，烦劳也可以在歌声中消失，让人在黑暗中看到曙光。那时，在基层有才艺的人寥寥无几，但都可以大显身手，来自各乡的男女青年，自然有身怀奇艺之才，父亲是其中一个。父亲从小就有音乐天赋，不仅拉得一首好二胡，而且嗓音缭人，唱得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歌，感人肺腑，浸人心脾。在一次歌舞活动中，父亲上台演唱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动人心弦的声音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文工团的工作人员被父亲的歌声打动，要求他留在文工团作演出，这对于瘦小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一次很好的机遇。但在文工团演出就不能带上我，父亲无奈，只好婉拒了。

      在记忆的长河里，那年的冬天似乎很长，很冷。风雪绵长，父亲的脚步不能停止，用坚强熬过一日又一日。一次，北风呼呼地刮，我仍然坐在父亲的肩头，在渴望黎明中行走在那狭长的小路上。马灯刺破黑暗，父亲的影子在灯光中晃荡前行。途中，风越刮越狂，父亲的脚已站不稳了，他赶忙把我从肩上滑到腋下，紧抱着我，跳进路旁的小坑里，风又夹着雪花肆袭头上，父亲只好用他外面单衣遮住我的小脑袋，不让我头发浸湿，等风缓下来，父亲又背着我继续前行。灯罩已在石头上撞碎了，父亲只能凭着走过的记忆摸索路的方向迭宕起伏。来到工地，天亮了，雪已封山，皑皑白雪，看不见一点彩色，工地领导只好在宣传栏板上写岀了休息通知。那时侯，不干活就没有饭吃，也没有住处，父亲只好带着我原路返回，雪已积成尺厚，路显不岀一点痕迹，父亲的脚上穿的是母亲缝的布鞋，没穿袜子。踩在冰冷的雪地上，脚痛如刀绞。但还得努力坚持回家，在一个滑坡处，父亲的脚没踩稳，一不留神，滑了一胶，我从他的肩头抛到荆棘，再滑落到了水田里，父亲义无反顾，猛地跳到田里，一把将我抱起，脸紧挨着我的小脸蛋，用手摸摸我的手腕，又捏捏我的脚，看我有无摔坏，见我安然无恙，他才平静如初。我仿佛看见父亲的眼里盈满了泪水，那泪水是慈爱，是心痛。他把我抱着走，回到家，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只能用柴火薰干。湿漉漉的衣服在烈火的炙烤下，雾气升腾，红红的柴火噼啪着响，红色的火苗似父亲跳动的心，烟气里散发着父亲的千言万语和默默的奉献，那是如山的父爱。

     飞雪飘飘，飘到了父亲肩头，滋润了父亲奋进的灵魂，洗涤了岁月的沧桑，荡涤了生活的愁绪。人生如一条河，每条河都会翻起波澜，每层波澜都会溅起浪花。岁月带不走我的记忆，那场雪，父亲的肩头，那条小路上的串串脚印，是我努力向上的阶梯，是我心中优美动听的歌，是我沉甸甸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