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尼采/著 孙更俊/译

                                                                     尼采（1844-1900）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德国著名哲学家，

             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同时也是卓越的诗人和

             散文家。

 目    录

译著总序……………………………………………………………

第一卷（1—9）……………………………………

第二卷（10—18）…………………………………

第三卷（19—27）…………………………………

第四卷（28—36）…………………………………

第五卷（37—45）…………………………………

第六卷（46—54）…………………………………

第七卷（55—63）…………………………………

第八卷（64—72）…………………………………

第九卷（73—81）…………………………………

后记………………………………………………………

译著总序

如果我们承认文学作品的翻译不同于一般的翻译而应该是一种文学的再创作，那这些译者的大名也就应该是堂而皇之地标示在文学作品的封面上，而不仅仅是扭扭捏捏地掩面在内封里,而所谓“译”也就至少要成为“译著”了。至于他们是不是合格的文学翻译家或翻译艺术家，就只好交给读者和历史去认定了。

对于来自于异域的经典的文学作品，不管是死译、硬译、直译、转译、首译、再译，总之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译本，而且对中国文学的发展也的确产生了不少积极的影响。或许我们“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就是在这样的影响下产生和成长起来的。但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今天，我们或许应该对其进行一番反思，我们对这些来自于异域的文学经典的翻译是否经典，是否会因为译者在外语和汉语上都还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因此而降低了这些经典的经典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些所谓经典的译著会将我们带到何处去呢？至少，中国的所谓新文学或许会走入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总有一天会成为人类的笑柄。

我或许并不是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人，但一定是第一个深入思考并努力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于是有了我的【新译】，即是在原著和各种译本基础上的再创作，而且逐渐地成了一个系列，不仅包括一些经典的诗歌和小说，还包括一些宗教和哲学，既有直译，也有转译，还有更多的改译，【新译】不过是一个统称。我知道，这或许会是一件比其他形式的翻译更为费力而不讨好的事，但我曾自诩是一个为未来开门户也为过去擦屁股的人，因此这也就成了我的分内之事，虽然有的时候会因此而感到悲哀，但也有的时候会感到很愉快的。

我坚信，和其他的译本比较起来，我的新译本一定是更好的读本。这部尼采当然也是如此。

                                         2016年1月于北京西山

第  一  卷

1

三十岁的时候

查拉图斯特拉离开了他在平地上的家

去到山顶上居住，在其后的十年里

他用孤独和寂寞养育自己的灵魂

从未感到过厌烦和倦怠，也从未感到过痛苦和悲伤

于是，他成了神

那一天，他四十岁

他在黎明刚刚到来的时候走出所居住的山洞

对着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太阳说

啊太阳，你这伟大且崇高的星球啊

如果那些被你照耀着的人类不在了，你还会快乐吗

这十年里，你每天都到这山洞里探访

如果这山洞里没有了我

没有了即使我不在它们也还会在的鹰和蛇

你还会到这里来吗

啊太阳，你这慈悲与善良的星球啊

人类每天都在等待着你把光明和温暖送给他们

他们会因为得到了你的光明和温暖而感激你

因此当你要降落到山后面去的时候他们会祝福你

希望你明天还会再一次升起来

啊太阳，你这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神明啊

你是因为厌倦了这光明和温暖

才将它们贡献给人类的吗

我也厌倦了自己的聪明和智慧

我也要将自己的聪明和智慧贡献给人类

我也要让人类因为得到了这聪明和智慧而感激我

也在我离开的时候给我以祝福

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再回来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从山上走了下来

开始了他的人间之行

他要再一次成为人，成为一个预言者

去预言一个新时代——超人时代的到来

2

查拉图斯特拉下了山

当他穿过树林时遇到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居住在树林中的一间茅草屋里

他遇见这老人时

这老人正从那间茅草屋中走出来去树林中拾柴

老人对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见过你，你是查拉图斯特拉

十年前你就是穿过这片树林走到山上去的

但现在的你或许已经不再是先前的你了

当时的你仿佛是一堆灰烬

如今的你却将自己变成了一团燃烧着的火

怎么，难道你是要把这样的一团火拿去送给人类

难道你不害怕人类会把你当成一个纵火犯

抓起来，难道你要使自己再一次成为灰烬吗

是的，你已不是先前的那个查拉图斯特拉

你的眼神是那样明澈，且不时地闪射出电光

你一路走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舞者

你是跳着舞走过来的

十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世人皆睡你独醒，你要对那些睡着的人做些什么呢

你能对那些睡着的人做些什么呢

你住在山顶和漂泊在海上有什么不同呢

你或许感到有一些厌倦了

你要从山上下到平地上来一如要从海上回到陆地上来

你要用你的双脚走路，你想重新再做一回人

你觉得这是可能的吗

我爱人类，查拉图斯特拉说

那老人又说道

我为什么会居住在树林里

难道不是因为我太爱这人类了吗

但现在我已经不再爱

被我们称之为人类的那一群动物了

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太不完美的东西

爱人类的结果只能是毁了自己

就像是把自己从一捆木柴

不，是从一棵树，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变成一堆灰烬，如此而已

我是要把聪明和智慧带给人类

这些东西在我已经成立一种负担

但对于人类或许会是珍宝，查拉图斯特拉说

那老人又接着说道

不，什么都不要给他们

尤其是聪明和智慧，那是他们所不需要的

对你是负担的东西对于他们同样是负担

而且还会变得更加沉重

与其把你这些多余的聪明和智慧送去给他们，还不如

把他们剩余的那一点聪明和智慧拿走

那才是最能让他们高兴的事

即便是他们向你乞讨，你也决不能给予得过多

而用不了多久，你或许也要成为乞丐了

不，我虽然并不富有，但沦为乞丐，也还不至于

查拉图斯特拉说

那老人笑了，然后又说

还是不要去吧，和我一起居住在这树林里吧

把你的舞蹈跳给熊儿们看吧

或者像我一样来赞美上帝吧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儿来说，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不，我还是要到平地上去看看

也许，人类现在也已经不再是先前的人类了

查拉图斯特拉说

那老人只好说

好吧，那你就去试试看吧

但愿他们不会把你当成一个贼抓起来

老人说罢，便又去拾柴了

查拉图斯特拉朝着老人的背影行了个礼

同时在心里说，怎么

难道他还不知道，上帝早已经死掉了吗

3

穿过树林

查拉图斯特拉来到斑牛镇

那是距离他修道的那座山最近的一个镇子

这时，有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上

准备观看走钢丝艺人的表演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道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原本是居住在山顶上的

这次下来是要告诉你们

人类是应该被超越的生命

至今为止

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创造出了能超越它们自身的东西

如果人类是从有动物进化来的

那他们就不应该再回到动物中去

而是应该继续往前走，也就是说要成为超人

就如同猿猴对于人类来说是个笑柄一样

如果人类不能超越自己，那对于超人来说

他们最终也一样会成为笑柄，不错

你们已经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从虫子走向人类的路

但正因为在这条路上走着

所以你们身上的许多成分还都是虫子而不是人

从虫子走到人的过程中还要经过一个猴子的阶段

到了现在

有些人走过了这个阶段而变得比猴子更像人了

但也有些人又走了回去

因此是比猴子还更像是虫子了

更有一些人

因为自以为聪明，结果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仅已经退化成了虫子，甚至还要从动物退化成植物

甚至还成了植物和鬼蜮的结合

他们难道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吗

他们难道不为此感到羞愧吗

但我来了，我怎么会

把他们引导到那样一条错误的，荒谬的道路上去呢

我来了，我是查拉图斯特拉

我要告诉你们关于超人的事情

超人不是神而是人

他是大地和天空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我要你们保持住对于大地和天空的真诚

不要听信那些关于天外和地底的胡说

不要总想着

可以自己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升到天上去

更不用害怕谁能挖一条通道

把你送到地底下去

即便上帝曾经存在过，他现在也已经死了

连上帝都死了，那些其他的所谓的神明还能存留么

神死了，鬼也死了，天堂也没了，地狱也没了

但大地没有死，它仍然

实实在在地把我们托起在地面上

还有那些山，那些水，那些草木，它们都没有死

但天空也没有死，它还

仍然实实在在地被我们顶在头上

尤其是那太阳，那月亮

那星辰，那云彩，那雨雪雷电，那风……

我们必须保持住对它们的真诚

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以前，亵渎神明是最大的罪过

现在谁亵渎这大地和天空谁就是罪人

这时，那个走钢丝的艺人出场了

钢丝被栓系在两座高高的塔楼之间

他已经在那一边站好，要向这一边出发了

4

      但查拉图斯特拉还在说着

你们能够体验到的最伟大的事情是什么呢

那该是对一切属于过去的事物的轻蔑

甚至连那些曾经被指认为是最快乐和最幸福的事情

甚至是那些所谓的理性和美德

在这种轻蔑面前

都会变成让你们鄙视，恶心，呕吐的东西

那所谓的快乐和幸福有什么好

那只是一种建立在贫穷和痛苦基础上的安逸

那些所谓的理性有什么好

它们既不能使我们获得有用的知识

又不能让我们为之沉醉

那些所谓的美德充其量也只是对不幸者的怜悯

结果却是将爱人类者钉上了十字架

我们所要的快乐和幸福

不是建立在别人的贫穷和痛苦的基础上的

我们所要的理性

不是让我们重新去做猴子，虫子，植物，鬼蜮的

我们所要的美德不是

要把爱人类的人钉到十字架上去的

这些所谓的快乐，幸福，理性，美德

只会让你们浑身沾满污秽

只会让你们成为猴子，虫子，甚至猪狗不如的东西

那能舔净你们身上污秽的闪电在哪里呢

那能让你们从蒙昧中醒来的霹雳在哪里呢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

我要告诉你们关于超人的事

超人，他就是能舔净你们身上污秽的闪电

和能让你们从蒙昧中醒来的霹雳

正如那根钢丝，人类只是一条绳索

这一头是猴子、虫子，那一头是超人，下面就是深渊

那是一段危险的旅程，一次伟大的超越

或者说，人类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一座桥梁

他存在的意义不是永远向上攀登，而是

在攀登到一定高度之后向下走

从高高的山顶重新走回到平地上来

先要走到山顶上去，是为了对天空的敬畏

然后再走回的平地上来，是为了对大地的敬爱

再高的山也是大地的一部分，因此

人类是属于大地的生命，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明

因为曾经登上山顶，也因此才可以傲视一切

使自己成为一支可以射向未来的箭

与那些整天想着去天外寻求生活之意义的人相比

我更喜爱那些

随时都想着要为这大地和天空奉献出一切的人

我爱那些为知识而活着的人

我爱那些总是担心自己会成为骗子的人

我爱那些做的比说的更好的人

我爱那些

冒着被毁灭的危险去否定过去和肯定未来的人

我爱那些因为敬畏神明而去鞭打神明的人

我爱那些无论遭遇到怎样的伤害

都能保持住自己之主义的人

我爱他们是因为他们最终一定会走到平地上来

他们是从天空中落下的欢快的雨滴

预言了闪电和霹雳的到来

虽然他们都像所有的预言者们一样在不断地被毁灭着

我，查拉图斯特拉，就是那雨滴，就是那预言者

我说，那闪电和霹雳就要来了

那超人就要来了

那艺人终于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5

查拉图斯特拉说到这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看，他们站在那里笑着

他们以为我是个疯子

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我对他们说这些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难道我要割下他们的耳朵让他们用眼睛来听吗

难道我非要像那些说教者们一样

高声地、结结巴巴地说话，才能引起他们的共鸣吗

他们称自己为有文化的人并以此自傲

他们不喜欢被蔑视

但我却要蔑视他们当中那些最得意的人

在这样想过之后，查拉图斯特拉又对那些人说道

人类修正其目标的时刻到了

人类种下其最后希望之种子的时刻到了

土壤足够肥沃，雨水也很充沛，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抓住这时机努力工作吧

因为接下来的也许就是干旱和贫瘠

到了那个时候

人类也就再也种植不出属于自己的希望

也就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目标了

天空是人创造的，大地也是人创造的

如果没有了人，它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之所以能创造出这一个又一个星球

就是因为我们的脚下有泥污，心中有混沌

这有什么值得自卑的呢

我们的希望就是让自己也成为超人

我们的目标就是让人类成为超人类，否则

就只能更快地被我们自己毁灭。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所谓的完人吧

所谓的完人就是所谓的终极之人

那该是人最终的结局

他们自认为是最懂得生活的人

他们需要光明和温暖却不需要聪明和智慧

他们有朋友，有邻居，有妻子，有儿女

他们在与他人的摩擦中获得些许能量

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既不厌倦也不怀疑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路，虽然还是会跌倒

他们也吸烟，喝酒，以此来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梦境

他们最终

或许会因为厌倦了自己的生活而服毒自杀

完人会用一些工作来消耗掉一些空余的时间

他们不会让自己过于富有也不会让自己过于贫穷

他们不会去统治别人也不会被别人统治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都会成为负担

他们要的是安安稳稳，怡然自得

既没有统治者也没有被统治者

没有牧羊人也没有羊群，大家都绝对平等

谁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就会被送到疯人院里去

他们偶尔会怀旧但从不关心未来

他们也争吵，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为了不至于消化不良而总能适可而止，他们

白天有白天的乐趣，比如喝茶聊天

夜晚有夜晚的乐趣，比如做个有意思的梦

他们自认为找到了欢乐真正的意义

他们的寿命也许会更长，但其实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最应该被蔑视的人。

超人却不是这样的。他们不需要太完美却一定要卓越

因此要不断进取，不断超越，无论面临怎样的危险

他们很像是那个走钢丝的艺人

也因此，他们的肉体很可能因此而过早地死去

但他们的精神将不朽

这时有人朝着查拉图斯特拉喊起来

我们不要你的超人，让我们去做你的完人吧

其他的一些人也跟着喊起来，完人，完人

那个走钢丝的艺人还以为人们是在为他叫好

于是竟然又加快了他的步伐

很快便走到了中间，身体也还左右摇晃起来

愈加显得有一些危险了

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一边走过来了

6

      查拉图斯特拉继续说道

      我们的他信力会在获得了自信力的同时消亡

一如我们对朋友的渴望会在我们找到了自我之后消亡

我们或许更需要的是敌人，即能和我们对抗的人

我们必须通过战胜别人来证实自己

有的时候，我们甚至要用

主动进攻的方式将自己的敌人制造出来

然后再以此来证明自己抵御敌人进攻的能力

至少来做我的敌人吧，如果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我们经常会对所遇到的人这样说

因为我们需要在与他人的对抗和搏斗中获得能量

如果你想要与某人成为朋友

就必须愿意与他进行一场战争

你也必须有能力成为他的敌人，你甚至应该

像尊重你的朋友一样尊重你的敌人

因为如果你不征服他

他又怎么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呢

当你去与他较量的时候也就是你最接近他的时候

否则也就干脆只好今天天气哈哈哈了

人是需要有自己的隐私的

这正是我们不愿意赤裸的理由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延续

神死了，火星就是因为其过于裸露了吧

人用不着为了自己的衣服而感到愧疚

反而要永远保持住自己的羞耻之心

即便一百次被耶和华神从伊甸园里驱逐出来

但也用不着为了别人把自己装饰得太好

你要成为一个向导，一个路标

将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指引到通向未来的道路上去

或至少要让他们从心底里产生一种要超越自身的渴望

对于朋友，当他们饥饿的时候你该是面包

当他们患病的时候你该是良药

你是流动在他们身边的新鲜空气和从天上降下的甘霖

但当他们沾染了一身污秽的时候，你还应该是闪电

当他们还在昏睡着的时候你还应该是霹雳

女人则不同，所以不要到她们那里去寻找友谊

女人的爱永远是盲目的，狭隘的，不公正的

因此她们只能是小猫、小鸟那样的宠物

或者顶多是母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水

不要以德报怨，那会使你的敌人羞愧

至少你要装出很生气的样子，让你的敌人去高兴

以为是你被他们深深地伤害了

你要在心里对他们说

你们不要太得意，你们的伤害正是我所需要的

这会把我生命中的潜能进一步激发出来

如果有人在诅咒你下地狱

你不要反而去祝福他上天堂

你也要诅咒他下地狱，这才是对他的尊重

你要在心里对他们说

你们诅咒得对，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

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如果你遭遇到了极大的不公正，一定不要独自去承受

相反，你也要制造出一些小的不公正

还给那些使你遭遇了这不公正的人

负负得正，这样至少可以

把你的敌人加在你身上的不公正减少一半

不要让你的敌人把你当成对手

但也不要让他们把你当成傻子，那样

他们便会把更多的不公正加在你的身上

而太多的不公正是会把你过早地毁灭掉的

适当的报复胜过完全的忍受

因为惩罚对于犯规者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让你的敌人感到荣耀吧，让他们快意于你的苦痛

那会加速他们的灭亡

当你明明是正确的时候

宣布自己是错的比坚持说自己是正确的更伟大

这是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我们应该拒绝那些充满了仇恨的公正

因为它是与刽子手、绞刑架紧密地联系着的   

但哪里才会有充满了爱的公正呢

我要如何才能把原本属于人类自己的东西

再贡献给人类呢，够了

我也只能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贡献给他们了

我希望他们会感激我

当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来祝福我

希望我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着

但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说话了

因为这时有一个小丑儿模样的人

也紧随着那个艺人走到钢丝的这一边来了

他一边走近先前的那个艺人一边还不住地叫喊

喂，你这个笨蛋，懒鬼，你挡住我的路了

如果再不快一些走，我可要从你的头顶上翻过去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艺人却说

臭小子，有本事你就翻吧，只是不要碰到我

否则我们就只好一起从这里飞下去了

这当然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节目

在下面也许已经练习过不知多少次了

查拉图斯特拉想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失手，当那个小丑儿

真的从前一个艺人的头顶上翻越过去的时候

虽然他自己是稳稳地落在钢丝上了

但那个走在前面的艺人却从钢丝上落了下来

而且刚好落在了查拉图斯特拉的身边

人们在散开之后又围上来

但终于又在围上来之后散开了

因为他们看到的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当艺人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

只有查拉图斯特拉站在他的身边

连那个小丑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在艺人和查拉图斯特拉之间

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是谁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是路过

正好看见你从钢丝上摔下来

噢，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但这是我必然的结局

不，如果不是那个小丑儿的话……

什么小丑儿，你是说

从我头顶上越过去并给了我一脚的家伙吗

那是魔鬼，他是要把我送到地狱里去

不，没有魔鬼，也没有神

你是一个艺人，走钢丝是你的职业

你摔了下来，只是一个疏忽，一个意外

我不会因此鄙视你，反而会更加

敬佩你，因为你并没有把自己拴在那钢丝上

你是一个真正的艺人，如果你死了

我会把你的尸体掩埋起来

我甚至还会为你举行一个葬礼

虽然参加那葬礼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

但如果没有牧师，我的灵魂会怎么样呢

查拉图斯特拉安慰他说

放心吧，你的灵魂会比你的肉体死去得更早

那艺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却把他的手

伸给了查拉图斯特拉

这时，太阳已经落到山后面去了

7

查拉图斯特拉把那艺人的尸体

背了起来仿佛是背起了自己一样

他想将其埋葬到镇子外面的墓地里去

他刚刚走出镇子，就有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身边

是那个小丑儿跑过来对他轻声说

你是查拉图斯特拉，我知道

现在你已经离开了这个镇子，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里的人都恨你，他们已经把你视为仇敌

说你是个窃贼，是个骗子，也许还是个纵火犯

如果今天没有这个艺人，那个死掉的人也许就是你了

无论如何不要再回来，否则明天

我就只好从你的头顶上翻越过去了

说完之后，小丑儿便转身跑回到那镇子里去了

查拉图斯特拉继续往前走

快要走到墓地的时候，他遇见几个掘墓人

是刚刚为什么人倔好了坟坑收了工往回走的

他们手执着火把迎了上来

他们用火把照了照查拉图斯特拉的脸之后说

哈哈，我们认识你，查拉图斯特拉

怎么，你现在不再做神而要和我们来抢饭吃了吗

查拉图斯特拉没有搭理他们继续走自己的路

但他的肚子却也的确是有一点饿了

于是他朝着田野上的一间亮着灯的小屋走去

并叩响了那间小屋的门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是谁打搅我的睡眠来了呢

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是一个背着尸体的活人

我知道一个能拿点东西给我吃的人

也必能给我的灵魂以安慰

查拉图斯特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了这样的话

老人立刻把门打开了一道缝

并将一些面包和酒递给了查拉图斯特拉

请你的同伴也吃一点吧

也许他比你还更要饥饿呢，那老人说

我的同伴已经死了

我想他已经不知道饥饿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你能再借我一把铁锨吗，我要把这尸体埋到墓地里去

那正好，我所能给你的也并不多

铁锨就在门廊下，你自己去拿好了

说罢，那老人便将门关上，继续去睡他的觉了

查拉图斯特拉则接过面包和酒

并拿了铁锨去到了墓地里

他先是吃了些面包并喝了些酒

然后便挖了个坟坑将那艺人的尸体埋了进去

再然后

他便斜倚在那个新堆起的坟头上睡着了

8

查拉图斯特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阳光透过墓地边上一棵老树枝杈间的缝隙照到他脸上

让他意识到了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他站起身来，发现眼前的世界非常广阔

除了那棵老树

和几个新的或旧的坟堆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他想起了发生在昨天的那些事

想起了那个被他埋在了坟坑里的艺人

他突然感到了

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同伴，一个活着的同伴

于是他对着那棵老树和几个新的和旧的坟堆

也是对着已被他埋在坟坑里的那个艺人

更是对着他自己的心说道

是的，我需要这样一个同伴

他该和我有着同样的感情和思想

他该是心甘情愿跟随着我的

而不是被我随意背到哪里去埋掉的死尸

我不该去对着那些不理解我的群众说话

而是应该对着这个和我有着同样胸怀的同伴说话

每当我说出一句话的时候

他都要给我一个点头或一个微笑

每当我说完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之后

都应该得到他的一个拥抱

或者他还可以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说出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话来，让我也从中获益

是的，我不该这样孤独寂寞地活下去了

我该去找到这样一个同伴

他既不是一个牧人也不是牛和羊

他该和我一样是一个独立且自由的人，他该是

一个破坏者也该是一个创造者

他该是一个种植者也该是一个收获者

他该可以对那些所谓的理性和美德说不

他该可以蔑视一切，尤其要鄙视那些所谓的完人

他该情愿被那些平地上的人说成是窃贼，骗子，疯子

他该可以走在那根通向未来的钢丝上毫不畏惧

他该可以随意实现对自己的超越

唉，你这不幸的艺人啊，我要离开你走了

我要去找寻我的同伴，或是去找寻

那由创造者聚集起来的人群

我要把关于超人的事讲给他们听

我将朝着我的目标前进，我将超越原有的自己

我的进步将是所有终极之人的没落

……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些话之后呆呆地

在那墓地中站立了许久

那些掘墓人来过了又走了，并没有谁来打搅他。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我的同伴呢，他想

9

快到中午的时候

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

查拉图斯特拉仰起头向天空中望去

看见一只鹰正在他的头顶上盘旋

一条蛇缠绕在那鹰的脖颈上

      不像是两个对手在搏斗，倒像是两个朋友在游戏

这不正是我的朋友

陪伴着我在山顶上居住了十年之久的

那只鹰和那条毒蛇吗

你们这太阳下最高傲、最富于聪明和智慧的动物啊

你们是到这里来探望我的吗

查拉图斯特拉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对那鹰和蛇说起话来

你们是来看一看我是否还存在着的吧

是啊，我现在是否还存在着呢

我的朋友，你们能否给我以指点

告诉我，为什么

在人群里会比在兽群里感觉到更多的危险呢

我需要更多的聪明和智慧，谁能给我呢

如果有朝一日我的聪明和智慧没有了

我的骄傲还可以和我的热情一同飞翔吗

我的人间之行为什么要这样来开始呢

我的精神要经历怎样的变形呢

难道真的要先变成骆驼，再变成狮子

最终再变成小孩子吗

这人世间，有多少重任是要我们的精神来担负的呢

我们的高傲是专供自卑来摧残的吗

我们的聪明和智慧是专供愚昧无知来嘲笑的吗

我们爬到高处去是为了什么

我们追求真理是为了使自己的灵魂变得更加贫乏吗

既然我们已经患病，为什么还要拒绝安慰呢

我们先是谦恭地跪下来

让人类把重物放在我们的肩上

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向着那无边无际的沙漠里走去

是想让自己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吗

成为狮子的目的是要去战胜那巨龙吗

这或许是我们的精神所必须要经历的三次转变吧

先是从一个人变成一匹骆驼去忍辱负重

然后再从一匹骆驼变成一头狮子去战胜猛龙

最终再变回来，变成人，而且是一个小孩，满怀着天真

那是一个新的开始，再然后

人类才能去超越自己而成为超人类

终于，那鹰带着那蛇飞走了

查拉图斯特拉也走出了那墓地来到大路上

第  二  卷

10

路上，查拉图斯特拉遇到了几个少年

听说他们是要去听一个智者的讲座，讲座的题目

是睡眠与道德，于是他便跟随着这几个少年

一起来到了那个所谓智者的面前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所谓的智者竟然就是

前一天给了他面包和酒并借给他铁锨的老人

他也就顺便把铁锨放回了远处并对那老人表示了感谢

那老人说道

请问什么才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呢

无疑是睡眠，你们一定不要与那些

到了夜间也不能安眠的人交往，他们是不道德的人

只有窃贼是不在夜间睡觉的

他们总会在这个时候悄悄地走近人家的门窗

以寻找下手的机会

睡眠是一种艺术，并不是什么人

都能顺利完成的一件作品

要想有一个完好的睡眠

就必须有一个清醒的白昼

因此你必须想办法使自己疲倦

这也便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你必须在白天去发泄自己的精力

也必须在白天去寻求所谓的真理，否则

你的胃口就会受到影响，要么饥饿难忍要么消化不良

最终都会影响到你的睡眠，使睡眠质量大大降低

对良好睡眠的渴望可以大大减少犯罪

我要去做伪证吗，我要去勾引邻人的婢女吗

只要一这样去想，良好的睡眠就没有了

信仰上帝，邻里和睦，服从统治者的统治

（哪怕那个统治者是个瘸子）

这一切都是必须的

甚至还要与魔鬼住保持一种和谐的关系

就因为这都是保证你能有一个良好睡眠必备的条件

良好的睡眠没有了，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牧者

每个人都要让自己往生满了绿草的地方去

谁愿意总是去经历危险呢，没有，一个也没有

因为那是不利于睡眠的

我们也不需要有太高的名望和太多的财富

因为那会成为我们的负担，负担太重是不利于睡眠的

但些许的名望和财富也是必须的

因为一点负担没有也是不利于睡眠的

朋友也是一样，不能太多但也不能没有

太多了让人烦，太少了又寂寞，这都不利于睡眠

还有聪明和智慧，太多了尤其不好

整日地思考一些本不该他去思考的问题

大多也只能是自寻烦恼

有时我们倒应该去做一个傻子

也就是去装糊涂，因为太认真是不利于睡眠的

所以可以喝一点酒

喝了酒之后我们便不会去钻牛角尖了

这是有利于睡眠的

还有，当一个人睡着了的时候我们切不可去叫醒他

因为睡眠是这世界上最神圣的事

每一个睡着了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和上帝是一体的

11

查拉图斯特拉听完了这智者的讲座之后说道

如果人生是如此没有意义，那我们还为什么要活着呢

如果活着就是为了睡眠，那死去不是更好的睡眠吗

与此相比，遁世岂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把上帝想象成一个艺术家

把这个世界当成是上帝的幻梦和奇想

是飘过一个创造者眼前的彩色烟雾

这难得不是一件更危险的事吗

这世界是永远都达不到完美的，所以

我们只好把自己的幻想抛弃到这世界之外去

上帝，他是

被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幻象

是从我们自身的燃烧中走出来的神明

但当我们让自己的灰烬又一次燃烧起来的时候

那上帝便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

遁世是人类生命对大地的失望

生老病死是人类肉体最大的局限

于是人们只好寄希望于天外

但是你们没有感觉到自己是有着创造力的吗

那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不也是在证明着我们自己的存在吗

我，这个存在，离开了肉体，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该赞颂这肉体，一如赞颂这大地

尽管这肉体是不完美的

一如这大地也是不完美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完美的了，那要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要我们的创造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这些人，称得上是肉体与大地的忘恩者

好在你们想去到的世界离你们太远了

不过对于你们这些人，我们还是要宽容一些的

你们就仿佛是一些病人，即便是痊愈了

也时常还会在半夜里醒来去到上帝的坟墓前去巡礼

尽管这时你们仍认为自己的肉体是一个累赘

是应该被摆脱掉的躯壳

那个老人听了查拉图斯特拉这番话之后似有所悟

但还是说，对不起，查拉图斯特拉先生

我之所以在讲了那些话之后又听你讲了这些话

都不过是为了今天夜里有一个更好的睡眠

而我现在是要去吃点什么并喝点什么了，否则

我的睡眠就会受到影响，前面的付出也就白费了

于是

查拉图斯特拉便成了那几个少年的老师

继那个老人之后给他们讲起课来了

12

那个所谓的智者去睡觉了

查拉图斯特拉对那几个少年说

这是个轻蔑肉体的人

我之所以对他说这些话

只是要让他与自己的嘴告别而使自己成为哑巴

我觉得自己是肉体和灵魂的结合体

他为什么不是这样想的呢，一个少年说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肉体

我的灵魂只是肉体的一部分另一个少年又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是的，孩子们

你们其实是比那个所谓的智者更聪明、更富于智慧的

我们的生命是一个由不同的部分组成的整体

它既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既是战争也是和平，既是羊群也是牧者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们的灵魂

只是我们生命的玩偶而并不是我们生命的主宰

我们养育它的目的

绝不是要让它来戏耍我们的

而是要反过来，由我们来戏耍它

使我们的生活因此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和活泼有趣起来

我们常说的另一个我

他并不比我们的这一个我更伟大

而更伟大的却是这一个我

因为那一个我是由这一个我创造出来的

而且他永远也不能脱离了这一个我而存在

我们的那一个自我往往是虚荣的

他需要别人的认知，而我们的这一个我

是实实在在的，他自己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他用耳朵听着，用眼睛看着，用头脑想着，用嘴巴说着

用手做工，用脚走路，他才是我们生命的主题

灵魂和精神不过是他的衍生物

是的，我们自己就是我们自己的主宰

他主宰着我们的肉体，也主宰着我们的灵魂

主宰着我们的物质，也主宰着我们的精神

当我自己对自己说你去吃饭吧，于是我就去吃饭

当我自己对自己说你去喝水吧

于是我就去喝水，当我自己对我自己说

你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

于是我就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完全是依照我自己的指令来行动的

既包括体力的也包括脑力的

这个自己是居住在我的肉体中的

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也仍然是我肉体的一部分

当我的肉体没有了的时候他也就没有了

普通人几乎是没有灵魂的

因为他们创造不出另一个自我

行尸走肉一词用在他们身上很合适

但不普通的人是从普通人中产生出来的

也许是百分之一，也许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而超人更是难得，超人是更为强大的生命体

他的灵魂甚至可以和他的细胞一样多

而且和他的细胞一样在不断地产生和毁灭着

超人是一个更为坚实、雄厚、伟大、完全

更富于创造力的人

那些蔑视自己肉体的人

他们之所以逃避、放弃甚至毁灭自己

是因为他们这个自己已经不能创造超越自己的东西了

但这逃避、放弃和毁灭又何尝不是一种创造呢

这种人创造了对生命的蔑视

而另一种人却创造了对生命的尊重

他们将成为达到超人境界的桥梁

不错，所谓的超人，也不过只是一种境界而已

如果你获得了一种崇高的感觉，切不可去与别人共享

否则你也就失去了自我而变成另一个人了

与其去对别人解释，还不如干脆说

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这正是所谓的真、善、美

但也只是使我感到了快乐和幸福而已，那感觉

是从你的心底里长出来的东西

仿佛是从大地上长出来的草和从天空中落下的雨滴

还仿佛是一对燕子来到你的屋檐下筑巢

孵育出了它们的下一代，你爱它们一如爱你自身

你需要这爱，不是因为上帝有这样的要求

也不是因为人类有这样的规定，与天堂和地狱均无关

它不是理性的结晶，只是感性的花朵

人类的生命中有许多曾经被我们称之为邪恶的东西

比如热情，但许多美善的东西

却又是以这些东西为土壤而产生出来的

人们原本就属于大地

大地所具有的那些不洁净的东西

在人的生命中无一不有

但当你的心中有了一个崇高的理想之后

那些东西就都成了不可缺少的肥料了

尤其是那热情，终将变成美善，那些魔鬼也会变成天使

那些豺狼也会变成可爱的小鸟

整日地在你的窗前歌唱

这样的感觉不要很多，太多了相互之间就会干起仗来

结果只能是自己走向毁灭，人类的生命中

有着太多的邪恶，比如仇恨、妒忌、污蔑、诽谤等等

也因此容不下太多的美善，人类是应该被超越的

但太多的美善却可以置人类于死地

战争也是必要的，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

也就没有人类文明的进步

13

可他们说你是罪犯

你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法官呢

一个少年问道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要对那些法官们说

当一个要超越自己的人站在你们面前时

你们也会把他判定为罪犯杀掉吗

看，现在这罪犯已经站在你们面前了

可他的眼里却闪烁着轻蔑的光，他仿佛在说

我的我是应该被超越的

这超越本身就是对人类的否定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是他的自我审判的时刻

这样的因为自己是人而感到痛苦的人

除了死是没有办法得救的

但愿你们这些杀人者的杀人不是为了报复

而是为了怜悯，但愿你们的杀人

能帮助被杀者实现自己的超越

但愿你们这些杀人者

能把对被杀者的仇恨转化成爱

这样你们才为被杀者的死

和你们自己的不死找到了理由

要知道被杀者只是你们这些杀人者的敌人

而不是邪恶之徒，只是病人而不是坏人

只是疯子而不是造孽者

如果你们将自己的思想说出来

一定会比他们的肮脏一千倍

虽然思想与行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因为思想不会造成直接的后果

一个罪犯在犯罪时被一种意念指使着往往很强势

但当他站在法官的面前时却显得很弱势

因为他已经无法承受这意念所造成的结果了

这是一种事前的疯狂。法官们会解释说

罪犯之所以杀人是为了抢劫，但我却要说

这不能解释另一些罪犯的行为

因为有的些罪犯并不缺少什么，他们只是

需要体验一下杀人的感觉而已

或者说，是他们的灵魂需要一次血的洗礼

他们的生命渴求着刀与剑的祝福

这样的犯罪不是感性的行为而是理性的行为

他的理性对他说，去抢掠一次吧

哪怕是要因此而杀人，于是他拿起了刀与剑

于是他在黑夜里出门，来到了

一条白天里既少人行此时也就更加寂寞的街道上

他的理性如同铅块悬在他的心头

告诉他此时此刻必须如此，于是他为了杀人而抢劫

也因此而成了罪犯，这是理性的疯狂

他将为了自己的理性而蒙羞，这是他应该承受的结局

他或许应该忏悔，但他不愿意那样做

他宁肯让别人把他看成是一个图财害命者，因为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是什么？人是各种疾病的集合体

这是在最初就已经被注定了的

人的疾病从人们的肉体中滋生出来

又凭借着灵魂向着其肉体之外的世界蔓延

人的各种疾病像是无数条毒蛇

它们时而向外喷射出毒素去坑害他物

时而又相互纠缠在一起来伤害自己

人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他在让别人痛苦的同时也让自己痛苦

人最终一定是要在

毁灭了自己的同时也毁灭掉这个世界

有些人之所以不愿意听我讲话

是因为害怕我会把他们心中仅存的那一点财物夺走

他们不知道

那些被他们视为珍宝的东西对于我是没有用的

我要的是他们的疯狂

我要他们如这为了杀人而抢掠的罪犯一同毁灭

这疯狂和毁灭便是真理和正义

这正是他们所缺少甚至没有的东西

这疯狂和毁灭是一种对自我的超越，人

正是通过这样的超越而成为超人

人们大多只知道在自我满足中求得长生

不知道那样活着与死亡已经没有区别

我或许可以成为河边的栏杆来承载人们的残缺

却不愿意成为拐杖来支撑人们的完美

14

您如何看待写作和阅读这件事呢，一个少年问道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你们要用自己的心写作，也同样用你们的心诵读

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养育自己的精神

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就这样写下去，读下去

写自己，读自己，哪怕最终把自己的心血耗尽

从这个峰巅迈向那个峰巅，需要有一条长长的腿

格言是最便捷的表达方式

犹如一个又一个峰巅把人的内心展现

把一句又一句格言穿起来戴在胸前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

每一个峰巅之间都是深不可测的渊薮

能跨越这渊薮的人，该是怎样的强大和勇敢啊

轻松和沉重，纯洁和污秽，善良和邪恶

美丽和丑陋等等，它们都是混合在一起的

我是神明的同时也是魔鬼，我在哭泣的同时欢笑

我站在峰巅也站在低谷

我是上顶上的松也是谷底的草

我在仰视的同时俯视，我是演员的同时也是观众

表演并观看着，看着一出又一出的悲剧和喜剧

我是暴虐的也是温柔的，如同一个妇人爱上一个猛士

我在忍受的同时享受，我用弱不禁风的身体

肩负起整个世界，像是一匹驴子走在崎岖的山路

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

这和花瓣为了风雨的侵袭而战栗很像

和星星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陨落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热爱生命是因为我们需要幸福和快乐

我们或终将为此而疯狂

在我看来，肥皂的泡沫和飞舞的蝴蝶一样美丽

虽然它能够存留在我们眼前的时间过于短暂

我喜爱短暂是因为将无数个短暂连接起来才是永恒

没有了短暂，永恒也就失去了意义。

蝴蝶、蜻蜓等等，每当我看到它们都会激动的流下泪来

我不喜欢上帝，就因为我看不到他的舞蹈

我看见的那个恶魔，本想把他供奉起来，但他又太深沉

甚至还要煞有介事，装模作样，这便让我生厌

于是我宁愿供奉我自己，我将仰天长啸，我将捧腹大笑

我在毁灭的同时创造

我刚刚学会走路便跑了起来，因此便生出了翅膀

也因此成了一个真正的动物

我既在自己的下面也在自己的上面

我是上帝的同时也是魔鬼，他们和我舞蹈在了一起

15

一天傍晚

查拉图斯特拉到彩牛城外的山上散步

看见一个少年背靠着一棵倾斜在悬崖边上的树坐着

呆望着远处的山谷，于是他对那个少年说道

你背靠着的这棵树虽然不是很粗

但我们用手还是不能将它撼动

但风却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仿佛是一双看不见的手

在不停地摇撼着它的叶片和枝杈

因此连这树干也弯曲成现在的样子了

我们的生命也像是一棵树

整日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摇撼着

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呢，如果你是

站立在山顶上，就也会和你靠在身后这棵树一样

弯曲着甚至扭曲着，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

人和植物是一样的，越是想往高处生长

根须越是要向土地的深处延伸

切不可离开了土地跑到这山顶上来

否则就只好被扭曲，只有把我们的根深入到恶里去

我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善并将那善的旗帜高举起来

那我的灵魂呢，那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接着说道

你的灵魂是和你的肉体结合在一起的

谁也没有办法让它们分开

除非你再创造出一个自我，让你的灵魂

成为一种精神附着于某种物质之上

只要那物质不朽，你的精神也将不朽

只有深入到至恶里去，或许才可以使自己接近那至善

我曾一心想往着那高处，结果是自信变成了他信

于是我才不得不从高处下来，来到这平地之上

在平地上，我感觉到很是轻松

我不再羡慕那些身居高处的人，也不再

羡慕那些飞鸟和流云，我只是把它们

当成是一道供我来欣赏的风景，一扭头

便又将它们忘在了脑后

我最看中的是我眼前的东西

努力工作和及时行乐成了我的人生信条

这棵树所在的位置太高了，所以它孤独且寂寞

它在等待着，等待着雷电致命的一击

然后毁灭得不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少年说

是啊，查拉图斯特拉

我就是这样一棵树，今天得到了你致命的一击

我将毁灭得不留下一丝痕迹，然后重生

是啊，查拉图斯特拉，你说的话都是真理

但自从见到了你之后我便抑郁了

那是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嫉妒

这嫉妒险些毁了我，多少次我都想过要杀掉你

否则我将无法存活

说罢，那少年便痛哭起来

查拉图斯特拉将他搀扶起来，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查拉图斯特拉又对那个少年说道

看到你因为我的存在而烦恼我心痛极了

你因为不自由而渴望自由，这不是你的错

你因为向往天外而忘记了大地

你从泥土里拔出了自己灵魂的根

你是一个渴望着自由的囚犯

你砸碎了锁链，冲出了牢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但你最终一定还会返回来，为了爱，也为了善

因为你离不开他人

卓越往往会成为善良的障碍

因为卓越者总是在不断地创造着新的东西

而善良者总是希望保留住更多旧的东西

在创造的同时破坏着，卓越者以此来成就自己的伟大

高贵者却不然

他们无聊且无耻，把精神也看成是淫乐

于是他们总是在地上爬着，像是茅厕里的蛆虫

他们是享乐主义者，永远也成不了英雄

与其如此，我宁肯低贱，为了卓越，我宁愿残缺

16

你如何看待死亡，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死亡的说教者总是在规劝人们抛弃生命

这世界上也的确存在着许多多余的人

而那些所谓有用的人也的确常常被多余的人损害着

因此有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用永生作为钓饵来引诱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那些死亡的说教者，穿着黄色或黑色的袍子

但我将让你们看到他们的内心，那是一颗虎狼之心

这些可怕的生物外表虽然是人形

但内里还是野兽，除了肉欲和自相残杀之外

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这或许就是他们所谓的有用吧

也或许真正应该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就是他们

他们是灵魂的痨病者

刚呱呱坠地便已经死亡

他们接受的是疲惫、厌倦、逃避、放弃的学说

我们应该盛赞他们的主张，鼓励他们的行为

既然他们愿意去死，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这些行尸走肉，这些活棺材，我们切不可阻拦他们

当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人，或一具尸体

他们一定会说，看，这就是生命的归宿

与其如此，何必当初

他们用悲伤来否定快乐，用痛苦来否定幸福

最终否定的只是他们自己。

他们整日生活在忧郁中

将退缩当成是进取，把忍耐当成是坚韧

他们咬紧牙关等待着上帝之手的救赎

却不知道上帝不是早已经死了而是从来就没有过

他们有时也会向糖果伸手

同时自嘲说，我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他们抓住了一根稻草，竟然还在上面打起秋千来

他们当中的所谓智者说，还能这样活着的人都是疯子

只有努力死去的人才是正常的人

因为他的理性告诉他说，人总是要死的

如此说来，最理性的人应该自杀

自杀该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了，但不生不是更好么

于是他们又说，所有的性交都是淫乐

所有的淫乐都是罪恶，如此看来

我们只好在男女之间构筑起一堵高墙

让他们和她们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没有了性交也就没有了生育

没有了生育就没有了子孙，没有了子孙后代

人类岂不就不复存在了么，但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愿望

他们还说，生育是苦痛的

人生是不幸的，与其如此，大可不必

他们忘记了如果没有了这苦痛欢乐何来

没有了这不幸幸福又何来，虽然

人是需要衣食住行的

但这一切是可以通过劳动来创造的

而对于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们又说，怜悯和施舍是必要的

把我的所有都拿去吧，连同我的生命一起

但这已经被你们厌弃的生命

对于别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是想让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厌弃自己的生命吗

这些死亡的说教者也有自己的工作

但他们的工作只是自欺欺人的鬼把戏

甚至不是在行善而只是在作恶而已

因为，只要他们自己还没有死去

他们就绝不会为了那个所谓的永恒而放弃眼前的刹那

死亡说教者们的声音充斥在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这世界上也的确充满了想寻求永生的人

这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他们愿意离开，那就让他们快些离开吧

17

您是如何看待战争和战士的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们希望有敌人，而且希望我们的敌人足够强大

我们希望那些爱着我们的人也恨着我们

我们希望我们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的敌人

于是战争不可避免，可以白刃相见也可以口诛笔伐

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战士

每天都在战斗着的人们啊

我爱你们，我是你们的朋友

但同时也是你们的敌人，我对你们的错误绝不

姑息，我对你们的惩罚绝不手软

你们愿意嫉妒就嫉妒我吧，你们愿意仇恨就仇恨我吧

你们将因此而赢得我的爱戴

你们将因此而伟大，也将因此而神圣。

伟大且神圣的战斗者啊，你们也许穿着一律

但你们的心里会各有主张

你们该到处去寻找自己的敌人甚至制造出自己的敌人

而不是坐在那里等着敌人找上门来

你的敌人可以不知道你是谁

因为你是躲避在战壕里的

你时不时向你的敌人发起攻击

但又会将自己迅速隐藏起来

不是因为你害怕与你的敌人交锋

因为你与你的敌人力量也许还过于悬殊

你只要向你的敌人证明你的存在

让他们不要太过于得意就是了

但总有一天你会冲上前去将你的敌人掀翻在地

让他知道你到底是谁

你们当为思想而战，你们当为主义而战

你们也需要和平，但只需要

短暂的和平，胜利者总结经验，失败者总结教训

在经历了短暂的休息之后，你们将继续那永恒的战争

而且一定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你们的工作就是斗争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与人的思想斗，与人的灵魂斗，与人的精神斗

你们每一次胜利都为下一次战斗提供了更大的动能

而不是为了赢得短暂的和平

什么是好，小女孩子会说，花是好的

男孩子却会说，炮是好的

花和炮可以分别被看做是雌性和雄性的象征

炮与炮之间的战争在本能上是为了争夺花

但还有一个更崇高的意义，那就是超越其自身

你们冷酷吗，不，你们真实，你们丑陋吗

不，你们光荣，但你们的伟大与崇高中有恶，这我知道

你们的敌人是可恨的，但也是可爱的

你们敌人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

就因为你们与你们的敌人战斗过了，试问

如果没有你们的失败哪里还会有你们敌人的胜利呢

反之亦然，因此，你们要尊重你们的敌人

一个好的战士心中所想的不是我要怎样而是我该怎样

有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但我们是战士不是士兵

我们所要服从的是对于生命的爱

这爱命令我们说，人的生命是应该被超越的

于是我们便去超越了，这超越的过程就是战斗的过程

为此，即便牺牲了生命又何妨

长命百岁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只能是耻辱

永不停息的战斗者们啊，我从心底里爱着你们

18

给我们说说民族和国家是怎么回事吧，一个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民族，也许在别的地方还存在着

但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

我们这里有的只是国家

民族灭亡了，国家便产生了

国家产生了，民族便灭亡了，国家是什么呢

国家是一个怪物，是所有冷酷者中最为冷酷的东西

那些掌管着国家的人经常这样说

我就是国家，国家就是民族，这是一个谎言

弥天之大谎，但却蒙蔽了许许多多的人

民族，它给予人们的是信仰和爱

它是一个生命的创造者，而国家却是陷阱，是坟墓

它给予人们的是虚妄和仇恨，它是生命的毁灭者

它是一种罪恶，每一个民族

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有着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生活习惯和善恶标准

由此生发出专属于自己的语言

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而国家却不同，它是一个东拼西凑的结果

是一个杂烩，是一堆垃圾

国家的一切都来自于抢掠和盗窃

他的旗帜虽然可以五颜六色

但上面却写着同样的几个字母

拼出来的意思都是无耻

而站立在这旗帜下面的正是那些死亡的说教着

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而聚集在其周围的

则是那些有着人形却实为猪狗的愚昧者

他们被那些豺狼们吞噬者、咀嚼着、消化着而不自知

甚至还在自鸣得意地笑着，实在是太可悲了

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伟大的了，那怪物

无时无刻不在这样嚎叫着，旧的上帝死了

人们需要一个新的上帝，于是这怪物便跳了出来

那些跪拜在其脚下的也不仅仅是那些愚昧者

还有那些曾经的猛士和智者，他们被那怪物拉拢过去

前者站立在那旗帜的两边，成了这怪物的护卫

好不威风，后者则成为助手

运用各种手段将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哄骗

使他们无条件地接受其存在，成为任其宰割的羔羊

每一个国家都是一剂毒药

他给人带来的不是生命而是死亡

它们窃取了创造者的之创造而称之为文明

它们相互吞食却不能相互消化

于是他们各自坚守住自己的城堡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们啊

他们积累的财富越多越显出他们的贫穷

拥有的权利越大越显出他们的无能

他们在地上爬着像虫豸，在树上窜着像猴子

他们相互拥挤在一起像是蚂蚁

国家，是许多人都想拥有的东西

但有谁知道那只是一堆粪土呢

坐在那粪堆的顶上，整日被那恶臭之气熏着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的感受呢

更不要说还要居住在那粪堆下面的洞穴里了

立刻从那洞穴中逃出来吧

立刻远离那粪土之堆吧

占有得越少，被占有的就越少

把荣华富贵看成是天上的浮云吧

只有在国家消灭了的地方

人的生活才能重新开始

人才可以实现对自身的超越

至少，让我们忘了那怪物的存在吧

第  三  卷

19

但这之后，我们又怎么办

又能去向哪里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逃走吧，从人类的集体中逃出来

逃到你的内心里去吧

那里也许孤独，也许寂寞

但却没有大人物的喧嚣，你因此而不至于昏晕

也没有小人物的讥刺，你因此不至于受辱

或者逃到山里去吧，树林和岩石会与你作伴

还有鹰和蛇，他们会听你唱歌，看你跳舞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成为一个所谓的神

在集体中一如在市场里，你会忘记了自我

那些所谓的大人物，都好像是个戏子

在台上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表演

那些群众也自然就都是观众，如同蚊蝇

如果台上的人表演得好，台下的人们就会鼓掌、欢呼

否则就会喝倒彩，但在个别的时候

他们还会把这一拨表演的人轰下台去

而把另外的一拨表演者请上台来

但他们不会拆掉那戏台

因为那戏台是他们自己搭建起来的

他们需要那戏台，他们喜欢看戏

群众都是愚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伟大

更不知道什么是崇高，他们只是喜欢看戏

有时喜欢把一切的完整都撕成碎片

有时又将破碎了的东西拼接起来

甚至来一个张冠李戴也没什么不可以

那样就更显得荒诞离奇，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于是，一切都变成了玩笑，一切都变成了胡闹

生命被毁灭着也被创造着，群众被愚弄着也被娇宠着

地球在旋转，历史在发展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的确，那些大人物个个都是明星大腕

他们的演技很高，知道怎样做才能得到观众的掌声

观众们喜爱热闹，于是锣鼓便被敲打的震耳欲聋

歌曲被唱得声嘶力竭，将来也许还会

有许多扩音设备被发明出来

让你不想听也得听，因为你长着耳朵

当然还有那些情布景，那些道具和服装

那些面目和态度，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展示办法

让你不想看也得看，就因为你长着眼睛

这些明星大腕，他们比当年的上帝还要聪明

他们是一个集团，有的在前台表演，有的在后台忙活

有时在前台的只是木偶，牵线的才是主谋

他们最终还会成为一个体系或系统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保证能把每一场戏都演到终场

20

    查拉图斯特拉继续说道

他们是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呢

有的是要出名，体验那种

被众人捧着的感觉

虽然被捧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也许会被摔下来

更多的是要挣钱，除了卖门票之外

还有很多挣钱的方法，有一些是明面上的

更多的是私底下的，有些是合法的，更多是违法的

虽然最终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但也还是越多越好。金钱是一个恶魔

他一旦抓住了你就绝不放手

于是许多人因此而倒台了，虽然新上来的

也还是如此甚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应该鄙视那些所谓的大人物

他们的结局不是超越而是沉沦

我们应该可怜那些愚氓

他们的结局不是进化而是退化

当普通人的命运被那些不普通的人们主宰之后

他们就都只剩下了两个选择，是还是不是

选择前者便可以继续像猪狗一样活下去

选择后者便立刻被施以各种刑罚

甚至立刻被砍掉脑袋，那些愚昧者

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这正是一帮糊涂虫

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维持住现状是最好的

因为他们已经是在台上了

至于他们打出的招牌却是要不断更换的

因为那不过是一个招牌而已

挂羊头卖狗肉是常事

把老鼠肉当成羊肉来卖的事也屡见不鲜

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黑猫白猫已经不论

偶尔的黑白颠倒就也不足为奇了

上帝已经成为了神话，正义更变成了传说

真理已经变成了诳语，这世界已经变成了烂泥塘

走吧，你们可以先离开得越远越好

于孤独与寂寞中养育你们的心灵

当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回来

否则还不等你们去救赎别人

自己就先掉进去了，你们知道沼泽吗

一旦掉了进去，那是无法自拔的

如果你是一个真理的追求者

何必要去羡慕甚至嫉妒那些一时的显赫呢

远离了那些世俗的喧嚣

远离开那些是与不是的牵系吧

真正的伟大只能在孤独与寂寞中培养

新的事物只能在偏僻的角落里发芽

逃吧，逃到你自己的心里去吧

何必要去与豺狼共舞，何必要去与蚊蝇同歌呢

不要去抵抗，因为你既不是狂风也不是暴雨

他们的人数太多，多如恒河之沙

还没等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便已经被他们埋没了

那些蝇子，他们是要吃你们的肉，那些蚊子

他们是要饮你们血的，他们会联起手来置你们于死地

不将你们赶尽杀绝不罢休

你们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对于这一点他们是知道的

如果不能棒杀他们还会捧杀

他们会用无休止的赞颂

来骚扰你们使你们无法工作

他们的和颜悦色实际上是一种计谋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你们的身上寻找把柄

一旦这把柄被他们抓住他们就会翻过手来

他们杀死了你却将责任推在你们身上

说你们是罪有应得

这些蝇子和蚊子有时比那些豺狼还要可恶

其实他们也本来就是一伙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的伟大和崇高都是有罪的

因为那正对比出了他们的渺小和低微

你们的确是善良和正直的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罪过

你们在内心里一定是轻蔑他们的

不论你们怎么掩饰他们都感觉得到

所以他们恨你们，如果你们和蔼，他们就暗害

如果你们严厉，他们就明伤

如果你们谦卑，他们就骑到你们的脖子上来拉屎

如果你要到山顶上去，他们就会把你推下悬崖

逃吧，像烟一样飘飞到空中去吧

去做一片天上的云吧

直到可以变成雨的时候再落下来

最好能将这世界变成一片汪洋

21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禁欲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喜爱生活在森林里，甚至居住在山顶上

城市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形形色色

太容易滋生欲望,欲望多了，我们就只好退化

变成猴子，虫豸，鬼蜮……

在这样繁华的城市里，我们即便不是死于谋杀

也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梦里

我们会忘却这世界上

除了权力、金钱和女人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城市是一个烂泥塘，我们一旦陷入便将不能自拔

即便是野兽也还有着那一份天真

而鬼蜮则是连那一点天真也没有了

剩下的就只有邪恶了

禁欲对少数人来说是一种道德，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

却是罪恶，他们的欲望会如同水流被囤积起来

终有一天会爆发成为猛兽，将整个世界淹没

因此我不主张纵欲，但也不会提倡禁欲

最好是当欲望在物质的世界里得不到满足时

自然会到精神的世界中去乞讨

远离了低贱而趋近于高尚

哪怕只是一个万一，为了一个个人而牺牲全体

这似乎也是一种残忍

道德被罪恶衬托着，愈加显现出精神的伟大

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就因为其欲望太多

你怎么能相信一条正在路边上交媾着的狗呢

一个欲望过剩的人和那些狗会有多大的区别呢

即便他再怎么伪装也是无用的

一个女人来了，他立刻便冲了上去

他甚至还要成为一匹狼，披着羊皮的狼

这样的人，我们又怎么能信任他呢

如果禁欲能使你快乐，能使你觉得自己更高尚

能使你离开那野兽更远一些，那你就禁欲吧

但如果禁欲使你痛苦，你就不如先去纵欲

因为你的体能是有限的，你必定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

那时候你也许会转过头来

对自身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醒悟

你或许会一下子超越了自己

因此纵欲对有些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不是最坏的事，因为其伤害的是自己

最坏的事是无恶不作甚至恶贯满盈

那伤害的是别人。

欲望是魔，但既然它已经住在我们这里了

那就让它继续住下去吧

但要切记，我们所给它的应该是一个笼子

而不是一所华屋

22

人需要朋友吗，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对于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来说

他最好的朋友首先只能是他自己

他和他自己经常陷于没完没了的交谈之中

为了使这种交谈不至于陷入得太深

于是需要有一个第三者

这第三者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朋友了

这朋友是一块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

我们抓住了它，他使我们想起来

这世界上除了自我之外还有他人，于是

我们又从水底浮出，成了人

——一个社会性的动物

我们需要朋友，这是一个无法克服的弱点

我们太过于自信，但那也是一个恐怖的深潭

我们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希望能遇到一个同类

因为我们也许永远都再不能回到来处

因为方向已经迷失，但有时我们却又更希望

遇到一个敌人，如果我们遇到的只是朋友

那我们就要想办法变这个朋友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甚至要挑逗他，激怒他，让它勇于与我们战斗

因为只有在与他的战斗中

我们才能与他的心贴得更近，更紧

永远都不要赤膊上阵，永远不要把你的心袒露给别人

因为你不是神，所以用不着为穿着衣服而羞愧

你要到你敌人的身上去寻找你自己

因为你的这个自己是终究要被你超越的

当然，你能给予他的也不仅仅是你的孤独和寂寞

还应该有新鲜的空气，当他饥饿的时候

你还应该是面包，当他生病的时候你还应该是良药

如果他的身上还捆缚着锁链

那你就该是为他打开那锁链的人，是他的救主

朋友不是奴隶也不是暴君

因此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友谊

女人要么是奴隶要么是暴君，所以那里只有情欲

能被敌人敬仰的人才是真正伟大的人

因为他已经超越了自身，只知道奉献而从不索取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啊

23

查拉图斯特拉去到许多地方

接触到许多不同民族和层面的人们

他们都在善与恶这两股巨大的力量之间纠结着

很是痛苦，他们为了使自己与别人有所不同

总是要对善与恶做出这样那样的判断

因此有时候做出的判断会截然相反

于是，他们便有了迥然相异的生活方式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不要试图去感化你的邻人吧

要么去与他们大战一场，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要么就干脆老死不相往来

把你的旗帜高高地举起来吧

要么把他们俘虏，要么将他们驱走

不要想着去与他们和平共处

因为他们和你不在一个品级之上

与他们为敌正是对他们的尊重

否则就只剩下轻蔑了

那将会激起他们更大的愤怒，除非他们只是猪狗

连做你的敌人也还不够格儿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只好将他们忽略了

也要尝试着去做一些不可能的事

主动去经历一些艰难困苦是必要的

比如你要努力攀登到山顶上去

并在那里居住下来，孤独和寂寞是必然的

但你要坚持住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于是你也许就成了神

可以与万物共语，与天地同一

但然后你一定要再从山上走下来

走到平地上来重新做人

你不是天上的神而是地上的神

你超越了自己而成为了超人

你对于善与恶的判断只有一个标准

即善就是无私的奉献恶就是无尽索取

于是你成了超人——一个神人

即一个有了充足的神性的人

你的肉体虽然会死掉，但你的精神将不朽

你是独立且自由的也因此而傲视一切

因此而招来他人的嫉妒甚至仇恨也是自然而然

如果认清了一个民族评价善恶的标准

你就能知道这个民族的来龙去脉

甚至就能知道这个民族的最终结局

对于一个人也一样，你因此不要去爱他而是要去超越他

但也用不着恨他，或者像那个小丑儿一样去踹他一脚

有的民族崇尚孝悌而能强盛不已

也有的民族崇尚忠义而能经久不衰

但二者却是相互矛盾着的，正所谓忠孝不能两全

他们遵循着不同的途径而达到了相同的目的

人使天地万物的存在具有了意义

并为他们的存在确定出了相应的价值

人自称为人只是为了将自己与万物区别开来

人的不自信使他们将这功绩拱手让给了不存在的神明

现在是该把这功绩从他们手里夺回来的时候了

神明不是从天顶上掉下来的陨石

而应该是从土壤中生出的活物

先是植物，然后是动物，再然后是人

是超人，是神，真正的神

虽然最终还要返回来，切记

只有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的神明

最初，人是以一个民族的形式出现的

没有自我，后来，民族消亡而代之以国家

逼迫着已经意识到自我的人们再将自我放弃

现在已经到了人们不得不以个人的名义

去对抗整个社会的时候了

人们需要对自己个人的价值有一个评估

如果社会不能对他做出评估

那他就只能自己来评估自己了

他对自己的评估也许是不准确的

有时会夸大也有时会缩小，因此他要么反抗

要么忍受，要么超越——

超人是一个创造者的同时也是一个破坏者

他在为人生创造出新价值的同时

也摧毁了人生原有的价值

他存在的意义也就是在这创造与破坏中被体现出来

没有新价值的人生仿佛是一个没有仁儿的核桃

顶多可以成为他人手中的玩物

只有旧价值的人生最终只能是一枚病果

或枯干于枝头，或霉烂在草丛

当其他人还属于社会的时候我已经属于我自己

当这个社会分崩离析的时候我又返了回来

我要告诉人们

在我们属于这个社会的同时这个社会也属于我们

如果我们不存在的时候，这个社会也就不存在了

只有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时

生活才是丰富多彩的，只有每个人又知道尊重他人时

这个社会才有了秩序，尊重他人与我们的不同

但只和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较量

否则就只好等待，哪怕要等上一千年

每个人或许都有过自己的目标，但人类的目标是什么呢

如果人类最终找不到自己的目标

那人类存在的意义在那里呢，

所以，人类也是需要被超越的，否则

它也就没有了未来，或许超人就是人类的未来

但能实现这超越的又有几个呢

这是人类的幸运，也是人类的悲哀

24

我们与什么样的人交往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有太多的人都愿意与他们身边的人交往

这和与他们自己交往没有多大的区别

因为他们离你太近

所以你从他们身上得不到更有益于你的东西

有时还会对你有害

你要逃避自己，那就最好逃避得远一些，更远一些

千万不要把朋友很多当成一种美德，因为

这时你就有了丢失自己的危险，爱有的时候

只是一个陷阱，对爱的人是，对被爱的人也是

尤其是双方离得很近的时候，就因为

你不可能真的爱他们，都只是一种利益的驱使而已

如果你真的需要这样一种爱

还是去离你远一些的那些人里去寻找

爱远人胜于爱近人，爱陌生人胜于爱熟人

爱事物胜于爱人物，爱你的另一个胜于爱你的这一个

你要追上他，抓住他，和他做朋友

而不是逃避他而转到你的邻家去

那里虽然有寒暄有酒肉，但没有了你自己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另一个自我就走在你的前面，像是一个虚影

你应该分一半你的骨肉给他

你不要害怕自身的减少

因为减少的东西还会再生出来

你最好能生出一千个一万个自我来

你要疼爱你自己，不要总是想着用爱去诱惑别人

然后再用别人的错误来装饰自己

是的，你爱别人是一个错误

别人爱你也是一个错误，虽然都是美丽的

但都是天边的彩云，很快就会散去

而且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愿你们自己能创造出另一个自己来做自己的朋友

他将比你的这一个自己更伟大，更崇高，而不是相反

我希望听到你们为自己唱出的颂歌

而不是总是在歌颂已经死去了的上帝

不要强不知以为知，不要自欺欺人

寻找朋友的目的不是要否定自己而是要肯定自己

为此把寻找朋友说成是在寻找敌人也不过分

不经过一番较量谁也不能知道谁是谁

既然如此，为何不立刻将那一重伪善的面纱揭开呢

不要总是聚会，三个人已经很多

为什么还要四个、五个呢

或许那第六个加入进来的时候，那第一个就要死掉了

我参加过许多的团体，一开始是很好

三五个人而已,后来不行了，就是因为又有人加入进来

于是只好散摊，都是因为人太多了的缘故

太多的方程式叠加在一起

再伟大的数学家也未必能解得开，这是同样的道理

自我是天堂，但他人却是地狱

尤其不要参与那些节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

所有的人就都变成了戏子，没有观众

还是去做一个超人吧，他不是神

但却与神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幻的

或者就让他来作为你的朋友吧

他给你带来的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超人在哪里,他在离你并不是很遥远的地方

25

您到底是怎么看那些智者的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那些所谓的智者啊，他们是

只为人们的愚昧服务而从不去追求真理的

说白了，他们只是

供人们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思维游戏

真正的智者是自由的思想者，他们是被人们仇恨着的

因为他们想的总是和人们不一样

不是人云亦云，不是陈词滥调

所以只好到森林里去独居，到山顶上去

和鹰，蛇，蓝天，白云对语

即便是这样，人们也还是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会把他们从他们的隐居之处驱走

要让他们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

他们会放出恶犬来咬他们

因为人们受不了他们的蔑视

这些愚昧的人们啊，当那些真正的智者

已经是人的时候，他们还只是猴子

而当他们是人的时候

这些真正的智者便也只好去做超人了   

那些所谓的智者只是掌权者的驴子

他们常说，人民所在的地方，就是真理所在的地方

人民的意志就是上帝的呼声，因此

任何到人民之外去寻求真理的行为都是对人民的蔑视

也因此都应该是受到诅咒的，你看

他们成了人类愚昧的辩护者，真是无耻之极

他们还要对那些真正的智者说

你们这些蔑视人类的人啊

我现在要你们脱去身上的兽皮

并剪去你们的头上的乱发和长须

驱你们到沙漠里去把自己晒成干尸

于是，那些真正的智者只好走了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谁不需要那清澈的流泉啊，谁不喜爱

那葱茏的绿洲呢，但凡是有流泉的地方就有愚昧在

凡是绿洲都被那已死的上帝占据着

于是那真正的智者

只好朝着既没有流泉也没有绿洲的地方走去了

然后便再也没能回来

那些所谓的智者是人民的仆役

我并不想过多地责备他们

他们口中所说的也许并非他们心中所想

但为了得到那份薪俸他们也只好如此

但也因此

他们永远都不能超越自身

他们永远都是人民中的一员

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人类的未来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才是真理

什么才是真正的精神和境界

甚至永远也不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知识

他们本来是可能超越自己的

但最终却只能堕落

他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也不可能知道流血和牺牲的意义

更不知道真正的灵魂是如何打造出来的圣物

那铁砧是如何坚硬，他们不知道

那铁锤是如何沉重，他们更不知道

他们也就因此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高傲和谦卑

他们因为自己的内心不够热而抵御不了外界的寒冷

但也因此而体会不到凉爽的意味

所谓的智者啊，他们喜欢的是不温不火

但那对于真正的智者来说却是难于忍受的

他们不是鹰和蛇

因此既不能居住在山顶上也不能居住在山谷里

他们不是骆驼，因此不能行走在沙漠里

他们不是雄狮，自然不可以去和猛龙战斗

他们也许是诗人，却总是往医院跑

所以总是不能惊天地泣鬼神

他们也许有想法，但却总没有行动

而且总是作茧自缚，甚至去采用什么方式去慢性自杀

所谓的智者啊

他们见过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小船吗

它是被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志推动着去前行的

它的帆已经被那狂怒的风胀满了

啊，这些人民的仆役

他们是不可能与我们一起去探险的，因为他们胆怯

26

夜幕降临。

为我们唱一首夜之歌吧，一个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便唱了起来

    夜深沉，我的爱亦深沉

    夜深沉，请听我歌吟

    夜深沉，山间溪流叮咚奏琴

    夜深沉，孤独我心，寂寞我魂

    夜深沉，我心是一首爱的诗

    字里行间有太多的真

    我想去拥抱天上的明月

    就如同我是那月边的彩云

    夜深沉，我魂是一首爱的歌

    让我从昨秋唱到今春

    我想去采摘天上的星星

    让它们缀满我的衣襟

    夜深沉，我的爱亦深沉

    夜深沉，请听我歌吟

    夜深沉，石上清泉叮咚奏琴

    夜深沉，孤独我魂，寂寞我心

    夜深沉，我魂是一支爱的曲

    字里行间有太多的真

    我要投入那大地的怀抱

    去那里把甜蜜的乳汁吸吮

    夜深沉，我心是一篇爱的文

    我要把大地抱在我怀里

    我要认它为我精神的母亲

27

气温骤降

为我们唱一首火之歌吧，一个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又唱道

    对于那漆黑的夜

    我愿是一盏灯，而且永不熄灭

    我要用我聪明的光

    去照亮一个深邃的洞穴

    对于那寒冷的夜

    我愿是一团火，而且永不熄灭

    我要用我智慧的热

    去温暖一个冰冻的世界

    我是大地之子也是天空之子

    我的形象与太阳有点相似

    我要去的地方是个深谷

    我要带给它的是明天而不是末日

    我的脚步有一些踌躇

    像是那将要跃下山崖的瀑布

    我要做的是一件善事

    却担心会被当成是恶徒

    或许我真的是要去烧杀

    甚至还要去抢掠

    我已经厌倦了给予

    还要把曾经给予的收回

    或许我已经退化成野兽

    甚至还成了鬼蜮

    我已经厌倦了奉献

    而是要开始疯狂的索取

    但我的光和热啊

    该是我永恒的财富

    它们将继续自己的燃烧

    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但我的光和热啊

    该是我无尽的财富

    它们将继续那给予和奉献

    我已不能将它们约束

    地球在继续旋转

    太阳还会升起和降落

    我的生命啊将继续燃烧

    释放出更多的光热

    天河在继续流淌

    太阳还会降落和升起

    我的生命啊将永远燃烧

    那是一个伟大的神奇

第  四  卷

28

某个黄昏

查拉图斯特拉和她的弟子们来到一片草场上

他们是来寻找水的，因为他们干渴

在草场上，有几个少女正在跳踢腿舞

她们竟然认识查拉图斯特拉，因此而停止了跳舞

把查拉图斯特拉围住了说

真正的智者，您能对我们说点什么吗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可爱的少女们啊，不要停止下来才好呢

你们让我想起来了，我也曾经是一个舞者

我要是跳着舞向这里走来该多好啊

而且，我不是青春与靓丽的仇敌

即便是到了魔鬼面前

我也要为你们美丽的腿脚辩护

它们是你们身体上最让我兴奋的部分

跳吧，请继续你们的舞蹈吧

不错，我还是一个真正的智者

是一个走在森林里但并不惧怕黑夜的人

我可以在黑暗的树林里

找到一条两旁盛开着玫瑰花的小径

可以找到你们常常在睡梦中才会遇见的精灵

他们常常是在清澈的泉水边休息着

也像你们现在一样对我眨着眼睛

他们也会像你们一样要让我对他们说点什么

我也会让他们跳起舞来

然后我便随着他们舞步的节奏唱起歌来

就像现在一样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唱道

   啊，美人，让我凝视你的眼睛

    不要总是想着天外的事情

    哪怕我现在是陷落在一口枯井里

    哪怕我是站立在那高高的山顶

    啊，美人，让我凝视你的眼睛

    不要总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快对我伸出你月牙似的手

    将我拉回到平地上来，与你相拥

    啊，爱人，我喜爱你的怀抱

    胜于上帝的尊崇和骄纵

    啊，爱人，我喜爱你的微笑

    胜过万民的礼拜和供奉

    啊，爱人，我喜欢你的天真

    这无损于你的善意与德行

    啊，爱人，我喜欢你的任性

    这无妨于你的聪慧和灵通

    跳起来吧，我的美人

    我最喜欢你的舞蹈

    那是你生命的律动

    跳起来吧，我的爱人

    我最喜欢你的舞蹈

    那是你生命的恢弘

查拉图斯特拉

你怎么就唱出了这样一首歌呢

查拉图斯特拉的歌唱完了，少女们的舞也跳累了

一个少女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女人

她把我从一个水塘中救了出来

我对那女人说，谢谢你

她却说，不用谢，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如果你不是一个人，也许我就不会这样做了

于是我说，你们女人真是深不可测

于是那女人说，查拉图斯特拉

你是一个真正的智者

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呢

水塘中的鱼可以说这水塘是深不可测的

但那是因为他们只是鱼而已

而你刚才所落入的水塘其实并不很深

甚至刚刚没过你的膝盖

只不过你是躺倒在了里面而不能站立起来而已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不仅性情多变而且野性十足

我的所作所为

与你们所说的那些善意和德行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都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

我因为厌倦这生命而赞美这生命，我因为

仇恨这生命而爱护这生命，因为这生命是属于我的

我因为有了这生命才有了我

也因此我救了你，我是为了我而救了您

您是真正的智者，能告诉我什么是聪明和智慧吗

我回答道，聪明是探求和发现真理的条件

智慧是阐述和证明真理的手段

我只是一个真理的探求和发现者

而这真理也正是我生命的全部之所在

啊，我的生命

至今为止我也还只是能见到它模糊的面容

而未能把握住它的实质，我将为此而羞愧终身

那个女人是谁呢，不会是你幻化出的另一个自己吧

一个少女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你真是聪明

你的这句话就像是又将我推入了那个水塘

幸亏我已经知道那水塘的深浅

而且已经知道该怎样站立起来了

终于，少女们离开了

太阳也已经落到地平线的下面去了

查拉图斯特拉对那几个少年说道

是的，的确还有那样一个我存在着

也许是男性但也许是女性

她不断地对我发问，你

查拉图斯特拉，你为什么要存在呢

你这样盲目地活着，难道不是一种疯狂吗

啊，朋友

请原谅我的悲哀吧，因为黑夜又要来了

29

他们经过一个墓园。

老师，请您为这些死去了的人唱一首歌吧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便唱了起来

    啊，死亡之岛

    那里是生命沉没的地方

    也是我的青春失落的地方

    今天，我是穿过了

    茫茫的人海又来到了这里

    我的头上顶着一个美丽的花环

    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有悲伤                     

    我要站在这里

    把逝去的一切歌唱

    其实我

    已是一个死过千回的人

    那些儿童的天真，那些少年的莽撞

    那些甜美的笑靥，还有那些神奇的目光

    它们要么属于一个瞬间

    要么属于一个刹那

    每一次逝去，对于我

    都相当于一次残酷的死亡

    我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又活过来的呀

    每一个回合都是血与火的拼杀

    倒下去又站起来，虽然已是遍体鳞伤

    亲爱的死者啊，此时此刻

    那将一阵阵的香气灌满我鼻孔的

    是你们当中的谁呢

    那将幸福的泪水充满我眼眶里的

    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呢

    那使我心胸激荡的是谁呢

    那使我浑身战栗的又是哪一个呢

    亲爱的死者啊

    我知道

    你们思念着我

    正和我在思念着你们一样

    此时的我若是泪落千行

    你们也会泪落千行

    此时的我若是心花怒放

    你们也会心花怒放

    但无论如何

    相比于我的那些同类

    我还是富有的

    也因此会让他们嫉妒得发狂

    我失去得太多

    那是因为我曾经占有得太多

    生命之树上的果子

    一次又一次为我落下

    让我几乎放弃了无神的信仰

    啊，生命之神

    因为我太热爱这生命了

    自然会得到他的奖赏

    啊，生命之神

    你这最该得到我崇拜的神明啊

    我们该是永远在一起的

    无论你以何种形象走近我

    我都不会像一只鸟或一条鱼那样逃走

    你是什么模样

    我也会成为什么模样

    啊，死去的瞬间与刹那哟

    你们的每一次离我而去

    都像是有人剥去了我的一层皮

    和割去了我的一块肉一样

    为了拒绝他人的同情

    我只要将那痛在心底里深藏

    但我要向我的敌人说

    对于我来说

    他们都胜过了杀人犯

    如果你们杀了人

    自然可以用你们的命来偿付

    但是你们让我逝去的瞬间和刹那

    却用什么都无法补偿

    啊，时间，我的仇敌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才让你把我恨成了这般模样

    我本想为了你那慷慨的赐予而飞舞

    你却用一声啸叫摧折了我的翅膀

    我的如雪花一样的飞舞啊

    那飞舞中有着我多少美好的希望

    但现在都随着青春的逝去而消亡了

    你把他们给了我然后又将它们从我这里夺走

    我不知道你到底安的是怎样的心肠

    你可知道我是怎样爱着它们啊

    那些儿童的天真，那些少年的莽撞

    那些开放在脸颊上的花朵

    还有那荡漾在眼眸里的春光

    啊，看来只有我的意志

    是任何力量也不能将其伤害的

    只有它，可以把我从死亡里救出来

    就如同是

    可以把我从泥塘中拉出

    使我重新站立到坚硬的土地上来

    就如同是

    把我从牢狱中解放出来

    让我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就如同是指引着我走出那黑夜

    去拥抱初生的太阳

    一次又一次

    我获得了新的生命

    变成了一个孩童

    站在高高的坟堆上

    向着那遥远的天边眺望

30

查拉图斯特拉老师

人要如何实现对自我的超越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真正的智者之所以能不停止他们前行的脚步

是因为他们坚信这世界上没有不可理解的存在

也没有他们不可征服的存在

而他们的坚信也的确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世界上的一切存在也的确正在被他们理解和征服着

这是一种意志，也是对其自身的一种超越

因为人们曾经认为是只有神才可以理解和征服一切的

这是一种精神，更是人的精神

人要成神，这不正是对其自身的超越吗

真正的智者是有着大智大慧的人

他们是独立且自由的生命体，他们会

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用自己的心去体量世界

他们有自己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但在这些观念的掩盖下

我却还是发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人对权力的欲望

任何人都想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

所有的人都绝对服从他，于是有艺术家

文学家要让词语来服从他，音乐家要让音符来服从他

画家要让线条和色彩来服从他

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了国王和上帝

哪怕那只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已

于是有政治家，他们要让民众来服从他

愚昧的民众像一条河，河面上漂浮着一只船

那个仿佛戴着一个面具，一脸严肃

煞有介事地端坐在船上的人是谁呢

啊，作为政治家的智者

由此我看到了你们的欲望正在不断膨胀着

尽管那船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危险

但最终即便那船倾覆了

那使之倾覆的也不是民众而是你们的欲望

也就是你们的意志

你们那要去创造未来的意志是太过于坚韧了

让我来把这其中的奥妙告诉你们吧

我曾经对生物的本性做了深入的思考

我知道一切的生物的本性都首先是服从

其次是当他们在没有一个自我可以服从的时候

便只好去服从别人，再其次

就是去命令别人即要别人来服从自己

但作为一个命令者

虽然是一种荣耀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对于一个命令者，也就是一个领导者来说

他在命令别人的同时

也就有了一份责任压在了他的肩上

如果那肩膀不够有力的话是很容易被压垮的

而每一道命令的下达都是一次冒险

哪怕他命令的只是他自己

如果这是一道错误的命令那他自己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更不要说他要命令的是众人了

那使人们处于如此尴尬之处境的是什么力量呢

那就是人们对权力的欲望，是人们要当家做主的欲望

即便是那些真正的智者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是要让他们自己来服从自己罢了

强者要弱者服从自己，弱者要更弱者服从自己

弱者屈从于强者，更弱者又屈从于弱者

更弱者变成弱者是对自身的超越。弱者成为强者

也是对自身的超越，每一次超越都不是轻而易举的

都要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付出生命

超越人而成为超人也是如此

超越也是创造，创造的同时必须破坏

一切真理都是对谬误的否定

憋在心里只会使其变成毒药来伤害自己

不破不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真正的智者都应该是喜新厌旧者

我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超越自己是我的权利

是我宁愿死去也不能放弃的东西

我坚信，只要有树叶坠落的地方就会有流血和牺牲

而只要是为了超越自身，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前行的路一定是弯弯曲曲的

因为每一次超越都是对以往的背叛

无论我创造出什么，无论我喜爱上什么

最终我都会在将其毁坏或遗弃

存在是没有必要去追求的，那是因为我们已经存在了

既然存在了也就有了欲望，有了欲望也就有了意志

这意志首先是要去左右别人的，至少是要左右自己的

左右自己的也就是不被别人左右的了

连善与恶也是一样，它们也是要不断被人来超越的

蛋壳一旦被啄破，一个新的生命便产生了

一次新的超越便实现了

31

什么样的人才是高尚的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即便水面是平静的

谁敢说那下面没有藏着巨浪呢

水的深度是不变的

但是水面上发出的亮光却是变幻不定的

那里面有多少谜题是我们不能知道其答案的呢

一个高尚的人自然就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但也并不是永远都居住在山顶上

甚至漂浮在云端的人，他要可以经常地回到平地上来

以一种平常态来对人，而不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像唯有自己是人，别人都还是猴子一样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自称是高尚的人

我们也姑且这样认为吧，他衣衫朴素，相貌平常

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铁塔

他或许很有学问，也很有才能，且志存高远

但他不会笑，这便很不好，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是美

就更不行，至少我不喜欢他，而且还要厌恶他

我看着他，他却看着别处，像是对我

不屑一顾，当他扭过头来，又好像一只虎

随时都可能向我扑过来，这使我感到很是紧张

这个高尚的人，我们就姑且认为他是很高尚的人吧

但一个人仅仅高尚是不够的

还要等到他厌倦了自己那高尚的时候

只有当他学会了笑，懂得了美之后，我才会喜欢他

这样的高尚者才合我的口味

所谓志趣相投，我们需要的正是这个

否则，我们就只好与其分道扬镳了

一个人，只有当他背弃了自己的时候才能超越自己

这个自称是高尚的人只是个追求高尚的人

他也许曾经居住在山洞里

但却不知道每天早晨走出来迎接初升的太阳

他也许曾经漂浮在云端，但那也许是一片乌云

给大地带来的只是一片阴影

他应该赞美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土地

而不是去轻蔑它们

他应该像牛一样弯下身子

让我在看到他那健壮的后背的同时

也能看到一双燃烧着热情的眼睛

高尚的人啊，松懈一下你面部的肌肉吧

整日那样地绷着，难道不是很累的一件事吗

走到镜子前去看看自己的样子吧

你自己不觉得那是很令人恐怖的吗

我相信你可以惩恶，但我更希望你能与人为善

我知道你有权力作任何你喜欢做的事

但是我不喜欢你总是昂着头

你也许是一个英雄，但要知道

你的上面还有一个超英雄的境界呢

32

老师，给我们说一说文化吧，一个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我曾经长时间的生活在未来里

但有一次我突然感到了恐惧

我环顾四周，

现在和我在一起的除了时间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实在是太过于孤独了

于是我转身回来，来到了一个所谓的文化之邦

我是满怀着希望来的，但结果怎样呢

我看见一些人坐在那里

他们的脸上和身上涂抹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那样子让我觉得可笑极了

我笑着，但我的心却在战栗

这就是让人类引以为骄傲的文化吗

难道文化就只是人们涂抹在自己身上的

各种各样的色彩吗

他们难道不会每天照一照镜子

难道他们没有觉得自己的样子是很滑稽的吗

那些戴在他们脸上的面具

难道真的比他们原本的面容更美丽吗

他们这样乔装打扮之后谁还能认出他们

即便是他们自己，还能认出他们自己是谁吗

他们已经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彩色的壳子

谁还知道这壳子里装的是他们的五脏六腑呢

或者这壳子早已经是空的了吧

他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幌子

所有的鸟都会因此而被吓跑

他们在保护庄稼的同时也保护了那些蛀虫

我就是一只被他们吓跑了的鸟

我宁愿去地狱里会一会那些光着身子的幽灵

只因为那或许还比他们更真实一些

的确，我曾经说过，我不喜爱人们的躶体

但我也不喜欢那些过分的穿着

它们比未来的不可知更让我感到焦虑

的确，我饥饿，但他们将太多的食物塞满了我的口

我又如何来咀嚼和吞咽呢

他们不迷信，无信仰

却将迷信和信仰涂抹在自己身上去蛊惑别人

我就差一点被他们弄得失去了方向

他们的行为和他们的思想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他们没有真诚，只是虚伪

无论他们嘴里说得如何天花乱坠

但目的一定是将你拖入到一个更肮脏的烂泥塘里去

他们是不能生育的

所以他们只看重眼前而不相信未来

他们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搬运尸体的人就等候在门外

也因此他们不得不及时行乐，他们只是今日之人

今日之人要明天有什么用呢

但他们还是像苍蝇和蚊虫一样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分量

只是在他们将几粒彩色的粪便

拉在我的肩头或试图吸走我的几滴血液时

我才不得不将他们从我的肩头拂去

因此我要走，要离开

我要到更高处去寻找我一时的居所

我是来旅游的，所以每一座城市都不能把我留下

每一扇门都是我的出发点

那些所谓的今日之人以经被我甩在身后了

因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吩咐我的船起锚，我要去寻找新的大陆

我要用未来来超越现在

我看见有一些苍蝇和蚊虫落在了我的帆上

我也并没有去轰走它们

因为它们并没有影响船前行的速度

是的，对于我来说，许多东西都是没有分量的

也因此对我构成不了什么压力

我是轻松的，愉快的，像一只鸟

33

什么样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真正的知识是可以

把我们的思想境界提升到一定高度上去的学问

昨晚，我看到月亮的光辉是那么饱满

很像是产妇的肚子一样，它是要生出另一个月亮来吗

但最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觉得自己是被它欺骗了

像是被一个女人欺骗了一样，我发誓

再不会相信那月亮了

一如我曾经发誓再也不会相信女人

不错，那月亮就像是一个梦游者

看上去像是一个女人

她怀里揣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爬上人家的屋顶向着人家的窗子里窥视

心中充满了嫉妒和仇恨

贪念着人世间的一切幸福和快乐

她是一个不虔诚的修女，但为什么又不还俗呢

是的，我不爱她甚至讨厌她

如同讨厌那些躲在屋檐下喘息着

或趴在人家窗台上偷窥的猫

我厌恶那些悄悄的步行者

他们之所以不出声响一定是要去做见不得人的事

而真正的勇士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这些人会说自己是追求知识的人

但他们追求知识的目的不是为了升华而是为了堕落

他们爱着大地上的一切却又蔑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他们从没有为这爱感到过骄傲

而是无时无刻不再为这爱感到羞耻

他们就是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知识的拥有者

但他们的知识再多也还是要等于零

因为这些知识并没有让他们前行

他们因为占有了一些知识便以为自己富有了

他们因为有了知识而丧失了天真

所以也就不仅没有了希望

而且还要把别人也拉入到他们所陷入的泥塘里去

正所谓误人子弟

真正拥有财富的人是那些创造者

他们的知识是为他们的创造而被他们拥有的

谁能创造出高于自身的东西

谁就是真正拥有知识的人

同时他也就拥有了意志，拥有了美

美是什么，美是

要我们用心去爱并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

美在何处，美在我们的意志所指向之处

爱与死是连接在一起的

一个没有做好死之准备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爱的

也因此，爱和美与怯懦者是无缘的

他们的那些赞叹只是对爱和美的亵渎

真正的知识不是清澈见底的

有道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那些纯粹知识的追求者一定不是创造者

他们的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些漂亮的饰物

不会因此而再生出任何有意义的活的东西来

最终将会被他们带入坟墓成为随葬品

并和他们的肉体一同腐烂掉。

他们的嘴里也会经常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但那不过是一些诳语，有道巧言令色鲜于仁是也

那是为了哗众取宠而修饰出来的工艺品

甚至是一些重新进行了一番伪装的陈词滥调

真正有价值的语言也许是粗糙的

也正因此可以让这些伪善者的鼻孔发痒

他们周遭的空气是污浊的，因为

他们的精神是污浊的，我将他们掉落在桌下的鱼刺

拾起来放回他们的盘子里让他们吞了下去

因为我实在听腻了他们的胡说

那些自认为很是纯洁的人啊

你们真是纯洁得和神仙一样吗

可我却看到了在你们的后背上有无数条蛇在爬

你们这些伪善者啊，连我也险些被你们蒙蔽住了

你们的化妆术也的确称得上是一门艺术了

好在黎明就要来了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月亮就只好躲避起来了

只有太阳，这充满了创造力的星球

它将吸吮那海水并使之变成空气，变成云彩

变成霹雳和闪电，我爱这太阳

也爱这大海，更爱那空气，云彩，霹雳和闪电

这才是真正的知识，他将我带向了高处

虽然

我最终还会从那高处走下来

34

在花园里

查拉图斯特拉用常春藤编制了一个花环戴在了头上

然后便在一堵残墙下躺下来

那里生满了蓟草和罂粟

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只小羊走过来

一边吃着那花环上的绿叶和花朵一边说

瞧，查拉图斯特拉不再是一个学者了

这是那在残墙下玩耍着的一个小孩子告诉他的

他知道，那小孩子是不会欺骗他的

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学生们说道

事实的确是这样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学者

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了

我不喜欢把自己封闭在书房里

更不喜欢做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儿

我喜爱清新的空气，喜爱睡在草地上

我不需要荣誉和威严，我需要碧野和蓝天

我要去经历一番实实在在的的生活

而不是站在一边做生活的看客

那些所谓的学者在街边上闲走着，张着口

等候着吞吃别人的思想

你若用手拍打他们的后背

他们的后背会像面粉袋一样扬起许多灰尘

他们嘴里说出的那些格言能让我的汗毛都立起来

他们的所谓智慧是一个水塘

我听见了从水边的苇丛里面传来的蛙鸣

他们有着精巧的手指

不停地编织着那将自己笼罩在其中的网罗

相对于我的简单来说，他们的思维也太过于复杂了

他们像是一座很好的钟表

只要将其背部的那一个旋钮拧紧

其指针就会开始转动

不仅指出的时间可以分秒不差

那报时的铃声还会非常之清晰和洪亮

他们像磨坊里的碎谷机和磨盘一样不停地工作

把一切完整的东西都变成了粉末

他们彼此不信任，相互监视着

一旦发现了对方的破绽便会猛扑上去

像是蜘蛛扑向撞在它网上的昆虫

去享受它们的一顿美餐

我常见到他们在小心翼翼地配制毒药

他们本想去害人但最终害的却只是自己

我知道他们所热衷的那些小伎俩

因为他们在玩弄这些小伎俩时我就站在他们身后

我是居住在他们上面的

所以最害怕的是被我戳穿而失了面子

于是他们用屋顶把我和他们隔开

他们甚至在那屋顶的夹层中填充了许多秽物

使我的脚步不敢去踏触那屋顶

因为他们知道我的弱点

我的弱点就是不愿意去踏触那些秽物

但我注定是要走在他们上面的

因为我已经超越了那个作为学者的自己了

人与人是不平等的，我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

我知道我要达到的是怎样一个目标

我将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而付出我的努力

我的意志是坚定不移的。我的意志是不屈不挠的

而他们却相反

他们是连自己在做什么也来糊涂着呢

35

老师

我曾经听您说过诗人是最善于说谎的

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自从我真正认识到了肉体的神圣之后

精神对于我就成了有限的东西了

而自从我真正认识到了变化的神圣之后

一切不变的东西就都成了一种带有象征性的东西了

我曾对你们说过诗人最善于说谎这样的话吗

但我也是一个诗人呢

我如果这样说过，那岂不是也要把我自己包括进去吗

但我不是随便让别人问我为什么的人，我说的

每一句话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说出的话都是在我心灵的笼子里被我养了多年的鸟

我把话说了出来，那鸟也就带着它的理由飞走了

如果要我给予我说出的话以解释

就只好把它们在招呼回来

不过这一只鸟倒是还在我的笼子里

你看，当我去用手抓它的时候

我能感受到它身体的颤抖，原因很简单

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诗人

如果我真的说过诗人最善于说谎这句话

那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也是很善于说谎的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多，却又是不喜欢学习的人

所以也就只能靠着说谎来过日子了，有哪个诗人

不曾虚构过他的情感呢

正如中国人之所谓为赋新诗强作愁

难道我们不知道那样虚构出来的情感

是和毒药一样可以对他人构成伤害的东西吗

我们总是在歌唱爱情和友谊

请问这世间

又有几个人得到了真正的爱情和友谊了呢

因此我们需要傻子

那些少男少女最喜欢听我们的胡说

那些年岁大一些的人是不会把我们说的话信以为真的

那些老人们提起他们年轻时所经历的事情

总会摇着头说，那时我们真是太傻了

也正是中国人之所谓却道天凉好个秋了

我们竟然会相信有一条秘密的通道

是不容许有知识的人通过的

因此我们便放弃了学习

而一味等待着所谓灵感来使我们一步登天

我们躺在草地上或山坡上

以为那样自己便与大自然结合成了一体

当我们在微风和细雨中感觉到了一些温存的时候

便以为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成了我们的爱人

我们以此为自豪，为骄傲

以为自己已然是高出别人许多了

所有的诗人都是梦想家

他们做了许多关于天之外和地底下的梦

便把那些梦当成是真事说给别人听

什么上帝，什么魔鬼，什么天堂，什么地狱，都是

他们在梦想的基础上再添枝加叶的结果

人们因为没有翅膀所以总是羡慕空中的飞鸟

人们因为常常生活在苦难中所以总是向往着欢乐

他们便顺应人们的这种心理

向天空中释放了许多彩色的气球，也不管

那气球会不会在空中破碎

将人们随之升腾的心摔回到地面上来

唉，现在的我是多么厌倦这些

原本空无一物却又被强称为实实在在的东西啊

我又是如何厌倦这些诗人

如何厌倦我作为诗人的自己啊

幸亏我的心中除了有今日和过去之外

还有着明日和未来，因而

没有像那些纯粹的诗人一样浅薄

因为不能思考而不能使自己的情感变得深沉

对于那些纯粹的诗人来说

一点肉体的快乐加上一点精神的烦恼就是他们的思想

我们从他们的琴声里听到的只是逃遁而没有进取

他们纯粹吗？是的，他们太纯粹了

所以他们时常要自己来把那水塘搅浑

来使自己显得更渊深一些

他们是一些好事者却又是一些模棱两可者

因此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半途而废

也因此对于我来说他们的所谓纯粹反而是不洁净的

是可以被忽略掉的

我曾经在他们的水塘里撒了一网

本想能打上几条鱼来，可打上来的却是一个骷髅

这也许便是他们所说的上帝

他们太虚荣了，他们原本是来自于一个小水塘

却偏要说自己是来自于大海

但挂在他们脖子上的那串珍珠是假的

他们更用水面上泛起的泡沫昭示着所谓的灵感

他们像是孔雀，常常对着一头牛去开屏

那牛用轻蔑的眼睛望着他们

嘴巴远远地撇到一边去了

但这或许正是这些诗人们所需要的

因为没有了观众，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虽然那观众只是一群那样的牛而已

好在我早已经厌倦了

我看出那些诗人们也已经开始厌倦了

他们的目光和我一样开始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他们开始为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羞愧了

他们将成为最虔诚的忏悔者，不是向上帝而是向自己

也不是旧的自己而是新的自己

36

查拉图斯特拉在幸福岛住了下来

在这座岛附近还有一个岛，岛上有一座冒着烟的火山

一些老人说那座山是挡在地狱门前的巨石

而那条通向山顶的小路也正是通向地狱的路

一天，一只船停泊在了这个火山岛的岸边

船员们都争先恐后地上岸，是为了去岛上猎取野兔

据说这岛上的野兔是很多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竟看见查拉图斯特拉

像一个影子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并沿着

那条小路向山顶上走去了，嘴里还在不住地说着

是时候了，现在是该由我来为他们解开谜底的时候了

那些水手都认识查拉图斯特拉

他们都在爱他的同时怕他

因为他总是要做一些他们不敢去做的事

他们有时把他看作是一个神明，但也有时

把他看成是一个鬼魅

看啊，查拉图斯特拉往地狱里去了，一个老舵手说

与此同时

查拉图斯特拉失踪的消息也在幸福岛上传开了

他的学生们只知道他是在夜间乘船走的

但去了什么地方却是谁也不知道

三天之后，从水手们那里传来了消息

说是查拉图斯特拉去了火山岛，也许是被

魔鬼抓到地狱里去了

我倒觉得是查拉图斯特拉是去游山玩水了

因为地狱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道风景而已

他的一个学生说，果不其然

又过了三天之后，查拉图斯特拉便又回到了幸福岛

面对人们的询问，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地球有一层表皮，这层表皮上有水也有火

我们对这二者既离不开又充满了恐惧

海底太深了我们去不了，而火我们却是可以靠近的

哪怕那燃烧着的火不是平常的火而是地狱之火

我也要去探究一下，于是

我越过那海水去到了那个岛屿

于是我发现了一个真理

将那些老人们所说的话毫不费力地推翻了

那山顶上有的只是一个坑

坑里面是翻滚着的岩浆

就像是铁匠铺里的炉子一样

我就站在那炉子的边上大声喊道

来吧，是龙，是蛇，还是犬，都从那炉膛中窜出来吧

来告诉我那炉膛的肚量有多大、温度有多高吧

魔鬼啊，如果那下面真的是地狱

就请你伸出手来将我拉下去吧

这山啊，如果你真是为了堵住那地狱之门而存在着的

就请你为我裂开一道缝隙吧，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我不下地狱又让谁去下地狱呢

你们这些地狱里的喧闹者啊

你们这些虚拟的、浅薄的、谎言的制造者啊

使出你们浑身的解数来使我就范吧

我原本是渴望自由的

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渴望自由而渴望束缚了

来呀，来把我捆绑起来押送到地底下的牢房里去呀

我以前是渴望着幸福和快乐的

但现在我却渴望着悲伤和痛苦了

来呀，来把我烧成灰烬吧

我这样喊了半天，却听不到一句回答

于是我坚信，这世界不是为了喧闹者存在的

这地球是为了沉默者旋转的

于是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但这时竟然有一只浑身上下都燃烧着的犬

从旁边的一个山洞里窜了出来

那火犬来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

像是在祈求着我对它说些什么

于是我说道，的确

这世界不是为了守护者的守护存在的

这地球是为了创造者的创造而旋转着的

当然，如果你们的喧闹能构成对以往的破坏也是好的

当你们散布出的烟雾都被风吹散了的时候

一个陈旧的城市也许会因此

而变成一具像是木乃伊那样的干尸

但一个新的城市也就有了出现的机会

那些石像被推倒在尘埃或泥污里

等他们被打捞出来再立在那里的时候

也许已经是残缺不全的了

但却因此而从所谓的神圣变成美丽了

因此，它们或许应该感谢你们这些破坏者

尤其是那些衰老的帝国

它们需要的正式这种破坏

该成为过去的就让它们成为过去吧

没有过去又怎么能有未来呢

然而……但是……，你们毕竟只是个守候者

就像那些国家一样

你们都只是用狂吠和烟雾说话的伪善者

你们狂吠出的都是谎言，你们散布的都是毒气

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你们倒应该是那里的居民

听到这里，那火犬身上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它竟然又狂吠起来，仿佛是在说

我是一个国家，我是一个伪善者吗

我觉得它简直要变成一条疯狗了

但终于它还是平静了下来

于是我又对它说，现在

请听我来为你讲述另一只火犬的故事吧

它是一条真正的火犬，居住在地心处

呼吸的是金风，沐浴的是银雨

你们热衷的那些喧闹对于它一点用处都没有

它的笑声如同一片彩云从天顶上飘过

他不会因为喝得过多而呕吐，更不会因为

吃得过多而腹痛，他是一条火犬

但那燃烧的火苗却只是它金色的皮毛发出的光芒

还没等我说完，那条所谓的火犬便灰溜溜的逃走了

它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剩下的

只是一身的疮疤。当然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老师，一个少年问

那些水手们说你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只是一个影子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又说道

也许在当时，我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鬼魅了吧

他和他的学生们都笑了

那时，天顶上正有一片彩云飘过

第  五  卷

37

查拉图斯特拉遇到了一个卜者

那卜者对他说

查拉图斯特拉，你知道吗

一个悲剧已经降临到了人间

连最喜欢工作的人也厌倦了工作

一种说法在流行着，说一切都是虚空的

不错，我们虽然耕耘过，但收获却变得遥遥无期

所有的果实在成熟之前就腐烂了

昨天的月亮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整夜地躲在云后面

不出来了，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了意义

所有的酒都变成了毒药

田野荒芜了，我们的心也荒芜了

只要有一个火星儿飞来

我们的生命会立刻燃烧起来

然后在顷刻之间变成灰烬

河断流了，海枯干了，田地龟裂着

只有山谷中的那些洞穴可以让我们居住

唉，我们应该死去，但我们却又懒得死去

所以只好蜷缩在那里等待着

要等待到什么时候才是终点呢

这卜者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查拉图斯特拉的心

他觉得自己就是卜者所说的那种人

自己此时的状态就是卜者所说的那样的状态

是继续活着还是死去，要怎样活着又怎样死去呢

他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心情很是沉重

老师，那卜者说的话是真的吗，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弟子们说道

是的，一个漫长的黑夜就要降临了

我要如何度过这漫漫的长夜呢

如何使我自己不在这长夜里因为抑郁而死去呢

整整三天

查拉图斯特拉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而只是睡觉

他的学生们守护在他的身边几乎一步也不曾离开

第四天早晨他终于醒了

老师，你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一定是梦见什么了吧，一个少年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那我就来给你们说说我的梦

看看谁能参透它的意义吧

这个梦对我来说是一个谜，意义深藏在

每一个意象里，我还不能将它们挖掘出来

我梦到自己已经抛弃了自己的生命

我在死神的手下工作

成了墓穴中那些水晶棺木的守护者

那些墓穴的墙壁上挂满了象征着胜利的锦旗

那些水晶棺木里的死者说是死了

但又个个都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呼吸着永恒的气息，感受着不朽的氛围

我能感觉得到自己只是一个虚影。

或许是有一线光明不知从哪里射了进来

我感觉到了自己是用头发在呼吸

我拿着那一串由我来掌管的锈迹斑斑的钥匙

我不知道它们分属于那一扇门

我终于打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门

那开门声如同蛙鸣惊醒了一棵老树上的宿鸟

我从那墓穴中走出来

感觉到那墓穴的外面比里面更加寂寞

时间慢慢地蠕动着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虫子

是要钻进我的肚腹里去吗

难道它不知道那里面早已经被死神掏空了吗

终于，我又回到了墓穴里

但就在这时，那使我醒来的事情发生了

那扇门被彭彭地敲响了，如同雷鸣

我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是谁要自己走进这坟墓里来吗

我一边问一边将钥匙插进了那锁孔

只是还没等我拧动那钥匙

门却仿佛被一阵狂风吹开了

被送进来的是一口黑色的棺木

那黑色的棺木又在落地的一瞬间

张开了一个巨口并从那巨口中吐出了无数的咒骂

差一点就把我推倒在地上了

我被自己的呼叫惊醒了

于是我又变成了现在的我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了他的梦

一个少年立刻说道

老师，我可以为你解开这个梦

你就是那阵吹开墓穴之门的狂风

你就是那个喷吐出无数咒骂的黑色的棺木

你要咒骂的正是死神和他的手下

你用咒骂使他们恐惧并将他们推倒

你不是要让他们醒来而是要让他们睡去

你这生命的守护神

即便那黎明永不到来你也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太阳

你把咒骂送给了他们把欢笑留给了我们

现在该是你从床上起来走到屋子外面去的时候了

学生们把查拉图斯特拉从床上扶了起来

查拉图斯特拉在他们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

他用陌生的眼睛打量着他的学生们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

直到他恢复了记忆认出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之后

他才大声说道

好吧，孩子们，快去为我和那个卜者预备一顿美餐吧

我要以此来感谢他赐给我这个不寻常的恶梦

38

一天，查拉图斯特拉经过一座大桥

一群残疾人围住了他，一个驼背的人对他说

喂，查拉图斯特拉，现在，许多人都信奉你的学说了

但还有一件事是你必须做的

那就是你还必须说服我们这些残疾人

今天，我们都聚集在这里，这对你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可以使盲人重见光明，瘸子可以跑路

也可以减轻我身上的重负使我直起腰来行走

我想，这是能使我们这些残疾人信奉你的最好的办法

但查拉图斯特拉却对这个驼背的人说道

如果我取去了你背上的重负

也就同时取去了你那忍辱负重的精神

如果我让盲人重见光明，也就同时要让他见到

这世界上许多他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如果我让瘸子跑起路来

那他也许就会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因此这些人最终或许会埋怨那个改变了他们现状的人

这或许是你们经常会得到的回答

但我是查拉图斯特拉，所以我不会也对你们这样说

我和你们同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我知道你们的心愿是怎样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许许多多的残疾人

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还有更不好的事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你们这些残疾人是因为少了什么而痛苦着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

是因为多了一些什么而痛苦着

比如有些人的眼睛太大

有些人的耳朵太大，有些人的肚子太大……

我称这些人为反向的残疾者

记得我第一次走过这座桥的时候

看到了那样的一个大耳朵

它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因为它的大小与它所属于的那个人一样

与其说它是生在

那个人的身上倒不如说是那个人生在它身上

有人对我说这大耳朵不仅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天才

但我却仍然坚持我的观点

这个人不论怎么天才也仍然还是一个残疾者

不过是反向的而已

依次类推，其实我也比你们强不了多少

不过我残疾的方式更为特殊

且没有在肉体上显露出来而已

39

查拉图斯特拉对那个驼背说了这些话之后

又转过身来对他的学生们说道

是的，我走在人群里，就像是走在人类的身体里一样

我时常发现人体被割裂成肉块儿

四肢更是时常从躯体上脱落下来被扔得到处都是

这是一片战场还是一个屠场呢

对于我的眼睛来说，这实在是很可怕的景象

是的，无论我怎样立足现实和回顾过去

我所见到的的只是人的碎块儿而不是整体

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残疾

这对于我的眼睛来说

也实在是一种很恐怖的景象

于是我只好去展望未来

如果我不能预知一些未来的事

如果我所预知的未来不能比现在更好

我将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查拉图斯特拉是什么呢，不少人曾经这样问过我

我现在可以这样来回答他们

预知者，预言者，破坏者，创造者，现实与未来

由现实通往未来之桥

和站在这桥上的这些残疾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称之为查拉图斯特拉

查拉图斯特拉于我们有什么用呢

他是许诺者也是完成者吗，他是征服者

也是继承者吗，他是耕耘者也是收获者吗

他是患病者也是治病者吗

他是说谎者也求真者吗

他是压迫者也是解放者吗

他是恶者也是善者吗

这些问题都应该有你们自己来回答

我在人群里走着，一如走在人类的碎片里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将这些碎片重新组合起来

如果我不是一个诗人

既没有想象力有没有创造力，我

又怎么能忍受继续为人呢

把所有的亦如此变成将如此

把所有的必然王国变成自由王国

这才是所谓救赎

意志，这是解放一切被囚禁者的钥匙

却被人们锁在自己心灵的抽屉里

无法改变过去，将是它最大的痛苦

于是意志疯狂起来

他要在解放人类之前先来解放自己

它愤怒于时光不能倒流，它踢开了许多绊脚的石头

他对那些怡然自得者施行报复

它要让他们感受到痛苦

它从一个行善者变成了一个作恶者

而我就是那意志的化身，坚韧不拔，且不屈不挠

终于，我成为了一种复仇的精神

成为了对现存人类的诅咒

就让这现有的一切都毁灭了吧

凡是有苦难存在的地方就应该有惩罚

惩罚只是复仇的别名

它在恶的下面隐蔽着一个善

既然不能使时光倒转

现存的一切就成了它关注的目标

这惩罚将是永恒的

因为一切的现在都将成为过去

让一切的已然如此都成为曾经的将要如此

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正义

人类所有的行为都该是由他的意志来决定的

否则就会成为一种偶然性的东西

成为碎片，成为不解的谜团，就该受到意志的惩罚

虽然前提是意志能从被囚禁的状态下解放出来

意志是破坏者也是创造者

只有被它认可的事物才是有意义的

否则就都只能成为垃圾或空虚，但意志

不会轻易认可这种意义，因为它不会轻易与时间讲和

它所追求的是比这更高级的东西

它不可能轻易向后转

因为人类至今还没有做出任何让它可以来认可的事

这时，那个驼背者插话进来说

查拉图斯特拉，为什么你和你的弟子们说的话

与和我们说的话不同呢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又对驼背者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因为您的背是弯曲的，所以我只好把话说得更加委婉

而我的弟子们的背是直的，所以我也就直来直去了

查拉图斯特拉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40

老师，给我们谈谈关于智慧的事吧

一天，一个少年说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高处不可怕，斜坡才是最可怕的

当你顺着一个斜坡往上爬着的时候

你既要想着怎样才能爬上去

又要想着怎样才能不滑落下来

这需要一种双重的意志力，更需要智慧

这也正是我现在的感受

一方面我要把我的命运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另一方面我又要去做一个超人

这也需要一种双重的意志力，也更需要智慧

我走在大街上，仿佛是一个盲人

我对什么都是如此陌生，却又不愿意舍弃它们

因为它们毕竟是我可以摸得着的东西

让我觉得自己是有了着落的，不是生活在云里雾里

我是一个盲人，尽日被黑暗包围着

我坐在门廊下

等待着人们的欺骗

我的第一重智慧

是让自己失去所有的防备来接受人们的欺骗

为的是让人们做我的锚，使我的船不会被风吹走

换言说，如果没有人们来做坠石

或许我也早被我放飞的那些气球拉拽到空中去了

因为我不能放手那些气球，它们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有谁不愿意被渴死

就该学会不仅仅用一个杯子喝水

正所谓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有谁想永远保持清洁

就要勇于在泥水里洗澡像是某些动物一样

我常常会用这样的话自慰

勇敢些，再勇敢些

去失败中享受你的胜利吧

我的第二重智慧是欣赏虚荣而鄙视骄傲

要想有好戏看必须有好的表演

也因此必须有喜爱虚荣的人参与进来

虚荣的人往往能饰演出很好的角色

他们知道自己的表演是要给众人看的

而且最终是要让众人拍手叫好的

所以他们一定会

用自己的意志力将不属于那角色的东西都克服掉

而使自己成为另一个人，这与我现在的状态很相似

这样是一个我，那样也是一个我

我的角色因所处环境的不同而改变着

但又万变不离其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们演着他们的，我在看着我的

不知不觉中，我心中的忧郁竟然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个奇迹。

演出结束时，演员们上来谢幕

谁能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把虚荣者的谦卑和骄傲者的轻狂相比较

我自然而然地喜爱上了前者，也因此疏远了后者

我的第三重智慧是不因为善者的善而摒弃恶者的恶

我在喜爱树的阴凉和花的芬芳的同时

也喜爱虎的凶猛和蛇的狠毒

在人群里善者创造了许多美丽

但恶者也创造了许多神奇

那些所谓的智者有时也很愚蠢

而那些愚昧者中也不乏天才

善拥有了过去，但过去毕竟已经过去

恶也许更会拥有未来

因为地球上最热和最冷的地方还没有人去涉足

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更需要的是恶而不是善

因为恶也许会比善更勇猛

我们现在所说的善和恶都是极有限的

当有一天超人来到的时候

与之同来还会有超龙，因为好猎人还要有好猎物

所谓的善者啊

再不要因为你们的善而自傲了

你们的善功早已经被你们对魔鬼的畏怯抵消了

当超人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时候

你们或许会将其视为极恶

但当你们正准备逃走的时候

那超人却正在日光下洗浴着他的裸体

看，那是魔鬼

你们一定会这样说

去做一个虚荣的人吧，只有这样才能把我留住

我会和你们一样将自己打扮成另一个人

直到我认不出自己，这也该是我最后的一重智慧

41

有了自己再想忘记自己是很难做到的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准备离开，再一次去做山顶洞人

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学生们说道

是的，我的朋友

我要回去，重新回到我的孤独中去

像一匹熊，要回到他冬眠的树洞里去

唉，是我的老婆——我的沉默要我这样做的，她发怒了

她发起怒来就像一只母老虎，是很可怕的

沉默是她的名字，我是在新婚之夜从家里逃出来的

昨天夜里，我的沉默用无声的语言对我说

你必须回去，你说的话太多了

你们知道那无声的语言有多可怕吗

我的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时钟滴答着，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寂静

于是我与我的沉默开始了一段无声的对话

你这母老虎一样的女人，你要我回到哪里去呢

要么回家，要么回到那上顶上去

近来，你说的话太多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不能说的更多一些呢

一个说得太多却做得很少的人

是会让人讨厌的

我能做什么事呢，我该做什么事呢

如果你是个男人，这个你不会不知道

你是说让我去做那事吗，那是我不愿意做的

是不愿意吗

你是把肉体的自己藏在精神的自己之后了吧

是的，但是我的这一个自己只能如此

要他站到那一个自己的前面来

实在是超越了他的能力

你真是个胆小鬼，做了那件事，你会死吗

我在等待着一个比我更有价值的人

让他来代替我，至于我

我觉得自己还不具备死去的资格

你觉得这是一种谦卑吗，但谦卑的脸皮应该是最厚的

比如那些演员，你不是很喜欢看他们表演的吗

你怎么就不能做一回演员呢，你或许

会演得比他们更好呢

不，我虽然知道地有多厚，却还不能知道天有多高

而且，从前我只是不知道往哪里走

现在却是连怎么走路也不知道了

你既然是一个不肯服从的人，就应该来指挥

来发号施令，我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不能，我缺乏那样的能力，我说话的声音太小了

还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听到，而且，关键

我不能像狮子那样吼叫

你不要去管这些，也不要说那么多话

你该知道，每当露水降临到草叶上的时候

就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你只要回来，命令着，就可以了

可我害羞

查拉图斯特拉，看来你虽然已经四十岁了

还并没有真正成熟，你既然还是个孩子

那就还是再回归到你的孤独里去吧

现在我把要走的原因

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该不会怪罪我什么了吧

看到那几个少年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查拉图斯特哭泣起来，夜里，当别人都睡了的时候

他便悄悄地出发了

42

查拉图斯特拉要翻越一座高山

才能到达那海岸

他一边向上攀登一边回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程

查拉图斯特拉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道

在这人世间，我或许只是一个旅行者，而且

还是一个更喜爱攀登的人

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尤其不能长时间静坐

无论遭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

我都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接触过什么样的人

我所体验到的也只是我自己

也许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超越自身的机缘

一切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

我的另一个我已经掉过头向着这一个我走来了

他要结束四处漂泊的生活而与这一个我合二为一了

我要回家了。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现在攀登的该是最后一道山岭，这该是我

要走过的最后一段山路，也该是我

最孤独、最寂寞的一段行程了，我已经别无选择地

走上了一条通向伟大的路，在路的尽头

山峰与山谷被归拢在一处，最危险的地方

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所需要的只是一份勇敢而已

没有人来迎接你也没有人来追随你

你的足迹也被你自己的脚抹去，让你所有的温柔

都变成坚强吧，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能远瞩

那些睁大了眼睛在平地上寻觅的人

是注定什么也得不到的

查拉图斯特拉哟，你该抓住这一次机会

攀登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你要再一次超越你自己

看到你以往的自己变成闪耀在你脚下的星辰

你要登上那绝顶，那是你此生要登上的最高的高处

然后再考虑是否可以再下来

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自己对自己说着

心中却又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剧痛，终于

他登上了那山顶，他又一次看到了海洋

那比先前看到过的更加广阔的海洋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我的命运了

他又自己对自己说道

我的孤独与寂寞也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归根到底是属于那大海的

那里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

那里有我的希望也有我的绝望，现在我必须到那里去

那里才是我的故乡，我要下降到更深的苦痛里

这是我的命运，我必须如此

这高高的山峰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也这样问过许多人

但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

现在我知道了，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来自于那大海

连着高高的山峰也是一样

这答案就铭刻在那块如同纪念碑一般耸立着的岩石上

查拉图斯特拉终于又从那山顶上下来

来到了陆地与大海交际之处

他在一块一半在海里一半在陆地上的礁石上坐下来

他因为翻越那座山而疲倦了，他睡了，在梦中

他又开始喃喃地对自己说道

你是谁？你是大海呢，还是一个怪物

还是那个让我自己恨我自己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我的手这样无力

我多想把你和我一起从这恶梦中救出去啊

啊，你这愤怒中的愤怒，沉默中的沉默

你这好心肠的疯妇，你这盲目的信徒

你这月亮一般的魔鬼，你是要把我拖回到地狱里去

还是托举到天堂里去呢

我爱孤独和寂寞，但如果我也爱生命

那我的爱孤独和寂寞岂不成了骗人的鬼话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让我回归到大海里去吧……

查拉图斯特拉终于从那礁石上滚落下来

也从自己的梦中醒来

他想起了那几个少年此时也许正在到处找他

便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43

查拉图斯特拉上了船

与它同在这条船上的还有一些人

那些人对于查拉图斯特拉充满了好奇

对查拉图斯特拉问这问那，但查拉图斯特拉

却沉默着，既不回答那些人提出的问题

也不曾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

甚至连他们说什么也没听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开始注意

去听他们所讲述的那些冒险的故事，因为

他无疑也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终于，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你们这些喜爱冒险、喜爱旅行

喜爱航海、喜欢被汽笛诱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的人啊

因为你们从不会为了怯懦而放弃追求

而且只要是可以用猜想解决的问题绝不会

再用推理和论证来麻烦自己的思维

所以我可以向你们讲述我曾去到过的一个地方

那该是属于最最孤独与寂寞者的幻想

也是我自己至今无法解开的谜题

那天，我独自走在灰色的黄昏里，自己咬着自己的嘴唇

心情忧郁极了，我想，夕阳西下，是为了我吗

夜幕降临也是为了我的吗，因为我已经

是孤独寂寞到了极点了，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

已经不再有什么活物存在了，那条小径

也仿佛对我心存恶意，不仅弯弯曲曲而且坎坷不平

几次都险些让我迷失，又几次都险些让我跌倒

我又走上了一条山路，我的双脚像是踩在了

什么动物的身上一样，让那动物

不时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原来是一些石子

上面像抹了油一样，我努力地向上

可那些石子却要我向下，要将我拖到深谷里去

路越走越窄，这一边是深谷，那一边是悬崖

我甚至连身子也转不过来了。我走上了一条绝路

有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终于来到了

一个较为宽阔的地方，并在那里歇息下来

心想，这里也许就是终点了，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正是我曾经

预见和盼望的，但突然我听见有人对我说话

你好啊，查拉图斯特拉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侏儒，他说

查拉图斯特拉，你这智慧的拥有者

你这世界的破坏者啊，你知道吗，你也是一块石头

无论你把你自己怎样地抛向空中

但最终也还会落下来，而且

那石块儿还会落在你自己的头上，把你的头打破

甚至让你因此而毙命呢，哈哈

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那侏儒一边说着，一边还窜到了我的肩上

将一种很是沉重的液体，大概是铅吧，灌进了我的耳孔

那液体似乎又顺着我的耳孔

流进了我的大脑与我的脑浆混合在了一起

我的头很重，脚很轻

二者好像是在一瞬之间被变换了位置

这时，那侏儒又说道

你虽然比我高大

但或许和我一样都只称得上是一个战士

不然你又何必要到这个地方来呢

最优秀的人也是最勇敢的，但人的痛苦又是最深邃的

能够战胜孤独和寂寞的人才算得上是英雄

但人除了有勇敢之外还有感情和思想

更不要说还有智慧和聪明，甚至还有灵魂和精神

所以我们将永远高于那些普通人而成为强者，因为

我们所拥有的许多东西是他们所没有的

说完这些话之后，那侏儒便从我的肩上跳下来

使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他又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界石对我说

你看见那界石上面的刹那一词了吗，这世界

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的圆环，在那里

有两条路汇合在一起，对于你来说这一边

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的过去，那一边

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的未来，但对于我来说却相反

因为我们的来处是相反的，也就是说

你的过去将是我的未来，而你的未来将是我的过去

如果你越过了那个刹那，那你即将经历的

将是我已经经历过的，而我即将经历的

也将是你已经经历过的，而最终

我们是会在聚合在一起的

有人说过去和未来都是永恒的

但其实所谓的永恒是并不存在的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笔直的东西了吗，我问

一切事物都是弯曲的，即便是两根平行线也会在

无限远的地方交汇，那侏儒回答说

如此说来，我们将要去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被经历过了

连这月光和月光下的蜘蛛也一样

那我们的存在和追求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

我们就不能超越这循环吗，我说

你也许，我却未必，因为我毕竟只是个侏儒

但切记，你也并不比我高大很多

我们也都只是人而已，说完这句话之后

那侏儒便像一只兔子一样朝着他的未来跑去了

我也终于越过了那个刹那爬向了我的未来

像一只乌龟

这之后我又听到一阵狗的狂吠

将我带回了我的童年

这之后又来了一个牧羊人

一条黑色的蛇的身体在他的嘴巴外面扭动着

一定是在他睡觉的时候钻到他嘴里去的

我冲上去抓住了那蛇的身子想要将那蛇拽出来

但没有成功。于是我喊道

咬啊，用你的牙齿

那牧羊人终于咬住了那蛇的脖子

再加上我的用力一拉，那蛇终于从它的脖颈处断开了

那牧羊人把那蛇的头吐了出来

但他自己却在一瞬之间变成了一只鹰飞走了

我认出了那是我的鹰和蛇

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正像一只乌龟朝着未来爬行

一半又像一只兔子朝着自己的过去奔去

也不知他们会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方相会

这之后

我听见了一声长笑从半空中传来

我的整个生命都仿佛被那笑声吞噬了

那笑声是来自于过去还是未来我分辨不清

或许就来自那刹那的现实也说不定

那是一头巨兽，它也许只是用他的舌头一舔

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也就都被舔到肚子里去了

而明天

我们将作为他的粪便被它排泄在另一个星球

于是我们也就终于超越了自己

44

离开了幸福岛，数日之后的一个下午

查拉图斯特拉来到一个荒岛上

一路的漂泊，他已经忘记了别离的痛苦

他满心欢喜地自言自语道

我现在又孤独了，一个没有学生的老师算什么老师呢

或者就由我自己来做自己的学生吧

我以我为师

这比我先前所作过的任何一句诗都更有深意

我现在又自由了，与晴朗的天空和广袤的大地在一起

阳光是那么温暖，草木如此茂盛

这一切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大自在吧

谁说我又要到山顶上去呢，不

这一次我是先要到谷底去

我要去那里寻觅一个光明的灵魂为伴

我要在那里完成我自己

创造出专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就像那个所谓的上帝创造出所谓的人类一样

我热爱我的工作，但我的工作如果不能

创造出我的孩子，这样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孩子不应该是我找到的

也不应该是我遇到的更不是我与女人交合而产生的

而一定是我独自创造出来的

伟大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它可以自己繁殖和孕育自己

否则那伟大也就不能称之为伟大了

我的家该是一片可以培植情感与思想的园林

我的孩子是吹拂在清风中的树木

在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将它们移植到海边上去

让它们养成既高傲又谦卑的品性

我要让它们经受得住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的考验

最终成为自己意志的主人

我要让我的孩子最终成为我的同伴，和我一起去

创造那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曾经早就想把自己彻底交付给我的命运

我曾无数次想一走了之不再回去

现在我终于可以这样做了

因为我爱我的工作和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这无疑是一个陷阱，我或许会因此而失去自我

但我还是要跳进去，因为我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太阳啊，你为什么

要在我的头顶这样热烈地烧着

你为什么不让那寒冷的冬季快一些来到呢

因为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远了

而我的那些包裹在尸衣里的情感与思想啊

它们也早应该睡醒了

是的，到时候了

我要将我的孩子们从地底的深处挖掘出来

我将用狮子般的吼声将它们唤醒

虽然它们此时的鼾声还如同天边滚过的雷鸣

是的，那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我已经不再相信身外的一切

我要在我自己的生命中寻求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将把来自身外的一切的温柔和妩媚推开

离开我吧，你这所谓的幸福和快乐

我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苦难了

你为什么还要紧紧跟随着我呢

我已经做好准备沉溺于自己的创造里了

求你给我以祝福吧

太阳已经熄灭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去吧，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吧

查拉图斯特拉等待着他自己孩子的出世

直到露水降临到了草叶上的时候，他的孩子

也没有从地底下钻出来

当太阳又一次从海面上升起来的时候他自嘲地说

离开了女人，我们是永远也不会感到幸福的

45

查拉图斯特拉在一个特定的时候醒来了

月亮落下去了，星星也隐去了，太阳却还没有升起来

这时的天空是最纯净的，像是他的童心

没有任何的杂质，当他凝望着那天空的时候

仿佛望着自己的过去，他为了自己的改变而战栗了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如果神是存在着的话

他的形象或许是被他自己的美遮蔽了

所以不能被我们见到

就如同天空被日月星辰的光辉掩蔽住了一样

但此时，天空把日月星辰都藏匿起来而显示出了自己

使我看到了它就像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胴体

女人，在这样的时刻，我不爱你的智慧

今天，你越过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来到我的身边

用你的爱向我的灵魂说话

你脱去了华丽的外衣

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来到我的身边

使我忘记了自己的孤独和寂寞

你用赤裸的妩媚和温柔平息了我的震怒

让我又一次迷失了自己，我不知是该爱你还是恨你

啊，我为什么不能猜到你的美丽

是被包裹在那一身华丽的外衣之下的呢

我们早就应该是好朋友了

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痛苦与悲哀

因为我们永远也摆脱不掉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们无需使用语言便可以知道相互的心思

我们的关系就像火和光的关系一样

夜里，我常常独自漫步

那无疑是在等待着一个与你相会的契机

我常常会登到山顶上去

但却往往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错过了机会

于是我只好独自飞翔，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鸟

我最恨的是那些流云，它们既好事又不彻底

既不知道祝福又不知道诅咒

使我们永远处于两可之间

我甚至恨我的影子

我想它会成为你身上最致命的一个污点

虽然你的身上已经并不是很纯粹了

我宁愿藏身在一个深井里，只看见你的一个片段

我宁愿住在谷底的深处的洞穴里，忘记了你的存在

我恨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装饰

它们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使我们相互之间永远做不出肯定的判断

我宁肯喜欢雷鸣般的诅咒也不喜欢猫咪似的犹疑

因为它们让我们不知何去何从

不能祝福就诅咒，这训诫是你那片天空告诉我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受益的了

像是一道闪电舔去了我身上的污渍

像一声霹雳振我聋，发我聩，让我为自己的过去

感到惭愧，只要有你在我的身旁

我将把所有的祝福都送到那深谷里去，那也是

我对这个世界最充分的肯定啊

我的祝福是高于善与恶之上的，像是那

纯洁无暇的天空，一个圆圆的蔚蓝色的屋顶

连一丝云影也没有，我会因为祝福而被祝福着

这是一个机缘，一个偶然，一个自然而然

无论我们怎样放肆，也算不上亵渎

让我们将这机缘，偶然和自然而然从目的的奴役中

解放出来，让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都在情理之中

让我们把这刹那间的疯狂放在高乎永恒的理性之上吧

一点点智慧是需要的，但我们的信念

却宁愿在机缘能达到的脚踝上跳舞

这无渍的天空啊，你是在理性之蛛网外的飞虫

你是机缘的舞场，你是偶然的赌桌

你的脸红了，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让你害羞的话了吗

难道我的祝福变成亵渎了吗

你说让我离去，是因为白昼就要来临了吗

世界是深邃的，深邃到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但白昼就要到了，你，我的无渍的，羞涩的，热烈的天

我的飞来的幸福啊，就让我们在白昼到来之前分开吧

而只要我们耐心等待，那机缘是还会出现的

第  六  卷

46

查拉图斯特拉仍是到处漫游，他自嘲道

我是一条逆向的河，要流回到我的源头去

就像一个孩子

要钻回他母亲的肚子一样

他想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那里有了哪些改变

于是，他看到了一排新建的房子

小得如同猫舍，一些侏儒居住在里面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自己说道

是我变大了，还是这里的人都变小了呢

那些门是我可以出入的吗，难道

我要因此变成小矮人，去向那些侏儒们点头哈腰吗

如果我走到这些侏儒的世界里去

他们一定不能原谅我的高大

我如此地鹤立鸡群，一定会遭到他们的围攻

我虽然高大，但他们人多

如果一起拥上来，我也未必招架得住，这可如何是好呢

但终于查拉图斯特拉还是来到了那些侏儒们之间

因为他对于所有未知的事情都怀有着几分好奇

虽然他对那些侏儒们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但那些侏儒们对他的到来还是感到非常恐惧

他们称查拉图斯特拉是一片愁云

他们相互告诫说，不要靠近他

他也许是来向我们索要什么东西的

他还很可能是一个病人

千万不要让他把他身上的病传染给我们

一个妇人甚至还对他的孩子说

不要去看他的眼睛，否则你的魂就被他勾走了

当查拉图斯特拉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他们便都大声咳嗽起来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只好沉默了，终于

查拉图斯特拉很容易就发现

不是这个世界变小了而是自己变大了，那些

侏儒们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些人类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道

我之所以要回到你们中间来

并不是要给你们带来什么或从你们这里拿走什么

我也并不需要你们的赞誉

你们的赞誉对我来说与讥刺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你们直截了当的攻击会让我觉得更舒服一些

你们或许想让我的脚按照你们设置的节拍跳舞

但我的脚却宁愿站着不动

因为我的变大所以你们变小了，这不是我的错

也许将来你们还要变得更小些，因为我还会变得更大

这变大变小的根本原因是我们所秉承的道德不同

我所秉承的是大道德，而你们

所秉承的是小道德，你们之所以谦卑

是因为你们要安逸，你们走路的方式在我看来像是

瘸了腿脚，是你们自己阻碍了自己的前行

你们脚往前走，眼睛却要往后看

结果只能在原地打转儿，你们习惯于自欺欺人

谁也不愿意把谎言拆穿，你们当中

只有极少数人拥有自己的意志，大多数人

都如同行尸走肉，你们人人都在演戏

但演技却都很是拙劣，你们的男人活得不像男人

女人活得不像女人，你们不知道

只有男性十足的男人才能拯救女人的女性，只有

女性十足的女人才能拯救男人的男性

你们当中的那些大人物其实是都是一些伪君子

他们把自己说成是为众人服务的人

你们被这些人服务着该是多么不幸啊

你们为什么不将他们

像轰开苍蝇一样从你们的身边轰开呢

越是善良的人就越软弱，还有那些廉价的同情和怜悯

已经让你们变得不堪一击了

你们用谦卑换来的那一点点安逸

距离幸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们最希望的是别人不来侵犯你们

而把你们的安逸维持得更长久一些，却不知道也许

就在明天早晨你们的安逸就要不翼而飞了，因为

你们已经失去了抵御任何侵犯的力量

善良已经成了胆怯和懦弱的代名词

这也许就是你们的所谓道德吧

你们不觉得这道德也太有点微不足道了吗

你们自然是有手指的，而且也不乏灵巧

但你们从不知把手掌攥起来使之成为拳头

你们用驯服将狼变成了狗，将牛马变成了家畜

你们把角斗士和猪猡圈在一个栏子里

让所有的出色都变成了平庸。

是的，我是查拉图斯特拉

查拉图斯特拉是个无神论者，也因此

我不需要你们的崇拜，我希望你们都永远属于

自己的意志，哪怕那是邪恶的也好，因为你们是一个人

是一个这个或一个那个而不是牛马和猪狗

上帝早就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做他的羔羊呢

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自己的话作自己的事吧

做成一个你们自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47

    查拉图斯特拉

    难道你是喜爱邪恶的吗，一个侏儒问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说道

那就请听我来给你们讲述这样一件事吧

一天

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来到我的住所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

查拉图斯特拉，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我说，我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想与我做朋友的人

但是我要出去一会儿

只好把你独自留在这间房子里了

然后我便跑到屋后面的小山上晒太阳去了

等我再回到住所的时候，我发现他还坐在那里

但屋子里的那几只让我讨厌的苍蝇不见了

也许是被他狰狞的面目吓跑了吧

不错，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

但和他在一起，还是比去崇拜那些神明更安全

我对虚伪的仇恨甚于邪恶，因为邪恶至少是真实的

我会爱上我的敌人，如同我喜爱冬天的寒冷

甚于喜爱夏天的炎热一样

我是一个感觉与别人相反的人

比如现在是夏季，但我总是觉得寒冷异常

坚硬的板床会让我感到柔软

柔软的沙发却会让我觉得坚硬

也因此，我会让你成为我的朋友，虽然

我明明又知道你是我的敌人

我用冷水浴对抗寒冷，用蜡烛去迎接曙光

看吊桶在枯井里打水，牵着死马去诊所就医

我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是疯子

我都坚信自己是个哲人

善事可以做千年，恶人怎么会只有一个

在黑夜里，我期待着白昼

在白昼里，我又赞美着黑夜

我在冬天里寻找寒冷，又去夏季里寻求火热

我在沉默中爆发，也在爆发中沉默

我的隐蔽术登峰造极

却在众目睽睽下展示着自己的裸体

就由你来做我的监护人吧，就因为你是我的敌人

没有人能窥见我井底的东西，尽管我说了许多的话

许多人把自己的面目包裹起来

却将他们的灵魂悬挂在胸前

不打碎核桃如何能吞吃到别人的思想

不淘干了池塘又怎能捉住那个钻进水里的月亮呢

我之所以暴露是因为已经将赃物吞进了肚腹

烈日炙烤着我身上的冻疮

我以冷酷来嘲笑众人的慈悲

因为我善，所以我将包容一切，也包括邪恶

他的到来，让我的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

对于那几只苍蝇，我只好略表歉意了

48

查拉图斯特拉在返回孤独的途中路过一座大城

一个傻子模样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道

查拉图斯特拉，我是你的学生

人们都称我为查拉图斯特拉之猿，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池，但是你在这里却会一无所得

为什么要用你的脚踏触这里的尘土呢

还是赶紧从这里离开吧

这里是思想的地狱，情感的坟墓

在这里，你所能看到的只是草木的凋敝

所能听到的只是骷髅的哀鸣

那些精神的肉铺里散发出的恶臭会让你作呕

那些灵魂正在沿街晾晒着它们肮脏的内衣

这一切共同组成了报纸上一条又一条的新闻

爆炸出这世界的腐烂和糟朽

人们马不停蹄地走着却不知何往

相互蛊惑着却莫衷一是

脑袋里一团浆糊，口袋里叮当着金银

这里是贪欲的故里，罪恶的家乡

这里当然也有所谓道德

出自打字员的细指和办事员的肥臀

最终又装饰着摩登女郎的乳房和腰肢

这里也有虎符与狼烟

但光荣除了勋章之外还有上司的唾沫

月亮围绕着市场旋转，王子堕落成了街边的商贩

查拉图斯特拉，如果你的心依旧是刚强的

那就不要再留恋这以往吧

唾弃这里的一切，唾弃这干瘪的灵魂和萎靡的精神

唾弃这无耻的嘴脸和奸邪的心性吧

赶快离开这座污秽的城池，这污秽的世界吧

查拉图斯特拉终于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得了，你这傻子，你还是把这些傻话说给你自己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