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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豆蔻年华

作者:郭茂春 阅读:592 次更新:2022-05-07 举报

  王大力高中毕业时还不到十六岁。他的生日好记:每年国庆节的第二天。也就是说,从他拿到毕业证那一天算起,还差三个月又二十四天他才整整十六岁。

  拿着盖有校革委会公章的高中毕业证,王大力心里很惭愧。他想,其实他连初中一年级数学中最简单的有理数加减法都不会作,也算是高中毕业了,真有些名不副实。可又想,这也难怪,因为在他们这一届高中毕业生中有理数加减法都不会作的人不止他王大力一个,说不定连小学五年级数学中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都搞不清楚的还大有人在呢。——当时的实际情况的确是这样!

  虽然如此,但王大力还是觉得惭愧之至。他认为造成他学习成绩如此差的直接原因并不是什么林彪、“四人帮”的干扰,而是他胸无大志而不思进取、经常逃课而与人厮混造成的。他觉得,不能因为他的读书时间是在七十年代度过的,就应该把责任全部归咎于林彪、“四人帮”的黑线专政,而自己却一点责任也没有。如果一定要把责任归咎于林彪、“四人帮”,那也只不过是对自己不学无术的现状找了一条可以解脱的理由罢了,而实际上每天是否在认真读书,他心里非常清楚。

  总而言之,他王大力本来在学习上就没有努力,才终于导致了他连高考预选考试都没有考上这样的事实。

  说来也怪,命运好像偏偏要给王大力过意不去。以前几届高中毕业生都是直接参加每年七月的高考,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预选考试。可到了王大力他们这一届,却兴起了在高考之前还要预选一次。这就意味着,如果预选考试都过不了关,那么高考的考场就没有资格进;同时,也意味着此人的学习成绩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事实证明,王大力没有在预选考试中过关,也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参加高考,更没有资格去填报什么大学什么系的志愿;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学习成绩已经糟糕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

  毕业离校前的那天晚上,王大力来到学校后面的河边,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想理一理最近一段时间来纷乱的头绪,然后作好对未来的打算。他在那块可以平躺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两眼呆滞地望着对岸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在河面上映出的模糊不清的灯光倒影,心里却老是想着自己未来的命运将如何安排,生活的道路将如何去走。在公平竞争中王大力看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心里很难过。虽然他们班五十四人中就有三十四人在预选中被淘汰,但从各自所排的名次来看,他却在倒数第四名,这难道不令他大吃一惊后心里感到惭愧和不安吗?

  天空在一场风雨中渐渐放晴,月亮悄悄地从东面那个山口爬了上来,给初夏的夜空增添了几分宁静。河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温驯,缓缓地向远方流去。冲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仰望夏日初晴后静谧的夜空,大力心里真是悔恨交加,不能自已。仔细想起来,这次考场失利并不是什么偶然的因素,而是他的实际能力之必然所造成。想不到他的实力居然已经被减弱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而他却在平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还老是觉得自己满不错的。

  现在预选考试成绩已经揭晓,充分地证明了他的平庸与无能,而他家里的人现在却还被蒙在鼓里呢,根本就不知道他连预选考试都没有考上。他平时在学校的所作所为家里人本来就很少知道,何况这次考试呢?从小学起,他一直就给家里人留着一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好印象。到了初中,家里人也以为他满不错的,的确,他终于考上了高中。这就给家里人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觉,以为他一直都成绩很好,以为他在高中阶段会崭露头角、鹤立鸡群……所以,他在学校成天的厮混,不仅没有被家里人埋怨和谴责,反而却经常听到家里人乃至一些亲戚长辈对他的赞誉和吹捧!

  想起那些赞誉和吹捧再看看今天的结局,王大力觉得他像做了几次贼后这次终于被人逮住。——他简直没脸见人!

  毕业临别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下午第二节课时,王大力还清楚地记得,班主任老师给他们颁发毕业证书时居然没有埋怨他们考得不好,而是说了许多自咎的话,并勉励他们毕业后不要灰心,应该继续努力!希望他们离校后明年再来参加预选,如果学习中有什么疑难问题随时都可以找他。王大力当时就想,如今这学习成绩差到这种地步,不能全怪老师,更多的应该怪自己。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那间每天都闹哄哄的令人厌烦的教室,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理一理纷乱的思绪,把自己离校后如何安排尽快地定下来,在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参加预选。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王大力就像得到了某种解脱似的。当他离开这间他生活了两年的教室,而且即将离开这所他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学校时,他并不感到有何挂念和难舍,而是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轻松感!

  对岸的灯光已经稀稀落落的了,能够映入河面的倒影已经被皎洁的月光所代替。月光在平静的水面上形成了一缕缕银白色的涟漪,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真有些令人神往。王大力在这种宁静宜人的夜空下渐渐陷入了沉思。——他知道,他学习上开始下滑应该追溯到读初中时。

  初中时候,王大力对数理化知识不是不想学而学不进,而是上课时经常出现有老师没有课本,有课本没有老师的反常现象。这就造成了学习上的知识断层,使原来学的知识来不及和后面要学的知识衔接,就得像赶趟似的跑到下一册的内容上去,从而影响到他对整个知识体系的把握,何况课本上的知识点也不那么系统和严密。还有一种反常现象,就是老师上课时大多数学生在下面乱起哄,而老师却根本就不管。这样一来,王大力就没法学懂;不懂就没法做作业;没法做作业就只好不交作业;而不交作业老师也从不过问……严格意义上说,这种消极被动局面的形成,并不完全是王大力个人的责任,而是当时那个特定的年代造成的,因为那正是林彪、“四人帮”横行的“十年动乱”的最后两年。

  到了初中快毕业时,国家开始恢复了高考。从王大力他们这届开始,读高中的机会已不在是通过投票来选举,而是要经过严格的考试。王大力记得,他考高中时是通过严格的考试的,——在一间考室里安排有四位老师监考。王大力能考上高中应该说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运气,因为他考的分数刚好在那条最低分数控制线上。王大力虽然考上了高中,但他的学习成绩实际已经濒临到了危险的边缘,这是他清醒地认识到的,应该说会引起他的重视。可遗憾的是,在学校和老师的操持下,他在高中时期的学习模式完全沿袭了初中的老一套,就算个人去重视又能起得了多大的作用!?

  接着在高中的两年内,地区性的省编教材逐渐在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全国性的统编全日制十年制教材。科目在不断增多,知识在逐渐完善,要求也越来越高……王大力看到这些变化,就预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正在悄悄地向他们这一代逼近,而大多数人却还无动于衷。

  他实际已经站在了时代变革的分水岭上,而这条分水岭,是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它只能凭敏锐的洞察力去仔细体味!作为年轻的一代,在这条分水岭上,要么被永远挡在分水岭的这边,去过那种人云亦云、碌碌无为的生活;要么随着时代潮流在大千世界中去体验那酸、甜、苦、辣、咸的“五味人生”,跨过分水岭的那边,在属于自己理想王国的世界中去驰骋遨游……

  王大力默默地想,他是不愿意过那种不属于自己理想生活的人。但如果要赶上时代前进的脚步,他还得付出艰辛的努力。从实质上看,他们同样是被耽误的一代。要想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也许仅凭一点点努力是不够的,因为时代毕竟也在飞速的发展,所以,他们只得付出双倍乃至多倍的代价,才能有希望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顺应历史潮流,这种人生选择是没有回旋余地的。他们只有付出沉重的代价,才有希望在这个时代变革的洪流中夺得一艘理想之舟!

  月光钻进了不知在什么时候从远方飘来的云团,使王大力感觉到眼前一团黑暗。他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刚晴朗不久的天空又渐渐布满了厚厚的云团,星星在云团间诡秘地挤着眼。再望望对岸,除了那些昏黄的路灯还依稀能够辨别外,其余的灯光早已熄灭。望着黑暗中的河水,王大力想,昔日小学的辉煌,如今是一去不复返了,可今天想起来却有些留恋往返!那时虽然小学老师少了一些温和多了一点严厉,但今天却在王大力的心灵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正因为小学老师的严格要求,他王大力才每次考试“过五关斩六将”,终于闯出了管教森严的小学校园。回想起来,王大力真有些感激小学时的那位严厉的老师。

  五年的中学时代本应是人生中选定前途与命运的大好时节,而他王大力却欠下了一笔糊涂账。虽然这不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事到如今也就只好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他心里只能自责,悔恨从初中时起就贪玩好耍,在高中阶段又没有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去弥补初中时的知识亏空。他觉得真有些对不住小学时的勤奋好学,真对不起小学时要求严格的那位老师,真对不起曾关心和爱护过他的所有亲朋好友……想到这里,王大力心里一伤感,泪水就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浸了出来,接着就是不自觉地哽咽……

  冲着星光下汩汩流动的河水,王大力想,反正这里没有旁人,流露一下沉闷已久的感情是不会被人发现而笑话的,于是就大声哭泣起来……

  哭过之后,王大力感到他许多天来的愁闷和烦恼渐渐开始淡漠,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面对眼前严峻的现实,他只得冷静地思考。事到如今再哭也没有用了,只有在失败的荆棘丛中坚强地站立起来并付诸于切实的行动,才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处于不败之地,才能矫正历史的贻误。否则,中学时欠下的糊涂账永远也别想还清!

  于是,他决定在今后的日子里,不管在什么环境条件下,不管生活条件有多么恶劣和艰苦,他都要坚持自学。从自己最薄弱的数理化知识入手,也就是从初中阶段的数理化知识学起,以现行全国统编的全日制十年制教材为准,从零起步,从头开始,争取在明年高考之前,学完应考的全部内容!


  王大力回家的第二天,就下地参加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

  上午,王大力在小麦地里用镰刀生硬地割着麦子。那时正值初夏,天上一点云彩也没有,炽热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在每个人的头顶上燃烧。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小麦地里烤得闷热干燥,黄尘四起。这时,王大力已经大汗淋漓,两腿发麻。他逐渐感到口干舌燥,两眼昏花。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钻进了眼睛,他只得不住地用手背揩汗。背脊上的汗汁已经和衣服粘在一起,经烈日一晒,滚烫滚烫的,使他怪不好受。

  王大力拖着疲惫的身子,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下,在小麦地里不断地做着这种单调的动作。他手里的镰刀在干燥的麦秸上“哧哧”地发出无力的声响,听起来是那么枯燥乏味。他边干边想,光是这闷热的空气就叫人受不了,可还要在这无所遮蔽的烈日下顶着干,这也太让人难受了。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不能到大树下面去躲一躲这酷热的太阳或是喝点凉水什么的,而且还要弯下腰不停地割,这当农民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下地后不久就发现,如果有人在地里站得太久而不干活,就会遭到队长的埋怨和训斥。王大力不想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只得埋着头不停地干。

  王大力在小麦地里就是不停地干,其效率还是没有旁人高。因为他腰弯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必须站几秒钟,但等他再重新弯腰割麦时,别人已经割到他的前面去了。

  烈日下的空气是沉闷的,而且没有一丝儿凉风,这使王大力感到呼吸急促,行动迟缓。他虽然不停地喘着粗气,不停地用手背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但没有经过队长的允许,他是不可能擅自到阴凉的地方去休息一会儿的。他很想以磨刀为由到河边去喝口凉水,但是他看见别人都弯着腰不停地割,也就没敢这样做,只得硬着头皮撑着。

  刚下地的时候,王大力还觉得新鲜,总是无话找话的和旁边的队长聊上几句。可是太阳逐渐当顶时,他就没有这个兴致了。他不仅不想再说话,就是队长和他说话,他有时也只得装着没听见。渐渐地,他感到口腔里的水分越来越少,嗓子眼里干裂得实在有些难受。一想到水,他就觉得喉咙里在燃烧。他苦撑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坚持不住,就硬着头皮装着去解手,给队长说了一下。还没有等队长点头同意,他就奋不顾身地向河边奔去。

  王大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河边,在河边嗅到了一丝儿凉气。与刚才麦地里的那种感觉相比,他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奇。凉风轻轻地吹拂在他的脸上,然后透过肌肤,浸入骨髓,使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宜人的感觉真有些千载难逢。看见浑浊的河水,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于是爬下就大喝一气。喝够了水,王大力还舍不得离开,就用手洗了一把脸。凉水浸入肌体,凉气渗入肌肤,一阵凉风又从河面上吹来漂浮在他的脸上,真有些令人留恋往返,依依不舍。

  想着刚才又累又热而又气闷头晕的滋味,王大力确实有些后怕,真想在这河边呆着就不走了。他多么想再坐一会儿,好好地喘一口气,恢复一下已经疲劳的身板。但他不敢,他怕耽误久了队长会不高兴。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在水边那块大石上慢慢站起来,准备回到地里去。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王大力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虽然这河水有些浑浊,可他也顾不了这些,在离开这里之前,他又爬下去拼命地大喝了一气。

  王大力装着一肚子凉水回到队长身边,看见队长已经割了很多,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他偷偷地看了队长一眼,见队长没有注意他,于是就坦然地弯下腰很快地割起来,准备把他在河边耽误的活儿赶上。这时,河对岸那几家工厂里的高音喇叭开始此起彼伏地响了。

  王大力一听,喇叭里正在报时: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正。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那位纯正浑厚的男中音传进了王大力的耳朵,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才中午十二点,今天这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呢?他默默地想,中午十二点,正是对岸工人们吃午饭的时间,可我们连歇一歇的机会也没有,这工农差距也太大了。

  想着这些,他心里渐渐沉重起来。他非常后悔读书的时候没有尽到努力,现在却不得不回乡参加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果永远这样下去,他觉得害怕。他怕成为一个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的人!他想,如果这样没日没夜地干一辈子,其目的只是挣工分来吃饭穿衣,而精神世界却是一片荒凉空白,那多没意思!可要想从这种繁重的体力劳动下解放出来去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实与满足,在农村这种生产条件下又谈何容易?对于农村子弟来说,目前看来只有通过考试这条路才能把自己解放出来。可要想通过考试改变农村这种繁重体力劳动下的艰苦境遇,就得在这种境遇中克服重重困难去坚持自学!

  午后,天气骤然变化,头上不知在何时已阴云密布,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钻进了厚厚的云层,可麦地里还是依然地闷热。队长抬头望了望天空逐渐多起来的乌云,然后马上通知社员们赶快把地里的麦捆往生产队晒场上搬运。于是,人们都纷纷收起镰刀,把刚割下的麦子捆起来聚在一堆,用绳子扎着背到晒场上去。

  王大力也学着大家伙儿的样,开始一趟一趟地往晒场上搬麦子。但他的动作相当慢,脚下像绑着一块铅球,始终走不快。他虽然被队长吆喝着,自己也总想赶上别人,可始终就是差些距离。

  当王大力搬最后一趟麦子时,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开始是几滴大颗大颗的水珠打在脸上,暖乎乎的;接着就是无数颗冰凉的雨滴连续不断地从高空飞溅而下,直向头顶泻来。看见远山灰蒙蒙的雨线正在向这边推进,头上的雨点也逐渐不是稀疏和温热,而是越来越稠密和冰凉,王大力就拼命地往晒场上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量的雨水倾盆而下,把王大力的头发粘在了眼睛上,雨水顺着头发直钻眼睛,使他看不清眼前的路。鼻孔里又涌进了一股冰凉的冷空气,使他感到脊背有些痉挛和发麻。想到上午那种沉闷燥热的天气,王大力不自然地打了一个冷颤,接着鼻孔就忍不住地打了几下喷嚏。

  几下闪电过后,一声炸雷在王大力的头上劈啪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连人带麦捆滚下路旁的山坡。

  等王大力把麦捆背到晒场上时,浑身已经湿透。雨水从他的头发上倾泻而下,遮住了他的眼帘,挡住了他的视线,甚至钻进了他的鼻孔和口中,使他喘不过气来。真难受!王大力愤愤地想,这当农民的第一天就遭此劫难,真有些晦气。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看来还是上学念书好!

  王大力刚毕业回家就赶上了生产队的农忙季节,第一次下地干活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倒把他给吓住了,于是想要改变自己目前命运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王大力回到家,全身没有哪个地方是干燥的,真像掉进河里刚被捞上来一样。进家门后,他想争取点时间来学习,因此就没有去换衣服,只是用干燥的洗脸帕擦了擦头发,脱了外衣,挽起潮湿的裤腿,洗了一个冷水脸,就开始在昏黄的灯光下做起初中一年级的数学题来。

  王大力家的屋子是一个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土石房,即使在晴朗的大白天,里面的光线也好不了那儿去,再加上又是阴天,几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因此只好拉亮电灯。王大力家也没有一张像样的书桌,要想读书写字,只能在吃饭的桌上想办法。他找来一张干净的废报纸铺在饭桌上,然后就在上面放着书本做题。王大力知道这种学习条件和城里人相比算是比较差了,但一想到战争年代时人们要想学习,比他现在还要差,他也就没有过于去计较。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现在关键的问题不在学习的环境差,而在学习的时间太少,甚至根本就没有学习时间!

  王大力从那些现在就读的初中生中借来了现行新编的数理化教材,准备从初中阶段开始学习。他想,在学习中还是按照在学校安排的那种程序,先从初一数学学起,学完了初一数学再逐步增添物理,至于化学那就最后学。在学习中,他是先学每章前面的知识点讲述,然后再看例题。看懂了例题,再做一遍例题。如果自己做得和例题一模一样,也就是计算过程和结果与例题相符,就算这个知识点被他掌握,最后才开始做大量的习题作为巩固。一个知识点学完,再继续学习下一个知识点的内容。

  外面的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王大力又听见河对岸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他想,这喇叭声是对岸工厂里的工人下班的信号,队里可能也不出工了吧,于是他依然安心地做他的题。哪知正做在兴头上,队长的吆喝声在屋外由远而近地传来。王大力一听,不好,又要出工了。于是只得无可奈何地把书本放下,然后拿上一个冷馍,边走边啃地往麦地里奔去。


  王大力回乡务农已经两个多月了。

  对王大力来说,这两个多月的日子,真有些像在煎、熬、蒸、煮,烧、烤、炖、炸……经常在他脑子里萦绕而使他不能自已的,乃是惶惑、迷惘、痛苦、惊悸甚至愤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的感觉。

  刚开始下地干活,就到小麦地里去抢收,接着就在刚翻耕的麦茬地里进行抢种。在抢收抢种的过程中还得加班加点地把晒场上的麦捆尽快地脱粒。否则,麦穗一旦淋上夏季连绵不断的雨,麦粒就会在几天之内从麦穗中长出芽来。

  至于抢种,就是在刚割过的小麦地里种上一季玉米。当地人把这季玉米叫冬玉米,这季玉米比春耕时种的早玉米迟了近两个月。

  种完冬玉米后,又被队长吆喝到早玉米地里去除草,当地人把这种劳动程序叫做“薅草”。听队长说,这该是第二次除草了,因此也叫“薅二草”。除了早玉米的“二草”后,麦茬地里的冬玉米已经有三寸多高了,这时又得到麦茬地里去除冬玉米的第一次草了,当地人把这次除草叫做 “薅头草”。除了冬玉米的“头草”后,王大力想,这下总该没事了吧。可没想到又被队长吆喝到成片的山地里去摘花椒……

  这一来一往的折腾,把王大力累得够戗!王大力以为割完麦子再种上玉米后就应该没事了,哪知队里的活儿却是没完没了。他觉得队长就像一部机器的开关按钮,而社员们却是这部机器的各种零部件。开关一旦启动,各种零部件就开始不停地转动。他十分担心这个开关一旦启动就没完没了。这样,它的零部件最终肯定会被抖得七零八落的。

  在这种连喘气都不畅快的条件下,王大力的学习情况是可想而知的。——他不是断断续续地做一点习题,就是几天都没有时间去摸一摸书本!

  刚摘完花椒,又该到冬玉米地里去“薅二草”了。王大力不知一年中究竟要做哪些活,心里总有些不塌实,好像队长老是在作弄社员们。因此,为了做到心中有数,也想了解了解这农民究竟有没有一点空闲时间,然后也好对自己的业余学习有个合理的安排。于是,他准备从队长那里了解一下一年中队里究竟要做哪些活儿。

  在强烈的阳光下,玉米地里是死一般的沉寂,除了锄头在地里发出的叮当声响外,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王大力看着队长正在自己身边,就趁势问他,一年中地里究竟有那些活?被晒得皮肤黝黑的队长捏着自己的锄头边铲草边说,冬玉米的“二草”薅完后,早玉米又该浇水和施肥了;过了早玉米的浇水和施肥,接着又对冬玉米浇水和施肥……

  听见队长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王大力简直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当农民总也有个业余时间吧,可听了队长的介绍,他觉得原来并非如此。可他还不死心,又问队长,荞麦一收完,地里就没有事了吧?队长却摇了摇头说,事情还多着呢。荞麦刚收完,就已经是冬天了。到了冬天,正是改土造田,兴修水利,架桥修路的好时节……

  王大力一听,心里就有些乱,他觉得他像掉进了一个既漆黑而又看不见尽头的深谷里。这个深谷简直就是埋葬自身前程的囹圄之地!

  两个多月来,没有一天节假日。王大力背上的汗水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致使脊背外的汗衫上有了一层白色的痕迹,其图案真像非洲大陆的埃塞俄比亚。

  王大力脑子一有空,就不自觉地要琢磨,这农民可能就是天底下最苦的职业了,这种职业可能是没有多少人去竞争和羡慕的。他默默地想,我已经读完高中,现在已经毕业回家,虽然知识水平并没有达到高中毕业的那种要求,但我名义上也是被社会公认的高中生。如果一辈子就没完没了的守着土地当这种毫无意义的农民,那也太有些亏!这样活着,长年累月经受日晒雨淋,饱尝腰酸腿痛,而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和空白……这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与鲁迅笔下的阿Q有什么区别?不行,我得冲出农村,一定要通过书本上的知识来改变当农民的命运!

  可是,王大力的学习情况并不是他原来预料的那么顺利和容易。他的最大困难是没有时间去学习,即使有时也有那么一点时间仿佛是可以用于学习的,但身体却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早已像散了架的风车,哪里还有什么动力去兜转?因而,他学习的进度是非常慢的,学习的效果也不那么理想。特别是在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用于学习。

  在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里,王大力每天早上是天还没有亮就得起床,这时东方的天空刚刚出现鱼肚白。每当在这时,队长就在村头晒场上的那堵高墙上敲起了出工的钟声。“铛、铛、铛”的钟声在清晨寂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震塌似的。接着就会听见队长由远而近的吆喝声。队长的声音一过,王大力房间的门板就会发出“嗒、嗒、嗒”的敲门声,这是母亲在叫王大力出工了。王大力只得硬撑着起床,拿上镰刀和绳子跟着母亲走出家门。

  吃了晚饭后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本来应该腾出一点时间来学习的,可是饭碗刚刚放下,队长就在外面叫着要大家到晒场上去加夜班,也就是对收割回来的小麦进行脱粒。直到深夜十二点多,队长才宣布可以回家了。这时,王大力已累得腰酸腿痛,无精打采。他已经精疲力竭,回家后躺到床上就希望一直睡下去,根本就不想再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摸一摸书本!

  农忙季节过后,队里的活儿稍微松动了一点,晚上能抽出一两个小时来学习了,可随着学习内容的增多,难度也在增大。开始他靠自己的努力尽量抽些时间学懂了初一数学第一册的内容,并做了大量习题,知道了有理数加减法和一元一次方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学到第二册时,却遇到了平面几何中的“边边角角”问题,那些公理定理,已知求证……简直把他搞得脑胀目眩,晕头转向的。有时遇到了一道稍微难一点的几何证明题,他就要认真去思考,甚至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这样进度也就相当慢了。

  当遇到难题而自己始终不能解决时,王大力就想,这些习题如果不去请教老师,可能一辈子都别想把它做出来。于是,他逐渐觉得有老师的重要性来。他认为单纯地靠自学而没有老师辅导,是不可取的,也是万万行不通的。每当这时,他就不自觉地想念起那些曾教过他的数学老师来,对他在学校里很少主动去请教数学老师而感到惋惜。

  更令人揪心和可恶的是,每天在田间劳动时中途的休息时间根本就无法用于学习。因为劳动场地不是一直固定在村子附近,而是有时要离村子很远很远的地方;劳动中的休息时间也不固定,或一小时,或半小时,有时甚至只有几分钟。这就为王大力想利用劳动间的空余时间来学习造成了很大的障碍。因为王大力尝试过把课本和作业本带在身边,可是由于风沙极大,他是根本不可能在那些田间地坎找到一个背风处,或者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然后再写字算题的。

  如果是在村子附近干活,为了学习,王大力千方百计都要回家。有时能坐下来做几道数学题,这令王大力比较欣慰。可有时刚刚坐下来还没有做完一道数学题,就得马上动手干活,这真令王大力哭笑不得!虽然这样,但王大力的心里毕竟还是比较塌实的。如果是在远离家门的野外劳动,那中途的休息时间就根本无法利用。这就使他有些失望和颓唐了。

  当王大力只要有几天没有摸到书本,特别是在野外劳动连续好几天不能利用休息时间学习时,他的心里就暗暗着急。哪怕是在烈日下干得满头大汗,只要一想起学习不能进行,心里就发毛,脊背上立刻打冷噤,然后开始心慌意乱,神不守舍。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觉得仿佛掉进了四周都看不见陆地的汪洋大海。他觉得一旦掉进了这种汪洋大海,任随你往哪个方向游动都别想得到上岸的自由,因为连一艘帆船的影子也没有,你怎么能上岸呢?

  队长和社员们对于时间观念是不强的,他们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相沿成习的道理。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东方的天边刚出现鱼肚白,队长就敲响了刺耳的钟声。这时,只要听得见钟声的人都会意识到该出工了。每天傍晚天不黑队长是绝对不轻易下令收工的。每当到了实在看不清地里究竟是庄稼还是荒草时,才终于听见队长无可奈何地说,今天收工吧。不久,王大力就发现,队长的作息时间不是靠分分秒秒来计算,而是靠天色和河对岸那几家工厂的喇叭来决定。

  每当王大力被母亲叫醒出工后,一直要干到那些工厂的喇叭声不响了,也就是工人已经上班了,然后才能听见队长说,吃早饭了!这时,王大力才敢动身回家。幸喜他和母亲回家还能吃上现存饭,因为年近六旬的祖母在家早已把饭做好了。可有些社员家里是没有人做饭的,他们回家不光要做饭,还得煮猪食、喂猪……这样一来,往往是饭还没有吃到嘴边,就又要出工了。

  早饭时间不长,大概不到一个半小时,然后又得到地里干活。一到地里就要干到对岸的高音喇叭重新响起,也就是对岸的工人该下班吃中午饭了,队长才叫大家歇一会儿。这个时候被大伙儿称为“歇气”。歇气的时间一般不长,大概就半小时左右。

  歇气后,队长又开始叫大家接着干。那正是烈日当顶,暑气正盛的时候,队长却很风趣地说,太阳大,好晒草!这样一晒,那些从庄稼地里被薅下的草就别想再活过来。

  在烈日下干活每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的,这时王大力就盼望对岸的喇叭再次响起。因为这次喇叭一响,正是工人睡午觉后上班的时候,也是王大力他们该吃晌午饭了。

  吃过午饭出工,太阳也明显地偏西。下午的太阳斜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使人睁不开眼睛,但其热度已明显地减弱。在这种情况下,队长就要大喊大叫地要大家动作快点,又风趣地说,太阳阴,好赶工!这时,王大力只得拖着沉重的步子完全被动地在队长的吆喝下干活。斜射的太阳光直照他的额头,使他老是睁不开眼。汗水顺着鼻梁往下淌,头脑里像是塞着一块铅,使他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太阳落山后不久,对岸工人下班的喇叭声又响了,队长才说,歇一歇吧。王大力知道,这是当天的最后一次“歇气”。休息一会儿之后,就要干到天黑才能得到解脱。每当在这时,王大力就不自觉地要往对岸的公路和河滩上望。他看见那些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穿着漂亮的衣服,有的在公路上悠闲自得地散着步,有的在河滩上欢天喜地地嬉戏。他的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

  他真羡慕那些工人子弟,特别是他们能有充足的业余时间。但他又为这些人把充足的业余时间不加利用而感到十分惋惜!他想,如果我有这么多时间用来学习该有多好啊!如果那样,我是决不会用来散步和嬉戏的,我一定会把这些时间用来学习。如果我每天有那么多业余时间用来学习,怎么会有考不上大学或中专的道理呢?每当在这时,王大力的心思往往会走神。他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天能赶上河对岸那些人的生活,希望能有充足的业余时间可用于学习,然后考上大学或中专,离开脚下的土地,走出眼前的农村……

  每天天不黑,队长是绝对不下令收工的。在王大力的印象中,是河对岸已经进入了沉寂的夜色,工厂的上空不在有高音喇叭的声音,工人们已经在他们的球场上看电影了,地里也确实很难辨清哪些是草哪些是庄稼时,队长才说,今天就干到这里吧。

  农村中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使王大力逐渐开始厌烦,而崇尚和向往河对岸工人生活的愿望却在与日俱增。每当他累得筋疲力尽而又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时候,他就默默地想,他在今生今世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种被动的命运。他认为要想改变这种被动的命运,只有从书本上想办法,——通过高考,考上大学或是中专!

  然而王大力的学习情况却不令人乐观,其进展缓慢得像一只蜗牛在广袤的大地上慢慢地爬行。虽然他已经毕业回家了近三个月,可除了把初中第一册的数学草草学完,就再也没有继续学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了。因为他知道,按照这种学习进度,在明年高考预选前他是学不完应考的全部内容的。由于自己的底子太差,该补的内容不光是数学,还有物理和化学,而现在的学习时间又是那么微乎其微,他怎么能学完呢?每天他累得筋疲力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后,还要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看书学习,真使他有些吃不消。每当这时,他是多么希望再回到学校的教室里去专门学习啊!

  忽然有一天,王大力的父亲从县城回来,要王大力去读补习班。王大力的父亲在公社下属的一家木材加工厂做工,每十天回家一趟。这次回家,主要就是为王大力的事,他说是县城里唯一的那所师范校要办一个高中补习班,专门为刚毕业又想在明年参加高考的往届高中生复习功课。他已托人给王大力报了名,要王大力作好进补习班学习的准备。

  当王大力听到这一消息时,心里立刻扑腾起来,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从理智上证实这一消息的可靠性后,他马上觉得这三个月来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好像他本来就该在县城里生活、读书似的,而现在只是到乡下来锻炼锻炼罢了。只要规定的期限一到,他就该早点回城了。


  补习班的空气很活跃,而王大力却感到气闷。

  因为补习班并不是在规范性的校园里上课,而是在县城唯一的那家电影院的试放室里。这是一间能容纳两百多人的大厅。黑板搁在白色的银幕之下,显得面积太小。黑板离座位的距离也不合适。在后排座位上看黑板上的字,根本就看不清。进补习班学习的人也很多,大概有一百五十人左右,而且经常是闹哄哄的。王大力坐在后面,根本就别想听清楚前面黑板旁边的老师究竟讲了些什么。

  补习班的这种现状,王大力以前是不曾预料到的,总以为是读高中时那样四、五十个人一个班,在一间规范的教室里上课。但是当他一到补习班的现场,就有些大失所望。

  王大力已经在补习班里呆了一个星期,可到补习班学习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到来,把后面几排空座位都快坐满了。这些人成分比较复杂,有今年和王大力他们一起刚毕业不久的,也有前几年毕业的往届生;有本县的,也有从外县远道而来的。补习班这种教学形式在当时并不多,应该说在当地还是第一次,所以有那么多人来参加。管理补习班的师范校方面好像也是来者不拒,只要后面的座位空着,他们就继续在收容那些和王大力一样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课堂上闹哄哄、乱糟糟的,让王大力有些头晕。即使有老师在讲台上上课,也有人在下面自由自在地走动。在这种环境条件下,真正能学到多少,王大力心里非常清楚。他想,如果能回到高中时代的那种气氛和空间中去该有多好啊!那他一定得好好学习,不懂就去问那些曾教过他的老师。可是,现在能办到吗?

  每天老师在黑板上讲课的内容,大概只有前面几排的人才听得明白。黑板上的字迹也只有前面几排的人才看得清楚,因为黑板离后面的座位太远,一旦到阴天,实在有些看不清。可那些座位与王大力几乎无缘,因为王大力每天来到这个试放室时,前几排的座位已经被人挤得满满的了,他只得靠后坐。后面的空位子虽然多,但远离老师和黑板,要想听清老师讲课的内容和看清黑板上的字迹,还得费很大的劲。

  更令人厌烦的是,在课堂上经常是闹哄哄的场面,这样王大力就更搞不清远在前台的老师具体在讲些什么。当然由于离黑板太远,也弄不清老师在黑板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基于这样的现状,王大力心里非常着急,几次想挤到前面去,就是事与愿违,因为那些学生为了争夺前面的座位,在老师还没有来之前就老早地坐到那些最佳的位子上了。

  王大力觉得这样长期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就决定要到前面去找座位。

  有一天下午,他终于发现了在前排的最右边靠墙有一个空位。他刚想去坐,旁边的那位女生马上就对他说,这儿有人。王大力只得笑着恳求道,我暂时坐一下吧,等那人来了我就让!那位女生只好把书包从空位上拿开,王大力才坐在这个位子上认真地听了一堂物理课。

  这堂物理课讲的是《力的分析》,王大力终于听懂了。由此,他更加体会到了坐在前面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这堂物理课给王大力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他是到补习班来第一次听懂了物理课。但好景不长,在第二堂课还没有开始时,那位女生的同伴就来了,王大力只得让座,重新回到后面那些空座位上去。

  自从听懂了那堂物理课后,王大力才更加证实了往前面坐的益处来。因此,他决定每天提前来上课,好在前面抢先占一个位子。因为读补习班的人太多,要随便轻易地挤到前面去占座位的可能性是根本没有的。从此,王大力老早就来到补习班里,可每次来都令王大力失望,因为前面的座位也是老早就被人坐上了,根本别想插进去。但王大力不甘心,他想更早地来到试放室门口等着,在开门之时就首先到前面去抢坐一个位子。

  可是,当王大力早早地来到试放室门口的楼梯口时,他就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因为前面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任随王大力怎么努力,始终就是到不了试放室的门边。拿钥匙的人有时晚来一步,同样是到不了门边的,只得把钥匙通过其他人递进去。只要门一开,就是一阵拼命的拥挤,这种拥挤不亚于买电影票或者看电影的时候。王大力准备了几次都没有抢在别人前面,于是王大力对坐前几排认真听课的打算只得放弃,同时也对在补习班学习失去了信心。

  一旦失去信心,王大力就有些心灰意冷,总觉得来补习班学习是受了别人的骗,心里既懊恼后悔而又无可奈何。

  后来,王大力就只好坐到最后面的几排座位里,抱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尽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首先得排除课堂上那种闹哄哄的干扰,做到尽量能听一点算一点。因为王大力现在只能这样做,才不辜负他父亲花钱为他争取了这么一个学习的机会。否则,一旦被父亲发现就会被视为他不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后果是严重的。轻则会说他死不改悔,没有良心;重则会让他立刻回家,再次下地劳动。

  在排除那些补习生的喧闹后,王大力还是能静下心来听一听老师的讲课。可是,他逐渐发现那些老师讲课的内容大多是走马观花似的大略说说,并没有详细地循序渐进地讲解本学科系统的知识。特别是数学,那位戴眼镜的男老师每天来就给大家讲例题。这些例题大多是在往届的高考题中摘录下来的,并按照高考题型中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分重点讲解。王大力听起来像听天书,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根本就搞不懂那些结果是怎么推算出来的。因此,他认为只有学完初中的数理化知识,才能听懂目前那位老师所讲的高中数学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大力是越来越听不懂那些数理化老师的讲课了。即使是排除了喧闹的干扰,还是没有达到预料的结果。由于听不懂老师的讲课,王大力对补习班的学习渐渐地不抱什么希望了。他有时想,与其在这种乱哄哄的试放室里白磨时间,还不如回家自学一些还没有搞懂的基础知识。他虽然知道回家自学肯定比在这儿强,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逃学。经过一番审慎地思考,他还是觉得每天呆在补习班里妥当些,这样虽然有“挂羊头买狗肉”的嫌疑,但也避免了被父亲拿着“逃学旷课”的把柄。因此,他只能把到补习班学习的时间当着是在生产队劳动。他想,补习班的现状虽然对他不利,但也总算成天还摸着书,没有像在生产队劳动那会儿被动。就这一点也比在生产队劳动强。在业余的休息时间里,他还是要像在生产队劳动那样,按照原定的计划学习初中的数理化知识。

  由于上课时无事可做而闲得无聊,王大力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补习生的座位上。他发现有很多补习生的表情和神态与他很类似,都用眼睛在互相盯视。不久,他曾经在高中时的那些同学和校友们,像魔术师的道具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坐到他的身旁就不走了。他不知这些人是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开始还令他有些兴奋,接着就有些让他担心。最初,王大力还谨慎地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怕和他们搅在一起会耽误学习。可是后来,王大力就有意无意地和他们在课堂上交谈起来,有时也免不了要和他们说笑。时间一长,几个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儿,王大力就这样不自觉地被卷入了这群铁哥们起哄厌学的浪潮中。

  凭直觉,王大力是应该感觉到的:这种铁哥们儿在当时只能妨碍学习却不能使大家有丝毫益处。但王大力后来还是身不由己地和这些铁哥们儿混在一起,不是他不知道利害关系,而是因为他在上课时本来就很少听清前面老师讲课的内容,就算是偶尔听清了那么几课也是听不懂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坐着反正没事,和他们混在一起消磨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本质和良心而论,王大力是不愿意和那些铁哥们混在一起的。他还是想专心致志地听讲,可是他连老师在讲课中运用的某些术语都还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哪里听得懂解题的方法和途径呢?每当这时,王大力就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事已至此,他心里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尽快地把初中的数理化知识学完,然后学到高中的内容才有可能听懂这里老师的讲课。因此,他觉得反正上课时闲着也是闲着,跟他们说说话也没什么关系。这样,王大力在客观和主观上都很自然地被重新卷进了高中时代那种既厌学又贪玩好耍的状态中去了。

  在三个月的补习生涯中,王大力可以说就是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中度过的。补习班的学习对王大力来说和他读高中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经常“坐飞机”。特别是每当那些数理化老师走上讲台,他心里就腾起了一种望尘莫及的神秘感觉,总觉得他们之间虽近在咫尺,其实是相隔得很远很远。想起那些老师现在的数理化知识水平,王大力就觉得他不知还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赶上。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行吗?想到这里,王大力在无形之中有一种将要失败的悲凉感。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他王大力的数理化基础知识太差。要想听懂老师的讲课,或者说要想考上大学或是中专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只有从头学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这从头学起又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而在这条路上又不知要遇到多么大的艰难险阻!一想到漫长路上的各种艰难险阻,王大力就有些忧心忡忡而力不从心。但不管怎样,王大力认为,只有在这条漫长的路上一步一步地走,才能在今生今世有所希望。否则,将虚度光阴,一事无成!

  王大力想,既然要一步一步地走,那么在明年的高考预选前是不可能学完应考的全部内容的,这就预示着明年的高考预选依然是一个败局。即便是这样,也比坐在这补习班里永远学不到东西强。因为那种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创造出所谓的奇迹,那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只能自欺欺人,其后果肯定是一败涂地!

  师范校举办补习班的时间就像它自身找不到合适场地一样,坚持了三个多月后就无力再拖延下去。这样,王大力就只能和其他补习生一样回家自行复习以准备明年的高考。也许这对其他补习生来说是一种惋惜,可对王大力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早就想回家自行学习,可就是碍于这补习班在中间作梗。他想,这下好了,可以更多地争取自学基础知识的时间和机会,这样也许比坐在补习班里为听不懂而苦恼以致白浪费时间划算得多!


  王大力参加了第二年的高考预选,其结果正如他自己早就预料到的,还是没有过关。预选考试不能过关,这是王大力在考试前早就估计到的,因而心里并不感到意外而伤心和气馁,只是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这种危机感和紧迫感主要来自他所考的那点儿分数。

  因为他通过一个年头的努力,考分居然还没有去年的高,这就说明他并没有进步,说明他一年来经过的辛苦操劳都算白费了。由此,他感到了一种危机,一种对未来命运和前途的担忧。

  然而,他毕竟很年轻,还不满十七岁,不可能就这样在人生漫长的道路上轻易低头。他默默地想,我不能因为分数考得没有去年高就从此放弃考大学或中专的理想和愿望,我不能软弱地向命运低头服输!我不仅不能服输,而且还要更高地要求自己。这样,就有一种使命感紧迫地促使他还得继续努力!

  考场上下来,王大力就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因为他做的考题在脑海中是那么模糊而没有把握,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盲目地乱做一通,甚至有的连乱做都不会,因而拿着笔却写不出字来。——他连题都读不懂,又怎么能动笔呢?

  这是一个不祥的感觉,它预示着预选考试必然失利。

  但当时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考分,王大力心里的震动还没有现在这样大。现在看着这点可笑的分数,他的心里的确不好受。

  可是,王大力仔细地想,在高中毕业后的这一年里,他并没有瞎混,而是做到了自身最大的努力。因此,他问心无愧。

  努力了才考这点分,这说明什么问题呢?王大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主要原因是自己的学习基础太差。——由于基础差才导致考卷上有许多题做不正确,由于基础差才导致考卷上有许多题不会做,由于基础差才导致考卷上有些题简直就读不懂……总之,由于基础差才导致这次考试没有过关,并且连所考的分数都没有去年的高。如果不重视抓基础,那将预示着永远也别想在高考的预选考试或正式考试中过关!

  尽管王大力思考了那么多,最后还得回到原来的起点上,还是觉得要想考上大学或中专,只能从初中的数理化基础知识学起。

  然而,王大力在思考时只从自身方面去找原因,却忽略了自身以外的一些问题。他过重地把造成考试失利的原因单方面地归咎于自身。诚然,王大力认为自己的学习基础很差,这只能说明他有自知之明。但他忽略了他所处的外界条件对他学习是多么的不利,他忽略了他学习的方法是多么欠思考和缜密。

  此外,他还忽略了一个当时大多数人都还处于蒙昧状态的问题,那就是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我们的国家正面临世界的挑战,因为当今世界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从客观上必然要求我国的教育目标应有所转变。由此,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要求也不在是简单肤浅,而应该是循序渐进、精益求精。这样,每年高考试题的难度也就不可能还是原来的那条水平线,而应该是逐年都会把难度增高。这种现实,王大力还被蒙在鼓里,他只能一味地从自身去找原因。

  一年来,王大力自学初中数理化的基础知识,已经懂得了求学的艰辛和不易。虽然这次预选考试又没有过关,但毕竟懂得了人生之路的开辟是多么艰难,也算是有所收获吧。

  现在正值五月下旬,离王大力去年毕业回家的那个时间也差不了几天,他只得又回到生他养他同时又被他厌烦了的土地上来继续劳动。

  通过一年来生活环境的几次变迁,王大力再一次体会到了他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原以为离开家乡去读补习班就一直不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干活了,可是他转了一大圈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家乡的这片土地上。他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想,看来只有靠自己在农村这种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去自学了,如果老天爷能帮忙的话,也许在明年还是有希望吧。

  生产队的劳动依然是繁忙而紧张,甚至是疲劳而厌倦的。但王大力已经基本能适应,再也不感到像去年回家时那样的窘迫和吃力。——这毕竟是曾经受过磨练的缘故。

  在农村这种环境条件下,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到天黑,队长依然是决不下令收工的。要说业余时间,依然是少得可怜。王大力的学习情况几乎还是老样子,那就是几天都摸不了书本。

  近来,王大力逐渐体会到,如果他一接触书本,心里就塌实许多;如果几天都摸不了书本,心里就有些发慌。他默默地想,连续几天摸不到书本,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为了能有效地利用那少得可怜的时间,必须得想想办法。

  有一天,王大力终于又到县城来了。这次来县城是为了给生产队买化肥。王大力有一种始终改不了的习惯,那就是不管到县城来干什么,他都要到书店里来看看有没有他所需要的书籍。这次他在书店里买了一本名为《怎样打开自学之门》的小册子。从书名而知,这是一本他所急需的书。

  回家后,他一口气就读完了这本书的内容。这些内容都是针对自学者的不同情况而对症下药的。王大力有针对性地着重看了与他有关的内容,如《几年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基础差自学能成功吗》《时间不够用怎么办》等等。阅读了这些经验性的文章,得出的结论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你基础有多差,环境有多恶劣,时间有多紧张,只要你有持之以恒的精神,成功的希望是肯定的。这本书给王大力的震动非常大,它及时地驱散了笼罩在王大力头上的阴云,解除了隐藏在王大力内心的困惑,把王大力从思想上解放了出来。

  阅读了那些在自学中应该怎样去做的经验性文章后,王大力心里就不在无端地慌乱了。他照着书中告诉的经验,在空闲时给自己定了一个长远的学习计划,打算以后不再参加任何形式的补习班,也不为明年的高考预选去盲目准备和过分着急。他知道,由于自己的基础太差,在短期内是不能靠自学初中的数理化知识去参加高考的。补习班中的一事无成,以及今年预选考试的成绩还不如去年,都证明了这样一个现实。因此,他只能靠长期的坚持不懈。只有长期持之以恒地坚持,成功才真正有希望!

  《为你打开自学之门》这本书真让王大力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在前进中看到了方向。为此,他兴奋了许多天。于是,他就下定了决心走自学之路,计划在以后的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自学中学阶段的全部课程,然后再胸有成竹地参加高考的预选考试和正式考试。

  农忙过后,生产劳动中的业余时间相对要多一点,王大力准备尽力去抓一下他的学习了。但他没想到,母亲对他的所谓学习已经不报什么希望,因为她明显地看到他的考试成绩已经不如从前。因此,就逐渐不把他的学习当一回事。不仅不给他提供方便,而且还要找机会妨碍他学习。一旦有家务事可做,就再也不放过他了。

  一天凌晨,王大力在睡梦中忽然被母亲叫醒。由于白天里的劳动使他有些筋疲力尽,所以他睡得很沉。母亲不停地敲门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先是把他吓了一跳,而后才意识到可能是天亮了,生产队长又在催他们下地干活了。于是,他想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但他没有马上做到。因为他感到胸闷气胀,呼吸困难,而且脖子僵硬,脑袋很难抬起来。他知道,因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疲劳的筋骨还没有完全恢复活力。但是,母亲的敲门和喊叫却一直不停,好像是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身体的异样感觉使王大力不得不有些疑惑。他想,是不是母亲把时间看错了。于是,他硬撑着坐起来准备去摸火柴,想看看摆在床头的座钟。他擦亮火柴后,清楚地看到时针正指向三点,分针正好在六点处。他在心里说,呀!才深夜三点半。难怪身子这么沉!

  离开床边,王大力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并且还走错了方向,差点儿撞在墙上。想着这么早就得起床,王大力心里埋怨着母亲。他马上对母亲说,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母亲说,趁现在还没有出工,我们可以先到地里去。在地边那片大河滩的沙层里去挖点儿水柴。

  王大力一听是因为挖水柴,就知道了还要走好几里路才到那个干活的地里,在地边上的确有一片大沙滩。

  由于王大力身体不舒服,所以他央求道,妈,迟一点行不?

  母亲狠狠地说,不行!去迟了,就挖不成了。去早一些,可以占块地盘。再说,天亮了还得出工干活。所以我们要早一点去,这样就可以多挖一点!我们现在要多挖点水柴,到了冬天就可以少到山上去砍柴。那时,就会轻松一些。

  一听到冬天还要去山上砍柴,王大力心里就一震。因为他对冬天砍柴的印象太深了。特别是天不亮就动身,到了晚上还不能轻易回家这一点,想起来就后怕。冬天里去山上砍柴,就得在当天完成砍柴的任务。由于搬运的路径往往是沟壑连绵的陡峭山峦,地势险峻,乱石成堆,荆棘丛生。所以要想在当天就把柴禾拖拉到河谷的机耕道旁,那就得费很多时间和力气。大多数时间是月亮都升得老高了,他们这些砍柴人还在半山腰上出力流汗,而那时最难受的是在饥渴难忍的情况下,还得无条件地继续干。

  听见母亲这么一说,王大力真有些害怕,只得拖着由于睡眠不足而造成的软绵绵的身体,背上背篓和锄头,跟着母亲走出家门。

  出门之后,王大力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他抬头望去,天空是黑洞洞的,显得深邃而不可捉摸。走出村子,河对岸工厂里星星点点的路灯隐隐能把微弱的光线送到河这边来,把脚下的路和山坡上的羊肠小道映照得轮廓大致分明。

  王大力母子二人凭着对岸映射过来的微弱的灯光,向村外的黑暗深处奔去。他们在那条顺着河边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是静悄悄的,唯一能听到的是河水在岩石上撞击发出的潺潺声和河对岸工厂里时有时无的铁锤声。

  王大力母子顺着河边的小路走了二三里地后,对岸工厂里的灯光终于消失了,路的轮廓也越来越看不清了。他们只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电筒继续走下去。母子二人在那条坎坷不平的小路上匆匆忙忙地你追我赶,深恐有人赶在他们前面把水柴都挖光了。

  王大力边走边想,他们这么早就动身到了地里,应该算是来得最早吧,因为他们在路上并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又走了二三里地,他们才终于到达那个要干活的地旁边。

  地里显得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人已经来过,王大力心里就不免埋怨起母亲的执拗和倔强来。但等他们从地边走到那个有水柴的河滩上时,简直把王大力惊呆了。呈现在王大力眼里的是沙滩上居然有很多人影在晃动。那无数支手电筒的光柱纵横交错地来回晃动,充分证明了沙滩上有许多人正在抢运从沙层里挖出来的水柴。凭直觉判断,这些早已来到的人正在你争我抢地挖运水柴,而且动作非常快,深恐别人抢了他们的饭碗似的。他们来来往往于河滩和庄稼地边的乱石草丛之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狮子在来回奔跑。

  当王大力母子快走进这些人时,耳朵里逐渐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和大喊大叫。从这些来往不断的人流中,王大力体会出了一种力量,一种在勤劳中不知疲倦的力量。同时,也感到光凭四肢发达而不动脑筋地在旷野里奔跑,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他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一种悲哀。他要竭尽全力摆脱这种环境,去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实与自由。

  王大力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忍受着外来的各种干扰坚持学习的。他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秋后,王大力听到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那就是取消生产队集体劳动的分配形式,把土地包产到户。后来才知道这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们对这一政策表现出的态度是欢快而谨慎的。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这样做就解决了吃大锅饭不操心和“磨洋工”的问题,也避免了有人在集体劳动的分配中大捞好处。但鉴于以前的政治运动太多,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都亲身体会过它的厉害性。因此,在分田分地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在政策还没有真正落实之前,是没有人敢随便乱说的。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议论纷纷,到了初冬时节,那些公社和大队的干部终于到生产队召开了社员大会。这时,人们才知道地是一定要分了。虽然当时还有一些人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接受这一历史性的变革,但王大力已经坚信了农村的这一改革无可变更。他已经为参加集体劳动得不到人身自由陷入了苦恼和惆怅,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他应该为不再经受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严重耽误学习感到高兴和轻松!

  生产队把那些有经验的中年人和老年人都抽去分地了,像这种大事是伦不到王大力这种人的。因此,王大力就趁大伙儿分地的这段时间,抽了很多空来学习他被耽误了很久的功课。


  包产到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每天劳动的时间已经明显地少于生产队里的劳动时间了,所以王大力能每天都摸到书本。但由于家庭中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杂,也给王大力的学习带来一些麻烦和不便。首先是必须每天跟着母亲到承包地里去干活,在干活的路上还要赶羊、劈柴禾。这就给王大力的学习增添了新的难度。但王大力还是耐心地忍着,除了砍柴、垦荒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无法带着书本外,其他农活他都尽力带着。——他想,在地里歇着的时候能看多少就看多少。

  冬天过去,春天又来了,但王大力的学习进度还是那样缓慢,这令他暗暗着急。仔细想起来,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学习只能循序渐进,要想走捷径那是不可能的。认真分析一下,造成他学习进度缓慢的原因,已经不在是连续几天都没有时间的问题,而是每天学习的时间太少,从而导致了学习内容不能预期完成。现在,他又在数理化学习的基础上增加了政治和语文,至于英语,他认为短期内是无法突击的,因而只得暂时放弃。

  本来,王大力打算参加今年五月份的预选考试,可是由于学习的科目多,没有那么多充裕的时间去兼顾,所以他对今年参加高考预选的决心就有些动摇,对能否成功确实没有把握。每当到了时间不够用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能放下手中的农活专门去学习啊!但是,由于他连续参加了两次预选考试都没有考上,在家中父母亲方面基本上已经失去了信任,所以他认为,即使他提出要去专门攻书准备今年再考,他们也是不会同意的,因此他就根本没有勇气把这一问题提出来。

  每年的二、三月份基本上属于农闲时间,应该说正是王大力进行学习的好时节,可他母亲认为他不该成天地守在家里,总是要给他找一些事情做。生产队没有了,队长也就回家领导他的家里人去了,而在王大力家里,他母亲在无形之中却成了他的上司和领导。只要他偶尔有一天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而一味去啃他的书本,就会被母亲训斥一通的,因而他在农闲时间还是得不到学习的自由。

  有一天,有几个伙伴主动来约王大力,说是趁现在离春耕农忙季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妨和他们一起到外面去挣一点钱。王大力本来不想答应,而是想趁这个农闲时节好好地学习他的功课。可是母亲在旁边已经替王大力答应下来了,王大力要想不应已经不可能,因而只得硬着头皮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接着王大力问那几个同伴到什么地方去挣钱。那几个人说,可以到河对岸的河滩上去挖沙石来买给附近工厂里的修建队。王大力只得这样想,只要他每天能回家抽早晚时间继续学习,去锻炼锻炼也好,就算是去见见世面吧。于是,他就在第二天早晨跟着那几个同伴出了门。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大力每天都到河对岸那所技工校后面的河滩上去挖沙石,然后再用背篓装着背到公路上来。他和那几个同伴早已联系好了附近几家工厂管修建的负责人,一旦沙石堆到一定的程度,这些负责人就亲自来验收,然后开来小四轮拖拉机把沙石运走。而王大力他们就凭负责人给的那张收据到这些工厂的财务科去结账拿钱。在这种情况下,王大力也没有忘记随身带上一本书,他觉得在空闲之余还是要争取一点时间来学习。因为要做习题,他看到了在野外劳动拿上数理化课本并不方便,于是他觉得在语文和政治科中,拿上政治课本《辩证唯物主义常识》要显得方便些。

  王大力他们劳动的附近没有一棵树。到了午后,太阳光就明晃晃地照在河滩上,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烤得滚烫滚烫的。每当这时,那些同伴都钻进背篓里睡大觉了,而王大力却不敢睡,他觉得这正是利用学习的好机会。于是,他跑到河边去洗了一个冷水脸,让几乎麻木的头脑清醒清醒,然后就在强烈的阳光下读起了他的政治课本来。为了能考上大学或是中专,他真想把这本并不很厚的书全部背下来。因为他认为,只要背下了书中的全部内容,考不上一百分也得考九十分。只要政治拿了高分,再把语文抓一抓,其他的科目每科只要能考个二、三十分,那预选考试甚至正式的高考就大有希望了。每当他想到这时,就有些激动和兴奋,觉得在太阳光下读书、背诵都不觉得疲倦。多数时间里,那几个同伴从背篓里醒来时,发现王大力并没有睡觉,而是在炽热晃眼的阳光下大声地读书,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有的微笑,有的摇头,有的却骂他是神经病。

  夕阳西下时,王大力背着沉重的沙石从河滩的乱石丛中往公路方向蹒跚地走着。这时,他最怕遇到一个人。因为这时有成群结队的技工校学生出现在王大力的视线里。这些人拿着饭碗提着水瓶,大摇大摆地从王大力他们身边经过,大多数都流露出养尊处优的神情。在这些学生中,王大力就必然要碰见那个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虽然这个同学每次都是很热情地给他打招呼,但王大力心里总免不了有些自卑,所以他怕遇见这个同学。每当这时,王大力就默默地想,有朝一日他也能这样拿着饭碗提着水瓶大摇大摆地走在这条路上!

  二十多天的背沙运石终于告一段落,其结果是王大力挣到了一笔钱。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对于王大力来说,那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因为这是王大力有生以来第一次挣到的钱。正因为是第一次挣到的钱,所以把王大力着实兴奋了好几天。他为如何用掉这笔钱才体现出第一次的意义而盘算和困扰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决定把这笔钱按照三个步骤来花,才不辱没这第一次的意义。第一步,他给共同挣钱的那几个同伴每人买了一盒兰叶牌香烟。他认为是这几个同伴给了他第一次挣钱的机会,并且在这个挣钱的群体中他的年龄又小,体力显然不如他们,在平均分配的问题上难免照顾了他一些,所以他理应表示感谢。第二步,他准备为家里人每人买一件礼物,也算是他第一次挣钱的纪念。最后一步,就是把剩下的钱用来买书。因为书是人类文明和智慧的标志,更具有纪念意义,况且他在学习中本来就差书籍资料。

  第一次经过独立劳动,又把劳动所得的钱心甘情愿地花掉,这是王大力在人生路上第一次体会到的喜悦和畅快。接着,他又和那几个同伴商量了一下,准备春耕过后,再次出门去挣钱。

  忙了春耕后,王大力他们再次出了门。这次是到一个建筑工程队里去挖地基和倒混凝土。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劳动环境的不断变化,王大力已经不能把书本带在身边。挣钱的场地大都在野外,带书学习确实不方便,况且有时忙起来没有一点空闲,又累得筋疲力尽,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看书学习?

  四月正值春暖花开,到处是姹紫嫣红,但王大力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欣赏春天的美好景致。他已经在为他今年的高考预选能否参加举棋不定。从时间上来说,倒还有一个月才报名考试,表面上看起来时间还算充裕。但其实质,王大力是非常清楚的,他连初中的数理化功课都还没有学完,又怎么有把握去参加今年的高考预选考试呢?自从他开始到外边挣钱以来,学习的进展与效果都明显地缓慢和不佳。所以即使他去考,也纯粹是没有绝对把握的侥幸冒险。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放弃这次考试,等明年准备充分了再考。

  王大力虽然放弃了今年的预选考试,但当考试快要来临时,他的心里还是老惦记着这桩事。那时,他正在工程队里忙碌。虽然他和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可是心里时刻都记着预选考试的时节快要到了,而自己没有参加,又觉得有些惋惜。但他知道自己今年参加考试已不现实,所以他只能为失去这次考试而默默叹息。

  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一到,王大力他们只得暂时回家。鉴于往年的农忙把人折腾得够戗,使人想起来就有些后怕。但王大力想,当了农民就免不了要过这一关。他是不能扭转这个现实的,能够做的只能是在心理上作好思想准备。因此,他以为今年的农忙还像往年那样,会忙得不可开交的。可奇怪的是,他回家后不到五天,就把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今年的农忙只“忙”了那么三五天就算完了,真有些令人惊奇。往年的那种抢收抢种而累得实在有些窝囊的日子,居然在今年一下就烟消云散了,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农忙季节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冲击下,居然没有了昔日的威力,真让人有些兴奋。有的家庭忙那么三五天,最多的也就只忙一个星期,就又闲着无事了。闲着无事,对庄稼人来说就是一种损失。不出去挣钱就意味着不会过日子,所以王大力他们又开始到外边去寻挣钱的门路。

  在外面打短工挣钱是艰苦的,而且工作也不稳定。每当没事可做而必须到处去寻门路时,王大力就非常羡慕那些拿稳定工资的城里人。

  夏末秋初,王大力他们几个人在大街上闲逛,准备到那些正在搞修建的单位去看看有没有活儿要干。当他们走到县供销社门口时,被门口的那位看门的老头拦住了。那个老头看他们是干力气活儿的,就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不是要找活儿干?

  他们马上说,是啊,是啊!

  那个老头一听他们说是,马上就把他们带到仓库保管员处。

  那位年轻的保管员说,这里有两车化肥,你们把它卸下来然后搬进库房里去,速度要快,因为司机马上还要赶回去运货。

  王大力这才发现库房门外果然停了两辆货车。车上装满了用白色塑料袋包装起来的化肥,把个车厢里装得连一点空隙都没有。说干就干,当那位小伙子保管员刚把库房门打开,他们就开始用手抓着一包化肥从车上跳下来,然后扛在肩上飞跑进了库房。保管员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轻松地站在库房门口,两眼惬意地盯着王大力他们在库房里外奔跑。如果没有放到他认为应该放的位置,他就指手画脚地要他们重新给他放好。跑来跑去的本来就很累了,保管员还要给他们增添一些麻烦,这就使王大力感到非常难堪和恼火。

  保管员在库房门口不时地要求他们应该这样放而不应该那样放;司机在车上催着他们,要他们快搬,快搬!王大力的手脚一直都没有停,可总觉得还是达不到保管员和司机的要求。随着化肥在库房里的增多,搬运起来也就越困难。因为保管员要求他们把化肥运到库房后,还要爬上高高的化肥堆,把一包包刚运到的化肥整整齐齐地堆叠起来,这样就免不了一场好累。开始几分钟,王大力还行,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可是后来,王大力感觉到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他的胸腔里好像在燃烧,呼吸开始急促,胃里有些恶心,脚步已经不稳……王大力深深地体会到了保管员的一句话就能使他筋疲力尽,七窍生烟,他觉得这太不公平。

  经过不到一小时的抢运,王大力他们终于卸完了这两车化肥。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们不知来回往返了多少次。反正化肥还没卸完,王大力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看见保管员非常轻松和悠闲地站在库房门口笑,心里就有些愤怒。他觉得保管员着实有些苛刻和可恶。本来他们把一包包的化肥从卡车上卸下来再搬进库房就应该算是完成了卸货任务,可这个家伙还要他们把这些化肥一包压着另一包地堆叠起来。这样就会使他们还要用很大的气力爬上那些已经堆叠好的化肥堆,并且还要把化肥继续堆叠得很高很高的。如果有点不合保管员的意,他就在门口说一下,王大力他们就得按照他的意思无条件地做。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位保管员却两手空空地张嘴指挥。他凭什么站在那里发号司令?他不过就是有份国家安排的正式工作而已……这让王大力心里忿忿不平。

  更让王大力想不通的是,累得整个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可挣来的钱还不够去饭店里吃一顿像样的饭。而保管员在那里指手画脚一下,整个就那么一小时的时间,就算已经把当天的工资拿到手了,这也令王大力心里太不平衡了。经过了这件事,他不得不看到农民和工人的待遇差异,因而更加意识到了考大学或中专的必要和迫切。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在人们的忙碌和喜悦中渐渐地过去,可王大力心里却是郁闷而焦急的。他想,这一年又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可我的学习进展却是越来越缓慢,这样下去怎么能参加明年的高考预选呢?目前,他深深地感到学习的进度太慢,真像蜗牛背着重重的硬壳在艰难地爬行。同时,随着初三数学和物理课程的增加,难题也越来越多。他觉得有些难题如果不去请教老师,也许他永远也解决不了。

  这些问题一直缠绕在王大力的心里,使他坐卧不安,心神不定。在长期艰苦的劳动中学习能考上大学或中专的想法在王大力的信念中越来越站不住脚了,经过他长期的摸索和总结,他觉得如果不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利用充分的时间来学习,他是永远也考不上什么大学和中专的。如今面临的困境如果不及时地加以解决,他可能还会把第四次高考预选的机会再次放弃。如果一直放弃下去,就意味着他会当一辈子农民!

  对于第三次高考预选没有参加,王大力心里本来就不塌实。现在,又该面临着第四次高考预选能否参加的问题,所以王大力不得不趁早作好打算。一般说来,已经面临的机遇是不能白白地放过的,因为这等于是在给自己制造障碍和麻烦。但仔细想一下,这种白白地放过又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因为对考试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才放弃,这好像又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因此,王大力内心是矛盾的,也是无能为力的。他觉得,他虽然为自己的前途命运作了最大的抗争,但力量是极其有限的。——他不能超越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环境。

  王大力对放弃第三次高考预选的原因作过细致的分析,得出的结论仍然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用于学习,所以老是学不完应考的内容。现在,他同样是面临着学习时间不够用的问题。他认为,如果不早点另想办法,他决定参加的第四次高考预选同样也要放弃。

  这一年来,王大力是竭尽全力的。哪怕是在外地挣钱,他也是拿着书本尽力抽空学习。他再苦再累,都多多少少地坚持了学习。哪怕是在河滩上背沙石和修河堤,或者是在建筑工地挖地基和倒混凝土,或者是在钢铁厂作矿球和运矿渣……他都把书本带在身边,没有放弃过学习。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些风餐露宿的环境里,学习起来是极为不方便的。在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他是没有精力应付好学习的。在这种没有固定上班时间,没有星期天、节假日的农民职业中,是没有过多的时间用于学习的。因此,他热望自己能有一个固定的职业,然后利用大量的业余时间来学习。

  他已经学了两、三年的初中数理化课程,都是在极有限的时间里坚持。这样下去进展缓慢,收效甚微。如果继续在这种环境里学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学完要考的全部内容。因此,他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他默默地想,如果这样无限期的拖下去,就是到了第四次高考预选乃至以后的预选考试,他也未别能把所要考的知识内容学完。因此,他对未来的前途和命运十分担心。

  怎么办呢?王大力陷入了深思……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分析,他终于得出了结论,那就是必须想办法离开农村这个艰苦的环境,到城里去找一个比较固定的职业,然后利用大量的业余时间来学习。他想,要达到这个愿望,就必须找城里做工的父亲帮忙。他希望父亲能理解他自高中毕业以来这两、三年间在艰苦环境中的自学行为,并向父亲说明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以及目前所遇到的困难,但愿他给予切实的帮助。

  在一个深秋的夜里,王大力主动找到父亲,因为这天父亲从城里回了家。他觉得现在如不趁早对父亲说,明天父亲一走,就会失去机会的。他认为现在把情况告诉父亲,让父亲早有个思想准备,这样就会把解决问题的时间大大缩短。

  王大力把自己功课所用的书籍全摆在了父亲的面前,并说明了目前遇到的困难,需要父亲帮助。他对父亲说,要想在家里不干活专门来学习这倒有些希望去应付考试,可实际上是办不到的。不要说在家里长期地专门学习,就是偶尔有那么一天闲着在家里多看一会儿书,都要遭到母亲的责难和吆喝。如果坐下来什么活儿都不干地去学习,还不被母亲赶出家门才怪!他对父亲说,进补习班学习倒好像也是一种办法。现在的补习班已经不在是他曾读的那种在电影院试放室里上课的补习班了,而大多数学校都是通过增班的形式开办补习班,但是他进补习班学习是不合适的。因为他现在连初中的数理化知识都没有学完,进补习班依然是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就算去了也是白去,所花的钱基本上属于冤枉钱。

  父亲看着王大力的那些书本听了这么多,虽然知道了他想考大学或中专以摆脱当一辈子农民的命运,但却不知道他能帮他什么。于是对他说,这些书本上的知识我又不懂,我能帮你什么呢?王大力说,目前的情况告诉我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去找一个有固定时间做工的临时性工作,然后再去利用剩下的那些业余时间。所以我想请求您在乡镇企业中能帮我找到这样的工作!

  父亲一听是要他在乡镇企业中为王大力找一份临时性的工作,然后好利用那大量的业余时间,只得说,马上是不行的,你暂时在家里等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业余时间还是不要放松学习。等明年开春时,我慢慢给你瞅机会。

  自从那次和父亲谈话后,王大力的心里总有一种愿望。那就是父亲从城里回来,能给他带来去城里工作的好消息。

  初冬的一天下午,王大力在刚收割的荞麦地里干活。他一个人干得起劲,一直干到月亮升起来了都还没有回家。这时,从城里回来的父亲来到了地里,一边走来一边催他该回家吃晚饭了。他用手背揩着额头上的汗珠,对父亲说把这点活儿干完就收工。父亲看见他干得满头大汗的,好像受到了某种感触似的,也和他一起干起来。在干活的过程中,父亲对他说,他已经在乡上活动并得到了主管企业的副乡长同意,明年开春后,就把王大力内招到他们的那家木材加工厂去。

  王大力一听,心里的一直悬着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寒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正割着他的脸,但他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虽然冬天才刚刚开始,但他觉得春天很快就要来临了。

  春节过后不久,王大力接到了父亲要他去木材加工厂上班的正式通知。

  接到通知后的那天晚上,王大力就没有睡好觉,而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他想的主要是到了城里后,如何去利用那有规律的固定八小时以外的业余时间,如何把要考的这六门课程在业余时间里合理地安排,如何在遇到难题后到他原来的学校去请教曾经教过他的那些老师……由于这一连串的事情,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他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不好受。

  第二天早晨,王大力独自一人顺着河边的公路向城里走去。他肩上挎着高中时读书的书包,仿佛觉得又回到了三、四年前的高中时代,而对去当一名乡办企业的工人却觉得很陌生。

  早春的天气是寒冷的,王大力努力地吮吸着从河边吹来的冰冷刺骨的河风,然后吐出一串串白气来。他很惬意地望着远处高空漂浮的白云和白云下起伏不平的山峦,心里多少有些激动。虽然眼皮有些沉重,但他在凛冽而清新的空气里作了几次深呼吸后,就不感觉有丝毫的疲倦了。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虽然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可能参加第四次高考预选成功的把握性不大,但他心里已经有了长远的计划。他想,就算这次考试又被放弃,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他现在才十九岁多一点,到二十五岁的考试年龄期限还有六年,也就是还有六次机会。现在,他也赢得了学习所用的充足的业余时间,只要今后有坚强的毅力和决心,再加上良好的学习环境与条件,是不愁考不上大学或是中专的。而现在要紧的是争取在一年内学完初中的全部课程。只要一旦开始学习高中课程,那就非常有希望了。

  三年后,王大力终于考上了本地的一个师范专科学校的预科班。

  四年后,王大力升入了省城的一所本科大学中文系学习。

  八年后,王大力考上了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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