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天上看我（组诗）

父亲在天上看我（组诗）

作者  施泽会

父亲在天上看我

烧完一炷香，接着我又插一炷香

烟子绕着房门离开了原处，升腾

躺在木板上的父亲，在天上看我

我双手合十，披麻戴孝，虔诚跪拜

油炷照了几个晚上，父亲知道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一切记忆

随之带入棺木，一些生动的词语

永远印在锄头镰刀扁担上

那架车了多少岁月的风车

越来越旧，落日跌落进酒杯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抽完

最后一支烟才离开了我们

公路

父亲拿着扫把扫公路

村里本来有人扫公路

他说那人今天没有来

他自己主动承担这个任务

若有来生，他将再看看公路

现在的公路比之前更加漂亮，不用目光

用心灵感应，用爱去检阅

人生与死亡，来来去去的车辆

他知道是来为他送葬的车辆

土葬师口中念念有词，布袋里

装满了米，一个个后人接着米

表示五谷丰登，后继有人

也许公路在父亲的心里会复原

犁铧

很多年都没有用犁铧了

父亲还是把它收藏得很好

他看见田里的旋耕机耕田

心里想，旋耕机比牛的速度还慢

旋耕机从坚硬的土地跃起

让耕田人驾驭不了铁牛

时代的演进，耕牛与犁铧

变成了乡村里的观赏物

乡村博物馆里书写着

农耕文明的新诗行

在河边

父亲在河边打望

过往的客人问他路线

他乐意给人们指方向

一群扫墓的官员到了

一辆汽车陷进了泥土

父亲叫几个村民去推车

官员站在一旁观看

大家用尽力气把车推了出来

官员给了金光闪闪的纸币

父亲看见官员的车开走了

父亲喃喃自语耿耿于怀

有些事物不是用金钱能买到

高音喇叭

每一个村庄都有高音喇叭

广播里播诵各种新闻

还播诵许多农业知识

有的村民不懂广播里的话

有几分是真的，听后不当真

有些人不爱说话，仿佛哑巴

有些人活着就是像一座坟墓

有的人用一生去听高音喇叭

临终时，想说话又说不出话来

月亮

村庄的月亮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

村里人在桥边看月亮，摆龙门阵

诉说村庄今年走了哪个老人，后人送葬

都没有出现在村庄，乌鸦鸣叫，锣鼓喧天

黄幡高挂，天旋地转，月亮知道

故乡的人越来越少，村庄越来越安静

每一个村庄像被月亮吞噬了

在世一天，渴望有一天舒适感

父亲的人生

父亲的人生很短暂，父亲的人生又漫长

九十二岁高龄，是一个村庄的奇迹

田野的事物，在缩短，仿佛又在拉长

几十年风风雨雨，接近一个世纪

父亲用一生去丈量村庄的土地，活着就是永恒

离开了也是永恒，就像某些事物

永远安放在亲人的内心世界

或者像犁铧倒挂在老屋的屋梁上

失去了现实意义或者保留的需要

看花的女人

看花的女人，在村庄采摘野花

狗尾巴，兔儿胡，铁丝蓝，野菊花

都是她需要采摘的对象，花瓶里

插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知名字的花朵

其实，她说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只看见一条黄狗和另一条黄狗在奔跑

奔向了远处的大雾里，是花非花

有影子跌落在花丛中，油菜花丛

在摇曳一些思念，外面打工的男人

不知道她到底在看花还是在看夕阳

村庄的雨

今年的雨水非常少

秧苗都种不下去

父亲在棺木里专注雨水的线条

用耳朵倾听原乡的声音

村庄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求雨的村民在跪地膜拜

原始的愿望渴望风调雨顺

希望世界在此刻泡在雨水里

父亲的玉米地

玉米苗被风吹倒了，父亲一棵棵扶正

他在地下继续看管自己的玉米地

等到玉米抽穗杨花，一个人影逃窜出来

在月光下舞动手臂，当玉米成熟时

那个影子变成了狗贩子，在偷摘玉米

父亲觉得一些野生动物，也需要生存的食物

就允许它们犯错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才是大家需要遵守的自然法则

玉米地的月色，染白了父亲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