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风雅《枕草子》】（随笔）

早些年，曾看过丰子恺译的《源氏物语》，对当中描写宫廷奢华、人情风物所表现的华丽幽凄与“物衰”之美，印象深刻。后来，读周作人翻译的日本平安时代另一位才女清少纳言展现“物尽”之美的枕底日记《枕草子》，想到的便只有“风雅”两个字。

在这本消遣自娱，开创了日本随笔文学先河的枕边书里，清少纳言记叙了自己做为定子皇后身边女官时看到与感受到的宫廷风貌、闲情琐事及物语言情。明媚流丽，清雅赏心。

她写星月风花、四季变换、暗夜清晨，优美通达而不衰伤，沉静淡远的文字背后复活了一个王朝之美。

关于风雅，我所知道的是《诗经》，“风”是不同地区采集来的风土歌谣，“雅”是出自贵族文人的宫廷宴享乐歌，后来泛指跟诗文有关的事。《枕草子》里的风雅，则另有一种清新，比如著名的《四时情趣》：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飘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

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时候，不必说了，就是暗夜里，许多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个发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有意思。

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阳辉煌地照着，到了很接近了山边的进修，乌鸦都要归巢去了，三四只一起，两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飞去，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飞去随后越看去变得越小了，也真是有趣。到了日没以后，风的声响以及虫类的鸣声，不消说也都是特别有意思的。

冬天是早晨最好。在下了雪的时候可以不必说了，有时只是雪白地下了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但也觉得很冷的天气，赶快生起火来，拿了炭到处分送，很有点冬天的模样。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来，寒气减退了，所有地炉以及火盆里的火，都因为没有人管了，以至容易变成白色的灰，这是不大好看的。

“很有意思”是这位清少纳言的口头禅。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感受力，洞察生命之柔弱之美好。她说，“当太阳已经落在山后的时候，还看得见红红的太阳光，有淡黄色的云弥漫着，实在是有趣……月在东边的山峰上，很细地出来，是很有趣的……流星要是没有那条尾巴，那就更有意思了……”又说，“把开得很好的樱花，长长地折下一枝来，插在大花瓶里，那是很有意思的。穿了樱花直衣和出褂的人或是来客，或是中宫的弟兄们，坐在花瓶近旁，说着话，……那周围，有什么小鸟和蝴蝶之类，样子很好看地在那里飞翔，也很有意思……

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笑起来，因为想想看，本来不经意的事情，被她这样一提，就会发现那确实是很有意思的。

与跟清少纳言并称日本平安时代文学“双壁”的物语文学巅峰女作家紫式部不同的是，清少纳言虽然在定子皇后去世后历经坎坷，但她的作品里却从不流露忧郁。她凭着自己敏锐而纤细的感觉，营造了一个清纯诗意的世界。星星点点，淡如微云。那些四时物华里关于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的逶迤情绪，行云流水，柔韧而坚定。

我喜欢的作家张贤亮说：“没有贵族就没有艺术。一个产生不了精神贵族的国家是可悲的。”读了《枕草子》，我开始细细回味这两句话。而灯下品读这本枕边书，可消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