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喜
田 喜
文/徐重华
“二十岁又来了,真的!”
“又来了,可是真的?”对于一个打粗工、卖苦力的人,老板方才旺特地跑上百里去请来,村子里的人们表现出极高的兴致,谈起他来,粗男疯女津津乐道。这股街头巷尾式的无聊风潮,使得早春二月的鸡子湖显得更加充满生气。
其实,他不止二十岁,是日本人缴枪那年出生的,五十五了,“二十岁”是村子里疯婆娘册封的。他叫周田喜,是我的本家,查了宗谱,我只称他老哥便可以。他至今没有娶上老婆,其脚下的二弟快抱孙子了,他依然在老母膝下做着乖儿子,以致湾里大小媳妇们没事的时候,就拿他开心……
“二十岁,像你这样既孝心又听娘的话,干活舍得卖力,怎么混得没有婆娘过日子呢?”
田喜听了并不生气 ,憨笑着,吐了口唾沫 在干活的两手上搓了搓,回敬道:“走你的,你是我让给细兄弟的!哈哈哈,不信你的话,去问我娘和你公婆!”临了 ,田喜很得意。田喜虽然有的是力气,但是因为脑疾留下的后遗症,他还是无能计划打理好娘俩的营生,责任田越种越差,以致离开老家,撇下老母,到这个村子里来打工,替养鱼专业户方才旺帮工。
大概是初来乍到,田喜干起活来个外卖力,一两百斤一担的鱼草,他挑个不歇气,周围的人看了,关切的问他:“田喜,你挑担子真行,恐怕没有多大年纪吧?”
“二十岁!”接着又补充道:“嘿嘿,你看我这手臂,有的是劲!”湾里人就着他的口误,封了他个“二十岁”的绰号。其实,田喜素来干活都肯出力,并不是因为初来图什么表现什么的。即使他的老板方才旺不在渔场的时候,田喜也不曾贪闲,有时田喜实在是做得太久太重了,周围的人取笑他:“二十岁,方老板不在家,你照样如此卖力,恐怕是做给老板娘看诶?”
“没错,老板娘天天好烟好酒待我,不好好打草那还对得住人?”
“哎 ,二十岁,你会错了,那是老板娘对你有心了,不信你去问老板娘!”
“莫瞎说,她四十岁了,你们都晓得,我才二十岁,够不上。”说着,田喜狠狠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又开始了他的打草工作。
田喜干活肯卖力,在村头村尾终于出了名。知道田喜有健壮的身体和毫不吝啬的气力,他也因此成了人们聚焦的对象,于是,一些好事的婆娘便在没事的时候挑逗他,试图弄点新的名堂出来:“田喜,听说你把媳妇让给了别人,我相信有那么回事,不过我还打听到那是摇窝里的事。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至于老是把媳妇让给别人吧?”
“不要见笑,那是瞎说,根本没有那回事。”田喜见女人取笑他,很不好意思。可这婆娘并不罢休:
“就算没有那事,老板娘天天烟酒相待,可曾是真?”
“那是桌面上的事,湾里人都晓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哦,要我说桌面下的事对不对?听说你有次去洗澡忘了裤头,还是老板娘从门外递给你的……这事不是编的吧?”
这一问,可点中了田喜的要害。提到老家的事,他也许可以抵赖几句。但事情关联到方老板,尤其是老板娘的清白,田喜紧张得不得了,涨红着脸争辩道:“那都是瞎说,那更是瞎说!你莫瞎说老板娘的坏话……”
提到老板方才旺,田喜倒是非常信服的。先说打草和担草吧,尽管田喜的力气不算小,可终究不是方老板的对手田喜只好认输,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每天埋头苦干多干,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住每月六百块以及三餐伙食。因为,他一年干下来,方老板净付他七千二百块,是他在家里种责任田的四倍多。再说能耐,单说方老板的百亩渔场,原来哪里是什么渔场,其实就是高低不一的一片湖叉子,而且离村子又远,偏僻得没有人愿意问津。是方才旺慧眼识珠宝,先请来推土机加以改造,挖塘筑堤,形成一个个标准的精养鱼池。恰恰是没有人看上眼的地方,方才旺的承包费因此就低得让人惊讶。用田喜的话说:方老板的脑壳不简单!总之,在田喜的心目中,方才旺不是一般的有能耐。以至于要是谁说了方才旺的短处,尤其是说了老板娘的坏话,田喜听了就不舒服。
“二十岁,你上次说老板娘四十多岁,跟你谈不上。可是,昨天下午在渔场门前,我老远看见老板娘把你的手拿在眼前瞧个不停,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好事的婆娘许三嫂又来为难田喜了。
“你,你……你莫瞎说,”
“我当然不会瞎说,不过我得看你怎么孝敬姑奶奶我。”
“那可不成,大爷我今年五十多了,要我孝敬你这四十多点的婆娘,我还得想一想……哦,天天给你洗脚行不?”
“好呀,你这二十岁的“臭马古”(茅坑里的小石头),乘老板不在家,摸老板娘的手,老板知道了的话,你是知道后果的!”
“你,你……你瞎说,老板娘给我拔菱角刺,不碰手行么?”
“反正你摸着了老板娘的手。”
“都是瞎说,都是瞎说……”望着走得老远的女人,田喜心中充满惶惶不安的忧愁。也许他本来想让菱角刺多扎几回,以便让女人多摸几回手。经这好事的婆娘一搅和,刚刚萌生的念头就风吹烟飘了。他终于歇下活计,坐在地上抽着闷烟:“女人,最好莫接近,是非多。”在田喜看来,冤枉他固然不好,更重要的是不能玷污了老板娘的清白。“老板娘是谁?老板娘可是老板的女人啥!”
这几天,田喜被那些多事的婆娘们捉弄多了,心绪变得有点阴沉,所以,以致于自己的短裤头破了也害怕去找老板娘讨个针线。
然而,及至好事婆娘许三嫂无意中看见田喜笨手笨脚地用针线倒弄着裤头时,心里即刻荡漾起一股女人特有的善意同情:“来吧,让我来缝,这事不是你干得来的。”许三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夺过田喜手中的针线。
“说是说,笑归笑,田喜大哥,想找个女人做婆娘不?”说这话,许三嫂也许她自己心里也没有谱,只是出自本能的善良和同情。
“找?你不晓得,路上的婆娘都是有主的。我的嘛,在摇窝里就让给了别人。”田喜这样重复着,在他看来,他的女人早在摇窝里就告吹了。世面上的大小女人都是别人的。既然是别人的,就不该有任何非分之想,吃饭做事,那才是正道。其实,田喜所谓的正道全是他自己定义的,监管者是那些爱取笑他的婆娘们。
人们终日以善意的取笑挑逗着田喜,田喜整天打草、投料,侍候着塘里的鱼儿,不觉中,时节踏入数九隆冬。说来也巧,不知道是方才旺的精明规划还是田喜的汗水,鱼塘的鱼比往年格外肥,比往年格外多。可是,就在鱼儿丰收的时候,田喜同老板娘闹了一场小小的误会,借故侍奉老母而提前回老家过春节了。这是全鸡子湖的人感到惋惜和忧虑的闲事。
“你猜猜看,明年开春田喜来不?”
“我看不会。田喜走的时候,方婶子的话说得太绝情了。骂他吃里扒外,偷偷将鱼送给骚货许三嫂,说将来请不到人也不要他帮工。到这个地步,你说他会来不?”
“依我看,田喜会来。方叔让田喜送鱼没有说清是送给许三嫂还是徐三嫂,错在谁,方叔自己心里明白。不然的话,方叔怎么会七千二压了两千,说明年开工外加两千?并且还说了许多好话,大意说今年鱼儿丰收是田喜的头功,明年非请不可。至于方婶的话太刻薄是因为方婶疑心田喜暗地里好上了许三嫂,怀疑田喜偷偷拿鱼送了这相好。不过,最后还是方叔说了算。哦,对了,田喜走的时候,方叔特地送了两三里路呢!”
……
他们争论不休,最后,终于没有结论。春节一过,花儿开始睁眼不说,鸟儿也格外叫得欢,鸡子湖的人们开始筹划着新一年的活路,转眼正月已去,人们站在村头又记起田喜来:二十岁真的肯卖力气,不知今年来不来?
2017年8月12日 于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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