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迁的童年

风疾雨骤中的思忆

杨桂玫

近些年了天气接二连三地给我们带来威胁。年过五十之后的我，看着电视新闻报道中那风雨肆虐后水浸的场面，这才对台风有了恐惧。在此之前，我没有重视过台风。真的太放肆了！

这也许是因为我在襁褓之中就经历了69年“7．28”台风吧。妈妈在世的时候，每当有台风来临，她就会说起我当时的出色表现：当时我毫无惧色地，美美地享受着妈妈的奶水和她怀中的温暖，绝对是最镇定自若的人。

讲述这经历的同时，妈妈更多的是教尚在童年的我们：台风来临之前有什么征兆，该做哪些防备，当然包括防水。可妈妈教的这一些，并没有在我身上应用过。记忆中没有见过水漫过我家门槛，可修水利相关的词汇却不绝于耳。与现在不同，不是听到用数字报道花了多少钱修了多少米；而是实实在在地看到国营工厂职工的父母，在校读书的哥哥姐姐们，星期天里扛起锄头修水利。我曾跟着去，彩旗飘扬，热火朝天是深刻的印象！

有了他们的付出，台风在我的印象中成了有趣的事。风来之前，小伙伴比赛着把窗户系紧，这被我们当成游戏。风来的时候，经历过大风大雨的父母在我们身旁镇定自若，因为台风，平日里的烦心事暂时搁起。于是，窗外风声轰鸣，屋内其乐融融，要是正赶上长了痱子，还在心里暗暗感谢台风呢。

风过去了，天亮之后，真正的乐事开始了。雨还下着，门前道路小坑不少，小伙伴们挥动着扫帚，争先恐后地把积水扫进道路两旁的水沟。一次次又一次次，把街道刷了一遍又一遍，流经的雨水变得亮晶晶，轻轻松松、清清爽爽、欢快地流进水沟。一年当中能有几个这样的机会？天冷时，不能玩水；天热了，又怕中暑。只有这时，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扑腾在雨水中，女孩还戴着小斗笠，男孩们干脆就让雨淋着。裤子早就湿了，卷起来只是为了行动方便。于是，亮晶晶的雨水中跳动着一只只深浅不一的但同样鲜亮无比的小脚丫。一阵阵脆亮的稚气笑声简直就像放鞭炮，吵得我们的指挥官——居民小组长似笑非笑地直叫：吵死人了！

所以，现在面对台风，最思念的就是街道两边的水沟。那时候，我们总感觉那水沟挺神奇，又从我们父母那儿感知到，那水沟很了不得！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直搞不清水沟的源头是哪一家，只知道它穿过我们每一家。穿过我家的睡床底下，穿过他们家的饭桌下；经过这家的井边，经过那家的小院，敞开在小巷的入口。最后流进村口那个大池塘，大池塘还有水闸，池水高涨时可流向村外的小溪，那小溪就是我父母修水利的地方，听说水能从那儿流进韩江以至入海。于是，我和小伙伴曾经折叠了一只小船，搬开床底下那块活动地砖，放下小船，告诉隔壁的伙伴冲水，跟踪着小纸船一路前进。在每一个水沟的入口看到小纸船流过，我们便会欢呼雀跃，再继续追赶。望着它，想起爸爸讲的拇指姑娘的故事，心想，我要是拇指姑娘就坐上这只船去远方。

的确，爸爸当时给我讲这个故事时，就说拇指姑娘是从她们家的水沟开始旅行的。现在，我可不能这么引发我孩子的想像力了，我的孩子肯定会反驳我，拇指姑娘的小船走不了多远就会搁浅。

平日里水沟的养护是所有人的工作。星期天常常是水沟清淤的日子，那一般是老人带着孩子们干的事。读中学的哥哥姐姐们使的是锄头、铁耙，粪箕；但他们有时也需要我们的小手握一把小灰铲，把他们的大手够不着的淤积掏出来。

一家的水沟不畅，在居民组长的带领下，几乎每家的人都得出动。特制的工具，不过是竹竿和铁丝，直到在巷口的窨井处看见水流畅通了，大家才散去。一边评说着是谁家不自觉，给大伙造成了麻烦，直把那一家之长说得脸红心跳，羞惭无比。回家后，他定然会指定某一家人专门负责给自家的水沟入口站岗，让他保证不让一点儿会造成堵塞的东西进入水沟，哪怕是茶叶。有了这样的警惕性，可想而知，水沟里流的不会是很脏的生活污水，而那些更脏的东西就不用说了，虽说处理这些要比现在麻烦许多，但大家都能把好自家的关口，杜绝后患。

谁家修房子，这水沟必须优先设计，房子的格局都得让位于水沟。在居民组长检验通过后方能动工。在动工的日子里，水沟上下的人家密切地关注着，苛刻得近乎无事找碴儿。当然也曾因此产生邻居间的磨擦。但都服从着一个道德准则，水通为荣，水积为耻。不仅仅事关个人荣辱，而是事关整条巷子，整个村子。

现在的人大多胸怀大志，早已不把水沟这样的小事挂在心上。于是，就让各家废水各显神通往低处流；自家的垃圾就近扔进了池塘，洋洋洒洒；自家工厂的废料雄赳赳地占了溪流的地盘那是实力的体现。

是啊，一边是凭着自家有钱，新房子拆了建，建了拆，再来个轮番装修不停。还不够忙活，就想着多占些地，哪怕是用来堆放砂土石头那也是事业有成的象征。另一边是穷人守着老房子，眼睁睁地陪着它默默地低矮下去，渐渐地萎缩下去。那垂下的目光饥渴地寻找着能让领地伸展的空间，在富有人家的压力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于是，那连结各家各户，那连结各家各户，连通各巷各街，连贯各乡各村的大大小小的沟啊，渠啊，溪啊，不再畅通，早就堵死了。当然，一同堵死的，还有许多许多……

但愿，风疾雨骤的时候，面对水浸民居的时候，我们的记忆还是崭新的！可就算我的记忆还温热着，我又能教给我的孩子些什么呢？

拇指姑娘的小船早就搁浅了！老天爷已经以风疾雨骤警告着我们。也许有人怪责老天爷采用了极端手段，可我们也该反思，这种极端天气的极端方式让我们清醒了吗？恐怕接下来会更极端！

2006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