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芦苇,道不尽的乡愁
说不完的芦苇,道不尽的乡愁
张从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实在佩服古人的艺术修养和语言把控能力,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幅缠绵悱恻的爱情场景,抑或一个求贤欲渴的招贤故事。不过,每当我读到这首诗时,望文生义,呈现在我脑海中的不是什么“伊人”,也不是什么“贤士”,而是那片青纱帐般的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芦苇荡。
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腹地的一个湖区,那里土地肥沃,芳草鲜美,最适宜芦苇生长。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芦苇便破土而出,尖尖的幼苗,秀色可餐,仿佛一个个细小的竹笋。不多时,叶片伸展开来,远远看去,似乎一片茫茫的玉米地。此时,我们往往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卷成筒状,前端轻轻压扁,便成了一个口哨,那柔和的哨音,随风飘荡,为我们增添了不少的童趣。有些艺术天赋的人,干脆拔下整株的幼苗,将叶片左缠右绕,不多时,一只鸡或者一条狗就做成了,形象生动,不失为一件不可多得的手工艺品。
到了端午前后,芦苇已长到一人多高,叶片舒展开来,密密麻麻,微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告诉我们,又到吃粽子的时候了。此时,大人们便提着竹篮去打粽叶,并随手割下一把马莲草,回家后用清水一煮,那绿中带黄的粽叶,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弥漫在全村的每个角落,营造出一种特有的节日氛围。
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是包粽子的能手,包出的粽子严严实实,棱角分明,十个一提,仿佛一个个风铃似的,煞是养眼,咬上一口,劲道十足,让人回味无穷。
我也曾学着包过粽子。不过,我包的不是糯米,而是泥巴,虽说没有大人包的那么周正,但也颇具粽子的雏形。有一次,我拿着自己包的“粽子”到外面去玩,正好碰到伙伴们在玩牵羊的游戏,我把“粽子”随时丢到一旁便加入到游戏中。这时正好一个老婆婆走过,看到那个“粽子”连声说: “你们这些伢们真不知道甘难辛苦,这么好的粽子都丢了,唉,暴殄天物啊!”说着,她伸手捡起“粽子”,引得我们一阵开怀大笑。
秋天到了,芦苇也老了,开出的苇花白茫茫一片,随风飘舞,俨如古代骑士帽子上的盔缨,十分壮观。
此时便是收割芦苇的时候了。每到此时,母亲就带着年幼的姐姐去割芦苇,然后背回家,晒干后剖开,用石磙压成篾片,编成芦席换点油盐钱。
芦苇一般生长在浅水区,割芦苇就要趟着齐膝盖的湖水,而湖里有许多蚂蟥,稍不注意,便会吸附在腿上,胆小的人都会非常害怕。这还不算,湖水里还不时会有水蛇出没,虽说水蛇的毒性不大,但被它咬上一口,也让人够受的了。有一次,母亲带着年幼的姐姐去割芦苇时,割着割着,只见一条水蛇昂着头向姐姐游来,吓得姐姐大声尖叫,母亲听到后一面要姐姐不要怕,说: “水蛇咬个包,边走边消”,一面用力拍打着水面,这才把水蛇赶走,化解了一场虚惊。
我记忆最深的是月光朗照的夜晚,母亲独自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场地上剖芦苇的身影。秋风瑟瑟,吹乱了她的头发,坚硬的芦苇磨粗了她的手掌,她都全然不顾,秋虫唧唧伴随着剖芦的声音,如泣如诉,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我那时还小,不会编芦席,但我也有明确的任务,就是负责“打壳”,即把芦苇上的叶子去掉。有时,我玩得正起劲时,母亲的一声叫喊,令我非常恼火,也令一起玩的伙伴们十分扫兴。次数多了,伙伴们都有了顾虑,常对我说: “你来做什么?快回家打壳去。”搞得我十分尴尬。那次,我终于“造反”了,母亲叫我,我不答应,直到她找到我,我还是不肯回去,母亲生气了,一把拉着我的手,硬是把我拖了回去,并呵斥我说: “不编芦席,你吃什么?眼看马上就要报名了,你还想不想上学了?”是啊,不编芦席,我哪有钱报名呢?
父亲是个具有开拓精神的人,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在家里实行了奖金分配制度,鼓励哥哥姐姐们多编芦席。有一次,哥哥编的芦席最多,卖了之后,得了一元多钱的奖金,这在当时可算得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我们要他请客,他倒也大方,揣着钱就欣然地出门去买包子。可是,我们一等不回,再等也不见他的踪影,等得我们都泄气了,以为他一个人享受去了。就在这时,只见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里。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把钱丢失了,来回找了无数遍也没找到,包子没吃到,令大家十分遗憾。
无独有偶,我也曾丢失过一笔钱,且数目“巨大”,相当于我们家里的“百万英镑”呢!那时我不到十岁,卖过芦席后,为改善生活,父母一咬牙,拿出五元钱,要我去买泥鳅,我拿着钱便往几里路外的街上走去。可是不凑巧的是就在几天前,村里死了个老人,就埋在公路附近的河堤上,当我走到那里时,风吹得花圈“哗哗”直响,吓得我浑身直打哆嗦,前后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连忙掉头往回走,意欲等个人来同路过去,不知往返了多少次,人没有等来,却把钱丢失了,我哭着跑回家里,领了父亲好一顿打。这事在我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直到现在,我还多次在梦里重复着这一情景。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生活改善了,再不用为柴米油盐犯愁了,可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抹不去那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每次回乡,我都要去那里看看,感受一下故乡的风土人情。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古人把芦苇比喻为意中人或者高人贤士,可我始终认为,芦苇是我的衣食父母,使我们家挺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每当我想到芦苇,似乎又听到了母亲月夜剖芦苇的声音,看到了哥哥姐姐们卷缩在芦席上的幼小身影,心中泛起无尽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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