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带您回家
妈妈,我带您回家
文/王生虎
1
年后的一个晚上,爸爸突然打电话来说:“你妈肚子疼,快回来带她去看看。”他语气有些慌张,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小到大。他们从不向我提及任何身体不适的话题,哪怕爸爸被摩托车撞了,妈妈的手被镰刀割破了……他们从来不说。这给我一种错觉:他们的身体都很好,从不生病。但在每一次事后,他们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在刻意隐瞒,怕我担心、不愿给我添麻烦。所以,爸爸的电话让我震惊——若是小毛病,怎么可能告诉我,更何况还在夜晚打来。
我心乱如麻地赶到家,妈妈的疼痛已缓解。她还埋怨爸爸:“叫你不要打电话你非要打,大晚上让孩子跑这么远的路。”她仿若无事,但刷白的脸色让我陷入深深的恐惧。
第二天,我带妈妈去市区医院看病。离家前,爸爸再三叮嘱妈妈:“把病瞧好了再回来。”他知道妈妈性子急,怕她丢不下家里。妈妈温顺地点点头,“嗯,这一次一定把身体看好了。”
后来,住院检查,CT结果显示:胰腺癌晚期。听医生把话说完,我惊呆了,泪水夺眶而出。医生又说:“这病已经治不了了,回去吧!”
在回去的车上,妈妈坐在后排问我:“虎啊,是不是没治了?要不然怎么连水都不挂、药都不开。”我戴着墨镜,怕妈妈看见我的泪水,也不敢说话,怕她听出我的哭腔。这一切都徒劳无功,妈妈怎么会不了解儿子呢。她沉默了一会儿,反倒安慰我:“没事,我都七十多岁了,不算短寿。”
2
回去后我不甘心,又联系上省肿瘤医院一位专家。妈妈听说要去省城找专家看病后欢天喜地,出发时收拾好衣服和洗漱用具,打算住院治疗。
到了省肿瘤医院,疫情期间,我们连住院部都进不去。专家下楼来领我进大厅,看看CT片、病历,摇摇头说:“都扩散了,手术没用。化疗也不行,年纪这么大,别让她四处奔波遭罪了,回去吧。”听完,我绝望地走出大厅。
妈妈在风中等候我,花白的头发凌乱且飞舞着。看见我的神情,妈妈的脸色迅速黯淡。我搂着妈妈的腰、贴着她的脸低声地说:“妈妈,我们回家吧!”妈妈点点头,挺直腰杆,像个健健康康的人,走得比我还快。可是她失望的表情,割得我心儿滴血般疼痛。我像一个废物,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3
几天后,妈妈疼得更厉害,只好向我说:“我想挂挂水,或许挂水舒服点。”我只好又带妈妈去附近的医院。医生支开她,问我:“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想做什么?”我说:“我想让她住院,挂挂水。一来缓解她身体疼痛;二来给她心理安慰。”
住院当晚,还没有输液,妈妈打电话告诉爸爸:“我好了。过几天就回去。”她的声音响亮且充满喜悦。我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我宁愿她就此快乐下去。可惜事与愿违,从第二天起,她的状况开始向不好的态势发展。妈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从鸽子汤到面条面汤,再到稀饭汤,渐渐吃不下任何东西。她无力行走,去洗手间也得让人挽着。她声音孱弱。她说肚子疼,我为她按揉,她却疼得更厉害。我为她修剪指甲,她连转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看着虚弱的妈妈,我一次又一次地背着她抹眼泪。
4
输液几天后,妈妈彻夜难眠,因为疼痛没有片刻消停。我怀着一种哀伤悲壮的心情走进医生办公室,我不能忍受妈妈在剧痛中煎熬。
医生给妈妈用吗啡止痛。可吗啡止痛的效果日渐减弱,从两天一支到一天两支,妈妈依旧疼得眉头紧蹙。终于,妈妈抓着我的手,低声地说:“虎啊!我想回家。”妈妈想回家,她这是放弃生命,只为在弥留之际想再看看自己亲手打造的家园,我的泪又喷涌而出。
亲人们知道妈妈要回家后,并不悉数赞同,担心她回去疼起来吃不消,还说在医院输液,可以维持更长时间。
妈妈的要求被婉拒后,她的眼泪溢满眼眶。妈妈去日无多,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既然许多静好的日子被我们错过,何必偏执于十天与五天之间的长短。最主要的是,此时,回家是妈妈心心念念的愿望。我不能让妈妈抱有遗憾,我必须在她清醒时带她回家。
我咨询医生,能不能开好药让我带回去帮她注射。医生说可以,不过有点麻烦,需要来回多跑路。只要能满足妈妈的心愿,跑断腿我也心甘情愿。
小时候,妈妈怕我摔倒,紧紧抓着我的小手。妈妈身体不适后,我也无数次握着她的手。我知道这种交流经历一次少一次,并会停滞在某个未知时刻,心疼地久久不愿放下。我要让妈妈明白孩子对她的眷恋,让她充满温暖地远行;我要把她对孩子的爱意深深刻进心里,伴我一生一世。
我把妈妈的手放在手心抚摸,轻轻地告诉她:“妈,后天我带你回家。”妈妈眉头瞬间舒展,一根指头在我手心若有若无地挠拨。她是在感谢我吗?可是我那么无能,护卫不了她的健康。她还记得日子,双目无神地慨叹:“后天,后天是初三吧?”我使劲点头,妈妈竟露出久违的笑容:“回家和他们说说话,我就好了。”
这辈子,回馈妈妈恩情的行为竟然是“带她回家”,我泪水一次次风干,又一次次挂满脸颊。乡间有“借寿”的说法,可是我找不到身怀这种奇术的人。否则,我一定把我的寿命与妈妈平分,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她不痛,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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