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脸上的“信”字

    金秋十月，我随旅行团去桂林游玩。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满城的大街小巷，高高低低的桂花树，都开满了金黄色的、紫红色的小花朵。烟雨迷蒙的空气中，便飘荡着淡淡的清香。桂林山水果然名不虚传。秀丽的自然风光，淳朴的民族风情，带给我们最美的视觉盛宴,留下了一个个永不抹灭的美好的瞬间。但是，桂林旅游中的那次难忘的购物经历，也带走了一抹灰色的记忆。让我们的美丽桂林行变得这么美中不足。

    在桂林游玩的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上午观光游览美丽的榕杉湖公园。榕杉湖历史悠久，园内古树参天，碧波荡漾。沿着湖边一直走着。日月双塔的倒影在轻轻摇曳。形神兼备的象鼻山，雕塑般地站在江心，长长的鼻子扎进水中，像永远喝不完似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令人称奇。

    在大巴车上，大伙订购了许多当地的土特产，强劲的购买力让导游十分开心，一扫几天以来的阴霾，铁青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真实的笑容。这不，导游一高兴，请我们吃了一碗正宗的桂林米粉，不再像前两天那样数落嘲讽我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了。为了欣赏别样的风景，任何辛苦和委屈都是可以忍受的。谁让我们报的是双飞699元的低价旅游团呢。正如我们领队说的，“游客是点菜的，导游是上菜的。点什么样的菜，就上什么样的菜”。言外之意，付出与得到的服务是对等的。“穷游”，免不了有赞助商，自然要去他们的公司参观购物。

    饭后，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家玉石珠宝店。这是第五个购物场所了，侗寨的银器、博物馆的鸡血玉、蚕丝被、驼奶粉都零星地买了不少。导游告诉我们，这家也是赞助商，要配合进店，待够时间，可以只听不买的，活动时间为一个半小时。一行人穿过寂静的宽敞的庭院，踏着红地毯，来到二楼的珠宝店。店面不大，但装饰得古朴典雅，灯火辉煌。墙上挂着几幅巨大的玉石图片，其中，一对黑色的龙凤吊坠图案，格外醒目。靠墙是一排尺子形的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翡翠和鸡血玉最多。

    一开始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负责讲解鸡血玉的基本知识。不到两分钟，换成了店铺经理——一位帅小伙。小伙子给我们讲解玉的形成和如何辨别真伪。不一会儿，他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时，兴奋地向大家宣布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董事长特地赶来看望大家，大家热烈欢迎！话音刚落，伴随着热烈的掌声，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年人，迈着轻捷的步伐，闪亮登场了！

   “老板”个头不高，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乌黑油亮的头发齐刷刷地梳向脑后，露出宽大明亮的前额。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藏蓝色T恤，脚蹬铮亮的皮鞋，显得得体又讲究。“老板”讲话从容自信，谈笑风生，极富亲和力，也富有感染力。虽然带着浓浓的乡音，语速也较快，我们都听得懂，也听得津津有味。他先是向大伙鞠躬致谢，然后说明来意：不卖东西，不让大家花一分钱，只是恳请大家，在旅游答卷上勾选代表他们公司的第十三项。 

   老板走到柜台里面，侃侃而谈。这时我注意到：柜台上已摆上一叠32开大小的纸片和一只中性笔。老板很会烘托气氛，善于调动大家的情绪，看到有人心不在焉，便让大家向前靠一靠，聚一聚，他说，“聚人气，才会聚财气”。他谈了很多，谈了他的艰苦创业、现在的成就和他的慈善事业。据他介绍，他是某珠宝公司的董事长，有两个上市公司，现任云南省珠宝协会副会长，曾投资建立了几家养老院，每年捐出二百万元做慈善等。在世人看来，他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是功成名就、淡泊名利、饱经风霜又精神矍铄的“有钱人”！我们不由得肃然起敬。赞叹声、掌声不断，气氛轻松又热烈。

    当得知我们来自山东泰安的时候，他两眼发光，因为他的夫人也是泰安人，是泰安下的宁阳县人。犹如他乡遇故知、游子见亲人一般，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气氛爆燃了，一下子达到了高潮。他大声地说道：“我是你们的姑爷，对不对？”“对！”“我这个姑爷，没给你们丢脸！对不对？”“对！”“玩得开不开心？”“开心！”大伙异口同声。“好！”他大手一挥，经理拿来一包灰白色的铜钱大小的玉石平安扣，一人两个，预示好事成双，让领队到大巴上再发给我们。然后，再次恳请大家在调查卷上选他们公司。大伙自然乐意效劳。只见他双手合十，对我们深深地鞠躬下去。多么可爱的老人啊！腰缠万贯，仍不忘初心，仍保持一颗纯洁谦卑的心。

    这时，老板话锋一转，说道：“今天，能遇到你们，是缘分，我太高兴了！我要送给你们一个礼物，礼物数量不多。我看看有没有人读懂了我，有没有敢赌一把，看看谁有这个胆量。”说着，扫视一圈，大伙有点懵。他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了个“信”字，字体刚劲有力，继续说道：“这个信字，值不值钱？不值钱！我不是书法家，不是名人。但是，我把它贴在我脸上，就值钱了！”说着，啪一声，“信”字贴在了左脸上，一只手摁着，生怕掉了下来。“值多少钱？”他看了大伙一眼，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数字“3300”，“3300元，有人敢出这个价的吗？”无人应答，“啊？我这张老脸还不值3300元啊？！”他重新将信字贴到脸上，疑惑地问道。

    有人在窃窃私语。最靠近柜台的大姐，和身后的丈夫耳语了几句。老板问她敢不敢买下这个信字，她不好意思地说钱不够了。他又写了一个数字“1314”，“这样吧，一生一世，1314元，有出这个价的吗？”大姐举起了手。老板笑吟吟地问：“这只是一张纸，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啊？”“单凭你是泰安的姑爷，我也信你了！”丈夫抢先喊道。他们在各自的纸片上，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像签约一样，互换了联系方式。经理瞬间办妥了收款开票手续。老板将两个锦盒打开，一个是一对墨玉龙凤吊坠，一个是鸡血玉圆形福牌，郑重地把东西交到大姐的手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此刻，我心里怦怦直跳，手心出汗，当听到还有一个名额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我也付了1314元，履行了签约仪式，互换了联系方式，得到一对龙凤玉牌和一个鸡血玉福牌。

    “小妹妹”——他开始喊我们小妹妹——他拉着我的手，“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哥了！不管有什么困难，记得打电话找我，我会帮助你们的，包括孩子升学就业等等。”临走，他依依不舍地拉着我，问我还敢不敢再赌一把，出价是2666元，说着，将他们的“镇馆之宝”鸡血玉貔貅放到我手上，我略加思索，拒绝了。钱花光了，连生活费都没有了，吃什么？怎么向老公交代！看我态度坚决，也就作罢。经理把送我到走廊，边走边遗憾地说:“阿姨，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我们董事长给你的是一个信物！”

    大巴车奔驰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激动的心，依旧不能平静，我拿出那张代表信物的纸片，查查老板是什么来头。一搜，果然有这么一个人，是云南某珠宝公司的董事长，是云南省珠宝协会副会长。“人名一样，未必是一个人”，同伴有点怀疑，“不过，看样子，玉是真的，这次值了。”

    到家时已是深夜十二点。我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些宝贝，在灯下照，用手电筒照。墨玉龙凤吊坠在灯光映照下，周边微微透出墨绿色,里面的絮状结构清晰可见。吊坠做工精美，正面分别是金箔镶嵌的龙腾和凤舞图案，周围是金箔镶嵌的花边。背面贴着玉石鉴定的编码，最下端刻有“和田玉 足金”字样。经扫码和查询鉴定单位的官网，玉石鉴定证书确实存在，证明玉是真的。值多少钱呢？

    第二天一早，我径直来到一家金店的金匠柜台前，恳求金匠师傅帮我查验。师傅接过玉坠，瞄了一眼，看到每件标价18800元时，问我：“从哪买的？多少钱买的？”“桂林，总共一千多买的。”他露出不经意的笑容，“金子是真的，很少。玉也是真的，但质地很次。成本也就几十块钱。以后出去旅游，光玩就行，千万别买东西！”身后的营业员悄悄地嘀咕：“这段时间，来验货的真不少呢。”

   我谢过师傅，走出金店，顿时释然了。什么老板，是假的，都是假的，恐怕电话也是假的，肯定打不通。为了验证，我故意拨通了他给我的电话，接电话的竟然是那个老板!“喂!大哥，我是泰安的！”“小妹妹啊，我太高兴了，谢谢你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是啊，大哥，一到家给你报个平安！”“以后，可要记得我啊！”

   想起他贴在脸上的“信”字，我没有提玉的事。

   也许，他以为鱼儿又上钩了。

   我想，老板亲自撕掉了贴在脸上的信字，同时，也亲自揭掉了脸上的层层面皮。小而言之，是丢尽了桂林的颜面，大而言之，是丢尽了中国人的脸。虽然我不懂得经商之道，但我相信，如果买卖都坚守“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诚信为本，信誉至上”的理念，那么，“信”字不用时时贴在脸上，也会赢得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后来，我把这次“奇遇”告诉了一位好友，她听完哈哈大笑,“到了上当的年纪了!”

   现在，我常常把那块墨玉吊坠挂在胸前，一是装饰，二是做个警示。

           2021年11月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