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
哑爷和外公交好,因为外公也是个屠宰行里的行家里手,二人倒有几分默认的渊源。不过外公平日里清闲惯了,而且闲得有些懒惰,即便家里人想吃一口肉食,屠宰的活儿也会喊哑爷来做。
那日正值入冬,午后饭毕,哑爷便夹着个布包走来。外公只是帮他把羊绑了放血,接着便如同看大戏般的找了张太师椅,泡了茶水,切了几刀白萝卜,悠哉的坐下,眯着眼睛看着哑爷一人劳作。当时我只有六七岁年纪,见到血本就有些畏惧,只是远远的躲在门槛处偷看,根本不敢近前。
哑爷也不计较,闪掉棉袄便开始一人忙碌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依稀记得那时的哑爷表情分外庄重,动作也似乎没了往日里的笨拙,举手投足间更是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有的只是行云流水般的酣畅淋漓。
他将放尽血的羊扛到一张破席上,把手中的布包向身侧一抖,布包展开便如青衣水袖舒展,只闻叮当作响,那布包连同六七柄长短刀子整整齐齐的展了开来。接着哑爷燃了颗烟,却是不吸,只是插在席前的土地上,接着抽出刀子就着一碗清水洗了起来。
事后外公才告诉我,原来哑爷极是迷信的,他认为牲畜宰杀后不能立刻剥皮剔骨,因为它的魂灵还没归天,需等上一时半刻;此外,刀子需用水润开,不然使用时皮肉会夹着刀子,干涩之下便会费时费力了。
待得香烟燃毕,哑爷也润完了刀子,他当即取出几根麻绳扎了羊的四肢和腔子,捡了柄细刀捅开羊皮,鼓起腮帮开始吹气,直到羊变成了一只大皮球一般才算作罢。
隔了稍许,哑爷抽出长刀,却不用刀身,只用刀柄击打在羊皮之上,声如击缶,形似鼓瑟,点、压、磨、敲、推、击,一一都尽到好处。放了气后,他转了刀身,沿着羊的肚腹,由头至尾便是一划,那动作直如书法大家过笔,又恰似飞箭离弦一气而成。刀收之后,已是皮开见肉。此时已到了要紧之时,但见哑爷换了牛耳短刀,双臂大开大合,运刀如飞,只闻得刺刺连声,刀光落处皮肉已尽数分离。
哑爷将完整的羊皮铺在席边,又换了阔刀执在手中,一一将羊肋骨从根部震断,用布包了骨端,用牙咬了,将头一仰一甩。直如长鲸吸水,又似青龙抬头,那抽出的骨头没沾上半点筋络。
如此一忙约有一个钟头,一只羊才算彻底分割完毕,看着席上骨肉尽数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没有半分错乱。此情此景我不禁颇有几分佩服,也明白了外公为何会像看大戏般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哑爷一人劳作。
哑爷直起腰身,长长吁了口气。外公此时也喝完了茶水,起身抓过刀子,割了块约有三五斤的羊肉递给哑爷权当谢礼。哑爷也不客套,将羊肉卷了,用布包好夹在腋下走了。
自那次后我随父母搬家住进了市区,就一直没见到过哑爷,直到我参军回家里小住,又见过哑爷几次,只是他身体愈加的差了,我每见他都会给他几包烟或几块钱,跟他寒暄几句。再后来便听说他已过世,说是在一个极冷的冬天,他生病后无人照看,便这样冷凄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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