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玲：父亲的下跪

　　父亲似悬崖边的一棵古松，风雪严寒，铁骨铮铮，一种战天斗地不屈不挠的精神无时不刻深深影响着我，他坚强与执着的高大形象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让乡邻心生敬佩。

　　那年寒冬的一天中午，北风嚎啕，乌鸦悲鸣，大地一片深沉，寒风无情，时令的使者急匆匆送走了奶奶。红尘路上，父亲与窘为伴，独洗风尘。昔日往事，历历在目。

　　死爹好埋，死娘不好埋，这是我们家乡不成文的乡土礼规。事出有因，因为娘走了，娘家人会出来追问死因，特别是娘家兄弟多，家族大的那种，会刨根问底问个来龙去脉后，再决定是否浅葬厚葬之事，在那困窘贫穷的年代，又有多少人有钱大讲排场让逝去的亲人享受厚葬呢？

　　父亲身材虽然矮小，但很傲骨，回顾他的往事，让我对父亲油然而生肃然起敬。父亲出生在五十年代，八岁时爷爷就溘然长逝，留下他与奶奶相依为命，饥荒和一身脱不掉的“中农”衣冠如幽灵般与父相随，从此，父亲也成了家里缺一不可的男子汉。

　　奶奶目不识丁，深受封建思想余毒影响的奶奶从小到大打着折脚，为了帮助减轻生活的重担给父亲一个健全的家，奶奶义无反顾地找了个继爷爷帮衬家务。谁知事与愿违，继爷爷不但没有给这个家带来温暖，反而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给奶奶和父亲增加了许多烦恼。继爷爷嗜酒如命，酗酒无度，时常喝得酩酊大醉不辨东西，醉酒后荒坡野地就地酣睡，酒醒后还狂言乱语，不思劳作，这样的生活折腾差不多二十年，直至在八六年初夏辞世而束。

　　也许是继爷爷多年的折腾让奶奶精疲力尽，年事已高的奶奶突然又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需要人帮忙，有时甚至头脑糊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总是指着墙角叫，谁又站在那里，都是死人的名字，吓得村民和家人都不敢进她的房间。还好母亲胆子大，护理奶奶都成了她的家常便饭雷打不动的事。

　　疼痛折磨了奶奶三年，八九年冬月二十一中午奶奶安然离世。父亲马不停蹄去请道师择日，选择一个良辰吉日让奶奶入土为安，道师推来算去，觉得当天下葬日子很好，需父亲拿定注意，如当天不安葬，就要在家停六天，作为独子的父亲思前想后，毅然选择了当天下葬。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父亲来不及去告慰奶奶的娘家人，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安排奶奶的葬礼。这事不免引起了邻居的议论纷纷，说父亲不懂礼节，一个人私自决定操作奶奶丧事，这样做不行。还说父亲那么多舅舅，不去告诉他们，是不把娘舅们放在眼里，他们知道了，看你怎么给他们交代。邻居的言下之意是觉得父亲的举措不妥不知礼规胆大包天。在附近有丧事的家庭，特别是如奶奶之状况，还没人敢不通知娘家人就私作决定，但不管他们怎么说，父亲力排异意，没有驳辩，沉默而执着。天黑前，终于让奶奶入土为安。

　　送母归山后，翌日凌晨，父亲就匆匆忙忙前往小舅公家负荆请罪，刚进屋门，只有舅婆在家，父亲没有开口问舅公去哪里了，聪明的舅婆从父亲忧伤的眼神和疲惫脸庞是否看到了什么，也不问父亲这么早到来是有何要事？只是对父亲说，你舅舅到菜地里捞菜去了，父亲只是点头回应。不一会儿，舅公回来了，父亲从火铺上猛地跳下，在舅公面前双膝跪下，眼泪夺眶而出。小舅公是当地的村长，又是几弟兄中最聪明的人，也是与奶奶感情最深的一个弟弟，父亲的举动，他都心知肚明，可他没有怨恨骂父亲，只是眼含泪花，轻轻拉着父亲的手，快起来！快起来！你母亲病这么多年，托累你们了，安葬好了就好，舅舅不会怪你的，那几个舅舅我会给他们讲就行了，回去吧！过几天我们来看看她的老屋。

　　父亲万万没想到，舅公如此的谅解，让父亲心悦诚服，舅公那朴实的肺腑之言，如一股新生的火炬，在父亲的心里熊熊燃烧，经久不息。

　　上苍给了父亲苦难与坎坷，但父亲是一位足智多谋的智者，任何艰难险阻，在父亲面前都会迎刃而解，父亲的下跪，是一种崇高，是血浓于水的真情。